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二十章 水色危旌3
鄱阳湖上，两军激战愈酣。荀瞻濠的舰队出动了更多的船只，对官兵渐有包围之势。
真是低估了叛军水师的实力，荀予佑想。如果继续硬拼，伤亡必定惨重。如果鸣金收兵，士气又将馁损。平叛不成反受其败，则敌氛更炽，贼势益甚。若荀瞻濠再度出击南京，就更加难以阻拦。
但湖上形势令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再这样打下去，自己的战船就有全部覆没的可能。他才道“传令”，忽听远处破空一声锐响，随即一道红色烟雾直窜云霄，轰然四散，如火花璀璨。
是信号弹，居然有人发了信号弹！荀予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真的找到了叛军旗舰，还是这只是一个错发的信号？也罢，就赌这一把，他暗自咬牙。
“传令，各船上膛炮弹都给我往那里轰！”荀予佑道。
须臾，震天动地的轰鸣排山倒海，连绵不断。火炮击断敌舰的桅杆，烧着了船上的风帆。烈焰熊熊，噼啪作响。
荀予佑拿起瞭望镜观察对方阵势。荀瞻濠的水师因为战舰众多，各船挨得紧密，又加风挟火势，故而中弹燃烧的船只略倾覆，便带着旁侧的战船一起燃烧起来，不多时阵脚已是大乱。
荀予佑果断再命：“各船火急并进，把剩下的炮弹都给我打过去。”
几次交战，用的都是小型火器，今天那些大型火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炮声隆隆，士气激长，官兵将士个个奋勇向前。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有人指着远处的湖面大喊。
荀予佑闻声而视，只见远处烟波浩渺的水面似有一物上下沉浮。他拿起瞭望镜看，竟是一个人。再细看，惊得差点将手中的瞭望镜掉落在地。他凝神看了又看，没错，那人正是……云宜。
这个时候，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怎么会在这鄱阳湖中呢？
荀予佑再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确确实实就是云宜，她的身影在水中上下起伏，仿佛随时要被滚滚波涛淹没吞噬。
荀予佑扔了瞭望镜去解身上的甲衣，亲卫立时上前阻拦，“侯爷，万万不可！”
他不顾阻拦卸了盔甲，扔下一句“你们全速前来接应”，便纵身跃入湖中。
云宜没看见满天烟雾如鲜花盛开，却听到了头顶的炮声地动山摇。
她凭着记忆原路回游，等她再一次不得不浮出水面透一口气的时候，身后的战船已是一片火海。
许是在水中潜游太久，亦或许之前的一场大病终究伤了元气，云宜猛然探出水面的时候，只觉头晕眼花，泛起阵阵恶心。心口越来越憋闷，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用到极限。
她勉力又向前游了一会儿，但觉水中阻力更增，举手投足愈发艰难。她停下休息片刻，只闭眼一个晃神，人就往下沉去。迎面水浪击来，打在她的脸上。她一瞬清醒，粗喘了一口气，却被湖水呛得咳了几声。
这不是好兆头，自从她学会游水，就没被水呛过。虽然这让她陡然脱离昏沉，可不一会儿视野便模糊起来。仿佛有什么力量拖住了她的双脚往下拉扯，她拼力想挥一挥手臂，只觉沉重难起。
她忽而心生恐惧，只怕这一次是真的回不去。
她努力使自己漂浮在水上，但她知道这样的努力维持不了多久。死亡的恐惧一瞬遍袭身心，她这个极会水的人，面对粼粼波光，竟是心慌意乱。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做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准备。她还没见到云康，还没等回薛士桢，荀予佑不知道她偷偷上了战船，还有，还有……祈珏。洪都城里的那一次相聚，真的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吗？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呢？
好多话没有说，好多人没有见。可是，也许真的是顾不到也等不及了。
眼前又是一阵黑，她的身子倏忽下沉，没入水中。一时间似乎阻碍尽除，轻飘飘如御风而行，不知要飞去哪里。
忽然，她扬起的手臂被拉住，腰背间随即被一股力量托举。迷蒙中，她感觉自己不断向上升腾，光亮刺目，仿佛要去到另一个世界。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云宜本能地大口呼吸，睁开眼来，见蓝天白云就在头顶。
“别怕，有我。”
人声入耳，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幻觉。分明是荀予佑的声音，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糊涂自己是将要死了，还是已经死了。却听那声音又道：“云姑娘，打起精神，我带你回去。”
她猛然一个激灵，不，这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因为除了声音，她还感受到了那宽厚的胸膛和温暖的怀抱。
她回眸，终于看清了身边的人，忍不住流下泪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
荀予佑一手托着她，一手划水，道：“那个信号弹是你发的？”
她点头。
荀予佑眸中带笑，光彩熠熠，“真是厉害了，我的云姑娘！”
她弱声说：“也不知有用没用……”
荀予佑“嘘”了一声，示意她保持体力不要多说话，“你坚持住，我带你回去。”
浪击涛生，烽火重重，浩瀚烟波中他托抱着她，想起平江侯府院墙下第一次拥她入怀的感觉，意料之外，期待之中。他想起静寂山谷里的清朗月夜，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一点灵犀，转瞬即逝。他想起洪都城外，三军阵前，她裙发飞扬倏忽倾倒，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扶于怀，痛惜之情，溢于言表。此刻，他又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多一份熟稔，多一份契合，多一份爱恋，多一份骄傲和敬佩……
他一定要带她安全返回，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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