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付勇下班路上接到超打来的电话，说晚饭别在家吃了，老友聚聚，务必到哈！
付勇一口拒绝：“你知道的，我胃不好，不能吃不能喝的，去了只有扫你们的兴，你们几个聚吧，先祝哥几个用餐愉快。”
付勇前些日子检查出来胃溃疡，主治医师是个漂亮的女大夫，她说想保住你的胃，必须戒烟戒酒、吃家常便饭，再像以前那样吞云吐雾胡吃海喝，胃切除是迟早的事！
付勇满口答应，他是修理工出身，深知再好的配件也比不上原装部件耐用的道理。
超说，“先甭一口拒绝，你知道都有谁吗？二十多年的老友了，刚子、肖红……”
付勇以前胃没出毛病的时候，与超、刚子三人常聚。二人最近知道付勇胃不好，正在调养阶段，有酒场很少喊他。今天的人员有些特殊，付勇听到“肖红”二字的时候，再次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肖红回来了？”付勇一张嘴，发出的声响把自己吓了一跳。
“呵呵，就知道，勇哥这次肯定有反应！没错，是肖红！一句话，利索点，来是不来？”
付勇突然发现，超阴阳怪气的语气并不是每次都让人讨厌。
“去！保证去！你挑地方，哥请客。”
“阿瓦山寨吧，那儿安静，适合叙旧。”
肖红的出现，让有着四十二年零九个月交情的胃、还有漂亮的主任医师突然间变得全都黯然失色，像浮云一样无足轻重，自然远逝。
2
付勇、超、刚子、肖红四人是九零年一起进厂的学徒工。四人中付勇最大，肖红最小，付勇大肖红两岁。
那年月，学徒工与学徒工有了故事，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就像树上生出一片叶子一样平常。后来肖红的一句“咱们不合适，还是散了吧”，她与付勇的故事就像秋天的叶子一样在寒风中飘散。肖红从此音讯全无。
付勇并没有刻意隐瞒这段恋情，告诉了后来认识的妻子何晴。至于肖红与他分手的原因，何晴没有追问，他也没有说。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事就像沉入海底的沙粒，不声不响，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翻涌而起弥漫开来。付勇也想知道答案，这个客，他必须请。
那天四人从七点一直唠到饭店打烊，互留了电话添加了好友，并且都喝了酒。如果不是饭店老板过来催促估计能唠到天亮。出饭店的时候付勇摆手让超与刚子先走，他送下肖红再回家。
次日一早，付勇感觉身上一凉，昏昏沉沉睁开眼看见何晴一边拽被子一边数落，“被子、地上吐的一塌糊涂，昨晚跟谁一块喝的，给你打电话不在服务区，喝了这么多，医生的话当耳边风了？”
“没喝多少，那地方信号不好。几个老朋友，超、刚子、肖红，人家都喝了，我不喝怕落人闲话。超的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说就我活得仔细啥的。”付勇解释说。
“我说咋这么兴奋，原来是肖红回来了。肖红比胃金贵。”
“几点了？”
“七点！”
比平时晚起了十分钟。“你倒是叫我一声，还得上班！”
“呦，还知道上班，喝得真不多！”付勇没理何晴话语中的夹枪带棒，赶紧起床洗漱，匆匆扒拉几口盛好的饭菜拎包出门。
“南瓜粥喝完，早上刚买的海南南瓜，挺面的。”
“喝完了喝完了。”八点打卡，还余半小时，开车去时间刚刚好。
3
初夏的风吹动了付勇那颗沉寂的心，肖红出现的那么突然，他像做梦一样，没有丝毫的防备！昨晚红、白、啤齐上阵，确实喝得不少。交谈中得知肖红的丈夫是个机关干部，婚后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上班，小的也上了大三，夫疼子孝，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付勇后悔昨晚忘了问肖红当初与他分手的原因。明知道已没有意义，但是他确实想知道原因，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段感情，全身心的付出却失败了，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痛，他不甘心；为了这段感情，他颓废了近一年，直到何晴的出现。
付勇在办公室里找出新添加的微信好友肖红的头像，敲出“在吗”两个字，看着“发送”键犹豫了好久。一，是怕打扰人家；二，万一她与爱人在一起怕引起误会，毕竟以前他们有过一段情。
付勇最终还是发了出去。点出的那一刻，心里像揣个小鹿一样乱碰乱撞。自己感觉可笑至极，四五十的人了，怎么还能有懵懂少年一样的心情？
“在呢。”她回了他，火箭样的速度。
“有事吗？付勇。”
小鹿头上估计撞起了包。
“没什么事，上班清闲，找你说说话，不知方便不？”
“我手头有点事，十分钟后回你。”
“好！”
十分钟像过了一世纪。
“刚做完报表，说吧，什么事？”
真让他说，付勇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晚上有空吗，咱们见面聊。”付勇又被自己打的字吓了一跳，这手指，咋不受控制了呢？
“好，今晚瑜伽课不上了，人民广场见！”
墙上石英钟的秒针似乎电池耗尽了一样喘着粗气蹒跚着打转；太阳像被强力胶粘在了半空。付勇把空调降到16℃，依然感到闷热难耐。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付勇第一个窜出办公室，开车直奔人民广场。
4
人民广场在城东，付勇家住城西。付勇给何晴打了电话，公司加班，晚饭不用等他了。
等夕阳一步三回头下了西山，月亮才偷偷摸摸挂上了树梢。
付勇说去融合餐厅坐坐吧，边吃边聊。肖红没答应，她说晚上一般是不吃饭的，减肥。昨天那顿饭又重了半斤，她得想办法减回来，趁着月色朦胧，还是走走吧。
肖红依然还是那么调皮。
“到这个年龄，人的体重都会相应增长一些，你与同龄人相比，不算胖，刚刚好。”付勇说的是实话，肖红与何晴相比，起码轻十斤。
“你说话比以前大有长进，”肖红“咯咯”一笑，“嫂夫人肯定贤惠，教导有方。”
笑声依然银铃一样。
“比不上你，看你的穿戴，一定被老公宠上天。”
肖红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星光一闪，脸上乌云弥漫开来。
“其实，我过得并不幸福，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肖红说出了一个与昨晚完全不同的版本。与付勇分手后的下半年，肖红就出嫁了。那时候肖红已经离开了工厂，她并没有像昨天她说的那样去了姐姐所在的城市发展，在那奋斗了两年才认识的现在的老公结婚后又调回来的，而是在这个城市直接嫁给了一个局长的儿子，她因而有了一份舒适安稳的工作。
婚后的物质生活是丰富的，感情生活却很匮乏。二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虽然同在一个单位，上班却各开各的车，各走各的路；在父母面前有说有笑，独处一室的时候如同陌生人。仅有的一丝激情早已消耗殆尽，两个孩子的出生也只是为了应付上辈人的需求。
“我想知道当初分手的原因！”付勇鼓足勇气，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痛。
“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知道，我当初对你是认真的，这事压在我心底二十多年。”
肖红哽咽了一下，“别问了，那时候我们都不懂爱情。”
“就这些？”
“就这些！”
“唉！”
付勇一声长叹！
“付勇，你恨我吗？”肖红仰脸问他。
付勇轻轻拭去她脸庞的泪水，“你说呢？小丫头！”
小丫头，是付勇当年对肖红的爱称，二十多年了，小丫头的名字在她生命里早已淡去，今天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肖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到付勇的怀里痛哭流涕。付勇轻轻拥着她，心内波涛汹涌。
“我曾经等过你因为我也相信……”付勇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何晴的电话。肖红急忙推开付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失态了，不好意思，嫂夫人来电，你快点回家吧，听说你那儿家规挺严，晚了搓衣板伺候。”
“别听超、刚子两个家伙瞎说，没影的事。何晴说钥匙忘家了，问我啥时候能回家。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有车。”
“好，小丫头再见。”
“再见！”
5
付勇一进家门很生气，杂物扔了一地，连下脚的空都没有。他责怪何晴，大半夜的你这是搬家呢，咋这么粗心能把钥匙忘屋里，要是他今天出差回不来怎么办。
何晴挺委屈，“我也不想啊，孩子开学住校了，我看家里挺乱就想收拾一下，下楼扔垃圾顺手把门带上了，车间主任平常又没什么事，不年不节的加什么班？”
“老一安排的，明天省里检查，让做好准备工作，我也没办法。”付勇撒了个谎，开始转移话题，“不能白天收拾吗，非要等晚上。”
茶几上散落的一张何晴骑马的照片，让付勇不由得心头一震。这张照片是付勇狂追何晴时死皮赖脸要来的第一张照片。那时候的何晴体重才八十斤，又瘦又小。付勇把照片拿给母亲显摆，问母亲飒不飒，被母亲揪着耳朵训了一顿，姑娘俊是挺俊，但你不能祸祸中学生啊！
直到付勇指着照片上的拍摄日期证明是前几年拍的照片母亲才松了手。当时付勇是当珍宝一样存着。二十多年了，中间搬了两次家，没想到这张照片还在！
“白天上班哪来的空，等礼拜天还要四五天。”
“看看哪儿需要我帮忙。”
“不用，你越帮越忙，洗洗睡吧，我自己收拾。”
“付勇，你恨我吗？”肖红眼泪吧嗒的表情与何晴骑马的照片像走马灯一样在付勇脑海里轮番出现。那一夜，付勇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6
第二天上午，付勇在单位给肖红发信息，问昨天回家这么晚，老公有没有责怪她。
肖红发了个晕表情，“付勇，你多虑了，家对我来说，就是个免费的旅馆，我们是碰班子伙计，自由的很，我家里没有搓衣板。哈哈哈！”
“没事就好！”付勇心里有了安慰。超、刚子这俩货，真让人深恶痛疾！“东环新开了一家咖啡店，晚上能否赏个光，有事找你。”
“今晚去不了，车被闺蜜借走了。”
“我去接你，行吗？”
“事当紧吗？”
“当紧的很！”
“好吧。”
“住址说下。”
“江南世家。”
“好，七点，不见不散。”
付勇又着实兴奋了一天，临下班正想找个理由搪塞何晴，何晴却来了电话，爸妈来了，让他下班捎些菜回来，她下班做。
何晴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来的是付勇的父母，住城东老家。平常都是礼拜天付勇开车带着妻儿去城东看望老人。父母突然的到访是付勇始料不及的事，这事说谎不得，赶紧回家看看。
两星期没见孙子了，老两口想看看孙子，并没有其他啥事，付勇才放下心。儿子开学了，明年参加高考，学校采取封闭式管理，一月才能回来一次，这事忘了告诉爸妈，粗心了。
付勇向爸妈赔了不是，并保证孩子这个月放假一定第一时间带他去看望爷爷奶奶，二位老人面上才露出笑容。
“我曾经等过你因为我也相信……”付勇的兜里有了振动，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起身去了卫生间。
“谁的电话这么神秘，还不能守着爸妈接？”何晴问从卫生间出来的付勇。
“想哪去了，我肚子不舒服，10086，推销套餐的，挂了。”
付勇拿着手机在何晴面前晃了一下，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餐桌上。
“勇子，你的肠胃从小就不好，千万要忌嘴哈。生、冷的东西千万别吃，海鲜类更不能吃，肚子降不了。”母亲叮嘱着付勇。
“知道，妈，记着呢！肚子只是有点受凉，一会儿就好！”
“睡觉的时候别贪凉，空调25℃就行；风口往上调，千万别正对着吹，还有……”
10086，是肖红在付勇手机联系人的备注名字。这个电话让付勇接得心惊肉跳，肖红发信息付勇没回，因而打了电话。付勇光想着父母是不是有啥重要的事，忘了给肖红打个招呼，幸亏他多了个心眼提前做了备注，要是被何晴发觉了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以后还需注意再注意，谨慎再谨慎！
7
又一天午夜，付勇在咖啡馆给肖红过生日。肖红又一次泪眼朦胧，“谢谢你还记得我的阳历生日，二十年了都没过过。”何晴这时又打来了电话，钥匙又忘家里，让他赶紧回家，她一人在外面害怕。
付勇怒气冲冲来到家门，看见何晴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门口睡着了。他轻轻把何晴唤醒，打开门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餐桌方向有微弱的火苗在跳动。印象中上个月刚充的电费，付勇按下照明灯开关，“啪”一下，灯亮了！屋内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还有一个制作精美的巧克力生日蛋糕在餐桌上静静地等着，微弱的火苗就是生日蛋糕上的烛光。
“你的生日？”
“你的阴历生日，四十三周岁，傻瓜！”
半夜，付勇在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给肖红发了条信息：以后我们不要往来了。然后把肖红分别从联系人、好友中删除，然后手机屏幕向上，放在床头柜上。
这一夜，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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