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堇
你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晚上十点的火车站,那时你刚高考完,正准备从重庆乘火车到拉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就坐在候车室排椅的对面,一件白色的衬衫,加上一副精巧的银丝眼镜。你本以为有些人见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会遇到了,可在列车上你意外的发现他就坐在你的对面。
你似乎是一个不太善于言语的人,在漫长的旅途中只是偶尔看看窗外的风景,或亦是戴着耳机慢慢的品读着三毛的书。好像外面的烦扰与喧嚣,都只在另一座城间。
他似乎是一个阳光散漫的大男孩,一路上滔滔不绝。总是能在车厢听到他的曾经,他的梦想和他的远方随着谈话声传出。
于是,你摘下耳机,慢慢的听他诉说。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浅又富有磁性,就像电台主播,但你又对他说他讲起话来像新闻联播。
你本以为两颗性格不同的心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儿去。只是随着谈话一步步地深入,你竟有一种灵魂产生共鸣的感觉。在铁轨不断交互的途中沉迷于听他讲述他的故事。
他说,他曾经在广州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在钢筋与混凝土之间,人变得很麻木。在一千多万人的城市中,一个人就像尘埃一样卑微。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距离遥远得像是隔了整个银河。坐在写字楼里的夯实的皮囊填充不了灵魂的空虚。
后来,他辞了职,去了辽阔的西部地区。甘肃,青海,西藏,新疆……
你本想问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只是他在你说出前便问了你这个问题。“西边的风更自由。”你说。
他似乎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在你回答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一把抱住你。他说“你是唯一一个答案和他完全相同的人,如高山流水。”那时的他就像个孩子,虽然比你大十岁。
然后你把他的手从你肩上拿开,清了一下嗓子,做着假正经的样子。
你看到他手里拿着刚补的从西宁到拉萨的车票,感到很诧异,为什么一个在旅途中才认识不久的人竟然会推掉自己的行程,放弃西宁,只是在远处看着他日思夜想的青海湖在列车行驶中一瞬而过。
“为什么?”你问他。
他浅浅地一笑,“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你继续追问,只是他依旧闭口不提。后来,你在夜幕中沉沉睡去,依稀感觉到他望着窗外散落的星辰。
你们到达了拉萨,从未来过高原的你,看到了白色的房子,红色的寺塔,金色的佛顶。只是你在高海拔地区感到头脑胀痛无比,他给你倒了一杯温水,作用虽然不是很大,但你却感觉好了很多。
那天夜里,他问你旅行的意义是什么。你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答道“或许是为了在途中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因为只有在路上你才感觉人生是自己的。”
“待到有一天累了你会停下来吗?”你问他。“也许不会吧,若不多去世界走走,到地平线的终结点看一次星空也算白来世上一趟。”他答道。
你一直记得这一句话,甚至把它记录在了你随身携带的手帐里。
在去阿里的路上,你看到了成群奔跑的藏羚羊,也在路上看到了熊掌印。原本计划着徒步去暗夜公园,可你却发觉你们根本没有徒步装备。所以你们学着网络上的穷游举着牌子等车,可始终没有等到愿意免费载你们的人,在夜暮降临之后却被无良司机多坑了一半的价钱。
跨过荒芜的无人区,你们终于到达了暗夜公园。你在路上大叫着“阿里,你的荒芜,是我的孤独。”他竟没有感到尴尬,重复着你说的那段话。后来你对他说青春总该要有一次放肆。
他笑了,比旅途中任何一次都灿烂。
午夜的阿里,你们都被她的星辰所惊艳。曾经的夏季大三角你现在依旧能在脑海中立刻描绘出来。你们吹着冷风,在星空下吃着压缩饼干,你到现在为止依旧觉得那是你吃得最棒的一餐。
你是我的沿途,我是你的远方你们后来离开了西藏,他邀请你去青海湖,可你却拒绝了。你对他说人生中有些美不想在一次旅程中就全部体会。在西宁站和他告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你感觉些许孤独。
你和他像是成了莫逆之交,回归平淡的生活后的你依旧常联系,常言语。
大二暑假那年,他打电话说他要来武汉旅行,要你带他去武汉老城区逛逛。你欣然接受,带他去街边的小巷吃了热干面和糊汤粉。
你在街边的路口说,到时候你去广州一定要他带你去吃当地的特产。他笑着应答了,这是你和他的一个约定。
他走了以后,你在大学里过的日子如无风的海洋,没有一丝波澜。泡在图书馆,过四六级……在你看来全部都是些如同鸡毛的事。
你偶尔能听到他的一些流言,他回了广州,也没有再在路上。只不过你把这些都当作了窗前的碎屑,随风一吹就散。
过了一年,他打电话告诉你,他要结婚了,婚礼就定在你们刚到拉萨时的那家青旅,问你要不要来,你答得干脆。
听完电话你像发了神经似的,四处向舍友借钱。然后拿着一个月的生活费,背负着两个月的债务,立即打了飞的,去了拉萨。
飞机在两万米的高空翱翔。你逐渐明白了它可以自由,可以高傲,却不能离开机长的操控。他像一只风筝,随风漫游在广阔的天空上,可依旧扯不断束缚他的鱼丝线。
曾经在火车上,拉萨的八廓街和色拉寺与阿里的暗夜公园的经历像是走马灯似的全部在脑海中回放。你落泪了,却不知为何。
你一个人抵达了贡嘎机场。周围巍峨的高山加上散漫着薄薄的雾气,寂冷又凄凉,完全没有了你第一次来拉萨时的热情与暇想。
依旧是那个地方,正如三年前一样。你还记得门檐上有一个铃铛是你挂的, 只是经过风雨的打磨如今有点看不出来了。你通过门槛看了看院内的宾客,曾经在这里的旅友有许多没来,新旧面孔混合在一起,你始终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那是你第一次看到她,姣好的面容,高挑的身材,笑靥如花。你对她打了个招呼,然后露出了些许尴尬的微笑。
你走到了二楼的楼道上,看到了他,他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比去年暑假时更憔悴些了。
在晨曦下他想告诉你之前在车上你问的那个问题,可你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读懂了一切。你冲出了青旅,飞速的往八廓街的方向奔去,浑然不知高反已经涌向了你,感到头脑胀痛,但却孤立无援。
你在原地呆了很久,想了很多,只是想着想着就笑了。你沿着八廓街转了一圈,可却没有再进去,只是在围墙外双手合十轻轻地祷告着。
在婚礼结束的那天夜里,你滑动着掌中的手机,购买了隔天去西宁的车票。你说不出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想去看看他曾想去的青海湖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你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个人坐在渡口旁看了薄暮的红霞,看了逐渐升起的晨曦,也看了水天之间的海鸟。你对着天空说你喜欢湖中的那一抹抹蓝。
你是我的沿途,我是你的远方自从那一次离开西宁后你便再也没去看过青海湖,你说那里太蓝了,不适合你。可你却依旧记得你曾说过你喜欢那里的一抹蓝。
大学毕业,你离开了武汉,去了北方,去了大连,一眼就可以看到海。你也在旅行中遇到了很多朋友,只是再也没有能让你铭记一生的人。
后来,你又去了重庆,再次的去乘坐了那次列车。很巧,那天正好是五年前的同一天。夜里十点钟,你坐在候车室,仔细地看了看隔排是不是有一个人穿着白衬衫,戴着银丝眼镜,就和刚看到他时一样。
很开心,直到等到要停止检票了,也没有看到他。你背上了双肩包,拉上了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你之后也去了好几次拉萨,只是八廓街却没有曾经那样散满温情;你也去了好几回阿里,只是暗夜公园里的夜空没有曾经那般好看。
你每次西行都乘坐这趟列车。慢慢地,这成了一个特定的习惯。当有朋友问你为什么不坐飞机去时,你总是很轻快地答了一句“省钱”。
你后来去了杭州,没有再听到过有关与他的任何消息。不知为什么你总是很喜欢去参加城市行走活动,或长或短。你说你很喜欢行走这个词,因为它让你感到很真实。
再后来,你辞了职。去了加德满都遗忘,去了博卡拉等风,去了蓝毗尼躹躬,去了特罗姆瑟看北极光。你总是有各种理由抛下现在,奔向远方。
你想告诉他,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停下来,守着笼子然后慢慢变老,变成自己所不喜欢的样子。
过了很久,你终于明白了他是你漫长路上的沿途,而你是他地平线上晨曦升起的远方。沿途终究只是远方一个仓皇的站点。
你打算不断地出发,无问西东,不求南北。因为你想知道在旅途中的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最远的远方到底是不是在地平线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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