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蜻蜓
01
小云时常会在深夜里思量,她这个婚是不是离错了。
特别是近日,儿子发烧流涕,她抱着小小的、火球般的孩子,在医院里排着长队,打针输液。看着怀里憔悴的粉嫩面孔,她的心揪着疼。
医院大厅里,每天人群熙攘,热闹非凡,比菜市场都火爆。有人焦躁地拿着一堆单子,排着队吐着脏话,有人低垂头颅,紧靠柱子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小云觉得,在这种环境下,再这么奔波几次,她对人生都要无望了。
夜里,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辗转反侧,泪眼朦胧。身旁的孩子时不时踢开被角,往她的身上靠。
用过的碗筷还静静地呆在水槽里,水龙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漏水,滴答滴答没完没了,垃圾桶里,不时冒出一股股酸臭味。举目四望,眼底一片绝望的色彩。
这是她和孩子的生活。窗外的繁华与热闹,好像从来都和她没有关系,隔着一堵墙,就隔开所有的幸福美好,将她的辛酸眼泪困在瘦弱的躯体里。
凉风习习,窗户发出轻微的震动。夜不能寐,往事若现,一阵悔意袭来,若不是她意气用事,她大可不必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02.
小云中专毕业那天,第一次遇见丈夫李刚。
那一天,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小饭馆的老板很热情,风扇在头顶哗啦啦地转,她低着头偷偷窃笑,脚边的裙摆随风招摇。
计划这场饭局的,是小云的同学兰兰。兰兰和李刚是表亲,据她说,李刚初见小云的照片时,就对眼前这个清新脱俗的女孩一见倾心,这回不惜专门从外地赶回,赴一场命里之约。
小云事先并不知情,但对他的千里赴约很是感动。况且,眼前这个男孩,身高体阔,五官端正,举止大方,侃侃而谈。这让不善言辞的小云心生欢喜。
有人牵线,恋情自然水到渠成。李刚在家的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常常带小云吃街边美食,逛小城公园。
从来没有人对小云这般殷勤,她那颗封存已久的心,早已按捺不住,砰砰狂跳起来。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两人此时,已如春风吻过的花木,顾不得寒流,早早吐出娇艳花蕊。
他们和朋友、家人正式摊牌了,爱情一旦光顾,总是让人急不可耐地憧憬未来,奔赴幸福。
过程并不顺利,这段恋情遭到了双方家长的阻挠。小云的父母嫌男方家远地偏,且对对方家庭一知半解,无处打探,心生不安。
李刚的父母,嫌弃小云寡言少语,学历偏低,不是心中中意的儿媳。
可这些反对的声音,有如火上浇油,使两颗热烈的心贴得更紧。他们紧握着手,眼底含情脉脉,每一次对视,都仿佛是一个许诺,那诺言是说: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
03.
小云是个崇尚爱情的女孩。
李刚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几年都不回家一次。老家只剩一个年过古稀的爷爷,孤家寡人,守着三间旧瓦房,将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
小云随李刚乘车赶到他家时,被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一跳。她虽生在农村,却没有想到,李刚的家里如此清贫,嫣然一副八九十年代的样子。
堂屋正中,是一个高大的四方桌子,桌上的红漆或大块剥落,或已成黑垢。桌上杂物摆放整齐,青砖地皮一尘不染。显然,在此之前,爷爷精心收拾过的。
墙壁正中,是毛主席手持烟头的画像,侧墙上,一面玻璃相框里挂有十多张老照片。
小云将惊讶咽到心里,不露丝毫不悦。爷爷热情地招呼着她,真诚的笑意开在深深的皱纹里,土灶里的火苗窜出长长的舌头,锅内香气四溢,小云突然想到,儿时在爷爷家玩的情景,不禁心头一阵哽咽。
饭后,爷爷收音机里《百鸟朝凤》的曲调,循环播放,高亢婉转,生机蓬勃。爷爷说,这么热闹欢快的曲子,就要家人团聚的时候听,才喜庆。
小云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在他身上,她总能望见自己去逝已久的爷爷。工作之余,她常常乘车去看望他,每次去她都能听到那首熟悉的曲子。
时间久了,双方父母的反对声也小了。毕竟,在这个恋爱自由的年代,有谁能阻止两颗真正相爱的心?
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李刚家里的积蓄全用在父亲的生意场上,一时筹不出钱买房,大办婚礼。可李刚的父母言辞大方,给出很多口头承诺,听起来阔气十足,眼界高远。
外人都夸赞他们说,在外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有心胸,有眼光。小云暗喜,一切安好,未来可期。
有情饮水饱的小云,嫁给了一穷二白的李刚。婚礼没有紫色梦幻场景,没有豪车开路,没有玫瑰香槟,只有简单的露天席面,只有简陋的三间瓦房,只有一个悬挂在大槐树上的大喇叭,不停歇地播放着刺耳的音乐。
小云如何也忘不掉,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天气骤变,大滴的雨水豆子般砸向地面,院里大乱,宾客慌张,饭菜的热气被雨水浇灭,众人抖搂着头上的雨点,悻悻离席。
小云和李刚不好意思地苦笑相送,没走几步,她樱红色的高跟鞋,便嵌入泥里,一步一个深洞。身后的孩子叽叽喳喳地笑着新娘,小云捂着胸口,大滴眼泪滚滚而下,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梦中神圣的婚礼,竟是这般样子。
可是,红袍已穿,家门已迈,如今,她已是被泼出去的水,从此,千般难过,万般委屈,她都要自己吞入肚子里。
这些,离家前妈妈都一字一句谆谆相告,她不耐烦地回应着:知道啦,知道啦。而今,她仿佛一夜长大,才深刻懂得这些话的意义。
人是她选的,路是她走的,此去逆顺,她都怪不得别人。
婚后一周,公婆顾念南方的生意,匆匆离去,临走前留下两万块钱现金,作为他们小两口白手起家的积蓄。
李刚不愿在父母的庇佑和指点下生活,去郑州寻了他的老同学。小云则夫唱妇随,在郑州找了份工作,从此过上了婚后鸡飞狗跳的生活。
04.
只是这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原本美好的幻想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怎么就离婚了呢?小云想。
月亮懒散地挂在半空,冷风吹过树梢,扫下一地枯黄的落叶。窗外隐隐有脚步声走过,夹杂着几声咳嗽,愈渐愈远。
小云什么也听不见,只觉自己的头脑被拉入似梦非梦的幻境里,怎也挣脱不出来。
在那个幻境里,小云坐在院子里奶孩子,五个月大的儿子,将指甲嵌入她的奶子里,疼得她龇牙咧嘴。
丈夫靠墙蹲在一边,小小的四方桌子对面,坐着一本正经的公婆。
“我们不会出钱给你们买房的,要想买,你们想办法自己挣钱。”公公发话了。
“爸,结婚前,你们明明说好了给我们买房的。”小云小声嘟囔着。
“是,我是说过要给你们买房,可你们看看这两年来,你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公公脸色难看。
谈判结束,小云一个人抱着儿子泪流不止。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婚前的承诺都是空头支票,原来公婆将李刚的劣行,全算到了她的头上。
李刚不去上班,是她的错。
李刚日日和狐朋狗友聚众打牌,是她的错。
李刚到游戏厅里打老虎机,输了几万块钱,也是她的错。
谁让她是他的妻呢?谁让她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
抬头望着残破的屋顶,几只蜘蛛在房梁上辛勤织网。隔壁屋子的鼾声此起彼伏,小云望着一脸熟睡的孩子,悔意万千。
离婚的想法,早就如一颗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想想两年来,自己悲催的婚姻生活,她就悔恨交加,泪流不止。
李刚始终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难过时,趴在她的胸脯上哭,高兴时,就随着同学吃喝玩乐,完全没有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与意识。
她都不知道,两年的婚姻生活,他是如何从一个140斤俊小伙,变成一个180斤的油腻大叔的。
他对小云也嘘寒问暖,不曾打骂,可小云心底荒草丛生,寒气逼人,他竟丝毫不懂。
05.
离婚的过程很艰难,拖拖拉拉一年有余,差点闹到了法院。
李刚软硬兼施,生称顾虑孩子,对小云爱意不减,小云苦笑,如今,木已枯,茶已凉,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还有什么甜言蜜语能打动她?
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当初他们的这句诺言,听起来苍凉可笑,那时她不懂,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她,自掘坟墓。
小云心底的绝望日日剧增,离婚于她,已是铁板钉钉。
儿子由小云带,虽然日后的生活必会苦不堪言,但委屈求全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她抱着孩子回了娘家,结婚时,她是裸婚,离婚时,她是净身。想来,这几年,她没有过上王子公主幸福的生活,而是掉入了巨大的陷阱,如今,终于一身伤痕爬了出来。
可是那个陷阱,是爱。一个少女纯净的、真诚的、无私的、勇敢的爱啊!
好在,有家人做小云坚强的后盾,孩子上了幼儿园,妈妈帮着接送,她找了工作,虽然辛苦,但心底从没有这般明朗舒适。
外界的流言蜚语,小云假装听不到,偶尔遇到男人的挑衅骚扰,她都义正辞严,奋力抵抗,这些年,她似生出铜墙铁壁,外敌难侵。
离婚后,李刚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找了工作,还减掉了20斤肥肉,看起来有模有样。听说,家人还在市里为他买了一套房。
他经常来看儿子,对小云一如既往的体贴,可小云内心早就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她也常收到他的短信,短信里,他质问她:我现在有房了,有工作,我瘦了,你讨厌我的样子我都改了,为什么你还不同意复婚,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云淡定地删掉短信,是啊,她想要什么?她好像什么也不想要。
06.
只是在脆弱的时候,她才会问自己,离婚是不是错了?这些天,妈妈生病住院,儿子高烧不退,她来回在医院奔波,只几日就口唇生疮,嗓子干哑,头痛难忍。
如果没离婚,她定不会一个人这么辛苦,也不用这般拖累父母。
哎!生活呀,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总是一波三折,不让人顺心如意。
不知不觉,月已落,鸡长鸣。天边泛起鱼白,天亮了。
小云打开酸痛的眼皮,儿子欢呼着翻到她的身上叫妈妈,他满脸坏笑,精神十足,显然病痛已退,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皮。
她起来,在儿子脸上印了一个大大的吻,这一夜像做一个长长的梦,扰得她心神不宁。
可看到生龙活虎的孩子后,她觉得自己又恢复了神气,变成刀枪不入的斗士。
梦里的幻影都是泡沫,打碎的花瓶可复旧,可心不能。
她知道,她想要的,她会自己去寻,自己去闯,她活成了自己的依靠,不缺爱,更不缺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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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和李刚不好意思地苦笑相送,没走几步,她樱红色的高根鞋
“高根鞋”应是“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