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二十章 水色危旌2
炮声、鼓声、喊杀声，震天响起。
云宜所在的船因多存补给并未出战，但箭矢飞蝗，浪击船摇，如此身临其境观两军鏖斗，也不禁让她心怀激荡，血脉偾张。
战胜荀瞻濠，烽烟熄灭，天下就能重获太平。家国昌盛，繁荣安定，百姓可以不必颠沛流离。但是，她不懂排兵布阵、不能掌舵行船、不会开炮射箭，虽执意上了战船，却不知在这鄱阳湖中能做些什么。
云宜返身下舱，捏紧了拳头在那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当”的一声响，脚边踢到一物。她俯身拿起，是一个铁匣。打开盖子，见里面有两个小筒，省起这一定是适才所说的信号弹。
她在舱内细细搜寻，并未发现第二个铁匣。她取出其中一个小筒怔怔相望，忽而灵光乍现，双眸发亮。
它遗留在此，莫非自有天意。
云宜想自己水里的功夫不比人差，而且，她还见过荀瞻濠……
她一瞬为生出的想法紧张兴奋。她放好小筒，将匣子盖紧。见其上有一圆形环扣，忙解下舱中一个袋子上捆扎的麻绳，穿环而过，将铁匣牢牢系在自己腰间。
酣战正急，并无人注意她的行踪。云宜偷偷上到甲板，悄然入水。
她仰头望天，但见蓝天白云，艳阳高照。然水中依是寒凉，叫她一瞬想起洪都城外那一夜的冰河深暗。
她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去除胸口的憋闷。自那夜后，她莫名有些恐水。只想到此行目的，又不觉热血澎湃，豪情升腾。心中有光明，何惧黑暗？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生命有时尽，但因其价值也可被无限延展。
云宜努力向前游去。
耳边炮声隆隆，头上箭矢嗖嗖作响。离叛军的船阵越来越近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
也不知往前游了多久，只觉周遭光线越来越暗，水波动荡，抬头看，顶上已是黑压压一片。
该是已进入了千帆齐张、旌旗蔽日的叛军船营了，云宜想。只是这许多船只，要如何才能找到荀瞻濠的旗舰呢？
云宜稍稍上潜，在船底往来穿梭。百千战船，叫她如入迷阵。
她暗记前行的距离和拐折的方向，水波湧在耳边嗡嗡作响，似有各种喧嚷之声。她在船与船的空隙间冒险上潜，头顶的光亮愈来愈强时，她知道离水面越来越近了。
云宜很想偷浮水面看一看周遭情况，哪怕上去透一口气也好，她已经在水下待得太久了。可她知道一旦被人发现，立时就会有刀枪剑戟、万箭穿身的危险。她停在身形，犹豫着该如何是好。
隐隐似有人声，她凝神细听，恰如魔音入耳，轰开天灵。
如果她没有听错，那应该是“王爷”二字。
云宜心头狂跳，一个岔气，似游鱼般吐出两个气泡。
她稳住心神，贴着船壁小心上潜，果然听到了那个颇是熟悉的声音，道：“把他们的船都给本王击沉，打赢了这一仗，赣王府里的金银珠宝都是你们的！”
她打心底厌恶那个声音，此时却又如闻天籁。没错，是荀瞻濠的声音。虽然不能明确他在哪条船上，但就在附近确凿无疑。
云宜一颗心仿佛要咚咚跳出胸腔。她伸手去摸系在腰间的铁匣，紧张地回想匣中之物的使用方法。她知道浮出水面的危险，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出信号。
她从铁匣里取出一个小筒，紧紧握在手中，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以最轻巧的姿势探出水面，迅速去拧壳上的栓柄。她做好了手里的东西一飞冲天的准备，可她用尽全力左右旋合，那小筒竟无半点动静。
不知是没掌握要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云宜急得魂灵出窍。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已有人大声喊叫。顷刻，数十枝铁箭齐齐向她射来。云宜疾速下沉，慌乱间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知掉在了何处。
铁箭带着劲风射入水中，有几枝堪堪和她擦身而过。她以最快的速度下潜，头顶上箭雨密布。
云宜几乎潜至水底，才渐渐稳住心神。她伸手探触，腰间铁匣还在。
匣子里还有一枚信号弹，接下去该怎么办？她急速地思考。
自然，再度浮出水面更是危险。而且，剩下的这一枚，若是也像刚才那样打不出去……
她不敢想象，强烈的紧张、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
但已然来到此地，又误打误撞寻见荀瞻濠的踪迹，就此放弃，她决不甘心。
一瞬间，云宜脑中千思百念，影像纷呈。叛军不灭，不知还会有多少人离乡背井，颠沛流离，生死如寄。擒贼擒王，这是最小的代价和最好的机会。
还有一次机会，她总要尽力一试。哪怕用自己的生命，赴这一场豪赌。
刚才浮出水面的时候，她只紧张地打信号弹，忘了好好换一口气，如今在水下更觉憋闷。
不管怎么样，她总得再上去换口气。横竖都如此，她决定豁出去了。
云宜刹那平静，取出最后一个小筒，松了系在腰间的绳子，将空铁匣扔下，慢慢上潜。
原来露头的地方一定被严防死守，她不能在那里现身。但距离过远，定位又不准确。
云宜绕过三五条船的光景，向头顶的明亮游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她浮出水面后，除了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出最后一个信号弹，还要尽量呼吸。
她慢慢上潜，几乎已能隐隐看到林立的船杆和张举的风帆。她闭上眼睛，宁神静气。
此时此刻，她要心无旁骛，不生杂念。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要感觉，世界空灵，仿佛只余她一人……
她猛然一跃浮出水面，几乎是在同时拼尽全力拉下栓柄左右旋合，然后深吸了两大口气。
云宜再次没入水中的时候，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啸迅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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