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森林 (五)

作者: 陈雨池 | 来源:发表于2018-05-07 20:38 被阅读158次
    女儿的森林 (五)
    大概男人都是这个德性,一旦从女人身上下来后,在心满意足的状态下才会认真考虑自己与女人的关系。

    此时一些背信弃义或反目成仇的事情,往往发生于这转瞬之间。

    13

    “你爸放心不下你。”走出合柱屋里,王朝对小花说。

    “我知道。谁让我是地主的女儿呢。”

    “人不会总是不顺,总有好起来的时候。你看雨秀现在就好多了。”

    “我能和雨秀姐比吗?”

    “你和她长得一样好看。”

    “假如我也是下放到乡下的,假如我爸也是右派分子,我妈也是老师,假如我还有弟弟妹妹,我的未婚夫是连长,我的公公是区委书记……”小花啪哩啪啦用急促的语调一口气说完,瞅着王朝。她一副恼怒的样子。

    “……”

    “唉,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小花长叹一声,象是一下泄了气的皮囊。她低垂眼睑,双眉紧锁。

    王朝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懊悔自己把小花和雨秀比,触动了小花不快的情绪来。他任由小花对自己一顿斥落。这样的情形,以前每次都是这样。

    王朝说起周瑞年的大儿媳妇雨秀。雨秀的父亲是右派分子,她随她被打倒的父亲是从西山市下放到冬塘的。和小花一样,雨秀也是去年秋订的婚,未婚夫在部队当连长。

    雨秀高中毕业后与她妈妈一起,在牛姥山大队小学当老师,高中时与小花是同学。只是小花高中读了一年就没有再读了。

    小花常常让王朝哑口无言,甚至有时候还反唇相讥。她放任自己把心中的不快和怨恨发泄在王朝身上。

    也许这是一种苦闷的倾诉。王朝表现出来是对小花的理解和同情:小花这样对待自己,或是蕴涵着无以名状的柔情。

    他想如果自己处于小花这样的困境,或许早已崩溃得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也许会更加遭人唾弃。

    有时候,小花与他谈起她自己不幸的人生时,王朝也会感动得热泪潸潸。这让小花对他视如亲人,扑向他的怀抱。

    刚开始小花对于王朝来说只是漂亮姑娘对自己的魅惑。小花年轻美丽的肌体,对于象他这样快到中年的男人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魅惑。每次与小花交合,好像都是头一回的开始。这种满足感让他在所不惜,那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那一刻或者说那个时候,他忘却了小花是地主的女儿,从小花身上他得到他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他想小花满足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之后,就算有朝一日分手,自己这一生当中将会铭记在心,永远会感谢她。这是小花施予于自己的恩泽。

    往常与小花没有关系之前,王朝来合柱家也很少跟合柱开口,他把事情跟小花交代完就走。那时候小花多大呢?可能十二三岁吧?还是个小女孩。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留意小花,并对小花起了觊觎之心的。要是自己与小花一辈子这样,又将会让自己变得怎么样呢?

    “我怕是有了。身子有十二天没来了。往日的都是推迟二天,最多三天。”一进屋子,小花就告诉王朝道。

    “……”王朝一时无语。

    “你是不是很怕?”小花盯视着王朝。她坐到床上,把自己的裤子一下子全脱了下来。

    “怕?怕什么?你一开始也说过。”

    “怕我怀上你的孩子?”

    “你生下来我养。”

    “这不是告诉人了嘛。”

    “……”

    这次王朝做了很久。也许是前面与合柱坐了一阵子让他分了心思。小花怕人撞见,不断在他身下催他快点。这样一来反而兴致更慢了,王朝差不多要打退堂鼓让自己半途停下来走人。终于胆颤心惊地做完,俩人利索把自己收拾干净。

    “过些日子要是真的怀上了,我们不要在一起了。你也不要让傻子碰你。”

    “你再这么说以后不要见我了。”小花真的生气了,她的小嘴巴噘得老高。

    自从自己第一次给了傻子韦后,她没再让傻子韦触及过自己。傻子韦就在她双腿之间蹭。她已经告诉过王朝,但王朝还在怀疑,这让她很不高兴。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嘛。我是说他不能碰了你的肚子,很容易流产的。”王朝这次把话说清楚。他是过来人,当然懂。

    “要是真的有了。我就不会再过去傻子家了。”小花满心欢喜地说。自己与王朝私通而生下的孩子,总算逐了自己的心愿,应该高兴祝福体内孕育着新的生命。

    尽管她更愿意怀上的是李加成的孩子。按大姑妈告诉她的,如果这次真的怀上了的话,算起来应该是王朝的。

    小花的身子那东西来得很准,从来不会超过三天的,今天是第十一天了,还没来。现在她也拿不准。但是王朝知道,小花应该是怀孕了。他对小花说:

    “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不管他们认不认,只要你生下来,是好是歹我也要把他养大。”

    王朝这么一说,一下感动了小花,她情不自禁地投到王朝怀里:“好像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说完,她哽哽咽咽哭了起来。

    王朝用小花的手帕替小花揩拭脸上的泪水,说:“看你哭得满脸是泪,我也想哭了。”

    “人家说我心肠硬,可是背地里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眼泪。只要谁对我好一点儿,自己就会哭。”

    王朝刚才让地主合柱说得已经有些心酸,现在又看到小花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感动还真的流下了眼泪。

    当王朝给她揩脸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以前辜负了王朝,没有对他尽心。与李加成一起,自己则陶醉在年轻姑娘欢乐的幸福里,忘记了忧伤和痛苦。她把自己的这种忧伤和痛苦全都泼在王朝身上,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历尽沧桑饱经世故十足成熟的女人。

    14

    像往常一样,从小花屋子里岀来,王朝先去了大队部民兵队。民兵队里没人,春耕生产开始了,大家都去田里忙去了,他是大队干部,不用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现在是农忙时节,他也得去田间地头去走走看看,如果那里的活儿多,就会过去帮手。

    大队干部蹲点安排他在第三生产队的黄家塆,是牛姥山大队最山的一个生产队,靠近冬湖水库。通过往冬湖水库的天缝口时,一只很大的老鸹“哇哇”叫着在他头上盘旋,让他觉得有些诧异。

    王朝仰头而视,这老鸹体大嘴粗,通体黑色,鸣声尖厉。四周林木参天,老鸹不栖于林缘或山崖,到旷野挖啄食物,他不明白为什么这老鸹会在自己头上盘旋,尖厉地鸣叫。难道有什么蹊跷?

    他不禁愕然,环顾四周,觉得似乎有什么隐藏在这茂密的森林里在窥探自己。这让他有些慌恐。他觉得不应该去黄家塆了,转身往回走,出天缝口时,远远见自己队里一民兵,正向他挥手。

    待俩人相对走近,那民兵告诉王朝,大队邓支书让他去民兵队有事。

    在民兵队,支书老邓告诉他说,塞毛坳大队的地主疯了,新年忆苦思甜的大会上,塞毛坳大队要借合柱去斗地主。

    依合柱现在这身体的状态,哪能经得起再去批斗。王朝没想到老邓竟然答应了下来。

    “邓支书,合柱去年入冬以来,腰疼得厉害,走路都不行。这快半年几乎没下个床,生产队的牛都是小花收工回家后去放。他们生产队长老黄也说了,合柱不能再斗了。”

    王朝虽然把话说得很婉转,但语气很恳切。他希望老邓能够同意他的意见。

    “他们的地主是真的疯了吧?”王朝象是想起什么,他朝老邓问道。

    “有人把小孩的便便用糖纸裹着骗他说是糖,他剥开糖纸就吞了下去。现在天天光着屁股在外面疯。肯定不会是装疯。”

    “他们大队也没有地主了?”

    “剩下这个现在也疯了。这些地主都是五十几六十几的人了,这几年折腾下来,没几个经得住。合柱算是身体好的了,不也是被折腾得够呛了吧。唉……”老邓叹口气,摇摇头,说完又道,

    “城里的工作组在他们塞毛坳蹲点,非得找个地主现原形去斗。”

    地主惧怕借去批斗。去了人家那里,一旦让人动手打,非死即残。

    合柱被借去过二次,死活都不愿去了。他现在这些病痛,就是那二次借去批斗让人打落下的病根。

    “我跟他们说了,我们把地主借过去,不能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你派我们的民兵过去。你看行吧?”老邓说。

    “这样……”王朝支吾了一声。老邓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朝再不好说什么。说多了,怕把自己与小花的关系露出馅来。

    与老邓分手后,王朝匆匆来到合柱家。“你火急火燎的,又有什么事呀?”小花见王朝急匆匆的又回来,朝他问。

    “我告诉你。”王朝悄悄地一把拉着小花去了一边,“老邓要把你爸借给塞毛坳大队批斗。”

    “啊……”小花蓦然惊叫一声。

    “他刚才找我说,我不肯。他让我派民兵跟着一起去,说不给他们打,我就不敢再说什么。刚才来的路上,我想你现在去周书记家,求大婶。大婶跟公社的人说一声,你爸就不用去了。”

    小花三步并两步来到牛家塆,让在村口玩的周瑞年八岁的小儿子云子叫出雨秀出来,把自己父亲要借去批斗的事对雨秀说了。

    “我爸一直在床上躺着,有时候饭都吃不下。”

    小花双眼噙着泪水,满脸愁容,望着雨秀,等待她的开腔。

    雨秀的父亲柯景泉刚下放到冬塘与地主合柱一同在批斗台上作为反革命分子批斗。目睹父亲被批斗遭受侮辱雨秀心如刀割。这种滋味雨秀深有体会。

    现在要把地主借去人家大队去斗,雨秀当然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场折难。她连想都没想就答应跟婆婆说。

    “我跟我妈说。你不要急。”雨秀安慰小花道。

    只要婆婆给邓支书说一声,合柱就不用去了。她相信婆婆会同意。象这种情况,婆婆也曾出面过很多次。

    雨秀正要转身进屋跟婆婆说,二堂哥振实和公社罗部长二人骑着单车从村口过来。他们看到雨秀和小花站在院子门口,罗部长先朝她们问:“是小花父亲的事吧?”

    雨秀点点头,“正是哩。”她向前走两步,回答罗部长后,朝他们二人又说,“既然你们来了,就不用我妈去了。你们去跟邓支书说一声吧。”

    “不用去了。刚才在路上,王朝都跟我们说了。我让人去通知塞毛坳大队,批斗会取消。”罗部长告诉雨秀说,跨身下了车,把单车推向院外墙停放时,朝小花看了一眼。

    “现在正在抓春耕生产,开什么批斗会。这些城里的人,就知道斗斗斗。我跟叔父说,把他们全部下到林场里去,每天三两米,饿饿他们,看他们还有力气斗吧。”振实下了车,把单车也停放在院外墙下面,忿然地说。

    振实和罗部长二人径直向院门口进去。雨秀知道他们是给袓父送吃的来了。罗部长一只手捂着自己敞开怀的大衣襟。

    振实是去年秋去麻岭公社当武装部长的,罗部长是一个姑奶奶的远房亲戚。

    在冬塘地区,像罗部长这样在各个公社城里政府部门不被人知的亲戚雨秀知道有很多。公公家有九个姑奶奶,姑婆也有十几个。

    周家在冬塘过去是名门望族,现在也是大家族。只是在阶级斗争的新时代,周家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隐蔽起来。

    地主合柱了解周家,他让王朝接近周瑞年,就是让他去攀附这些关系,万一有什么事求助周家,会有人照应。

    “罗部长周部长,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了。”

    小花叫了一声,朝快要进入院门口振实罗部长俩人的背影,把腰深深弯下去鞠躬施礼,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振实罗部长回头看了小花一眼,也没说什么,径直往院门口走了进去。

    “小花,你别再哭了。”雨秀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姑娘,只见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嗯。”小花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小花,你可得跟我说实话,大队有人欺负过你吗?”雨秀盯着小花,问她。

    “没有,真的没有……”小花使劲地把脑袋摇得象拨浪鼓儿,“雨秀姐,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呢?”

    “我只是问问。你可得管好你自己呀。”

    “嗯,我听你的,雨秀姐。我知道你是好人,周书记一家也是好人。只是周书记现在不在冬塘了。我爸说周书记在冬塘当书记时很少开批斗会。也不让民兵在批斗会上打人。”

    “这话好多乡亲都这么说。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我让春子和雪秀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敢回去。”

    小花常常摸黑放牛回家,家里山里边地里一些活儿也是收工后摸黑做。她不怕黑,从小到大也早已习惯了。

    “雨秀姐,你真有福气。”小花要走时,把一直弊在心里头想对雨秀说的这句话,说了出来。

    15

    天已经黢黑,无边的夜色笼罩着茫茫的森林,几乎难以划清天空与森林的界限。一路上王朝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确切地说,王朝是去公社找罗部长的。他自认为自己跟罗部长能够说上话。在斗地主的运动中,俩人都反对动辄打人的暴力行为。

    他走到木铺街遇到罗部长和周瑞年的二侄儿振实骑着单车往牛家塆去,于是他拦住他们把塞毛坳大队借合柱批斗的事说了,并说出了合柱的病情。

    振实也在一旁替合柱说话。罗部长当即让木铺街十一队生产队长赶去塞毛坳大队,通知他们取消批斗会。

    王朝能够为自己替合柱免去一场折难暗自庆幸。他终于明白合柱让他去接近周瑞年的一番好意。

    但他眼下更愿意把心思放在小花身上。现在小花怀了自己的孩子,这不是突然的事情。这二个月他与小花多次的交合,也不是不曾想过。但现在小花告诉他,让他自己感觉这似乎就是突如其来的事情。

    刚开始时,作为一个经历过一些世事,见证过人间的险恶,他也想到过,小花身上是否会是自己冒险的乐园。甚至也许有一天,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但满足于眼下的快乐,让他忘却了这一切的存在。

    二个月后,随着他和小花关糸的稳定发展,事态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波折。牛姥山大队或冬塘镇的人,谁也没有在意他们,更没有谁去揣测窥视他们的往来。

    而且俩人的关系中不仅仅是止于肉体之间,情感的融合在他们之间油然泛起。

    小花和地主合柱会一心一意把小孩生下来,但自己能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毗邻而居四目相望而不去相认吗?到时候自己将会是怎样的一种负罪感。

    那个傻子韦父亲会对孩子怎么样?伍芝莉在孩子渐渐长大后,自己或是小花露出了纰漏让她发现又将对孩子怎么样?会像合柱所说的当作傻子生的亲孙子吗?

    他作出带小花远走他乡的决定。但马上又让自己否定了。地主合柱现在奄奄一息的样子,小花怎么能走?

    他可以等,等到小孩长大,七八岁、或十几岁都行。他相信现在奄奄一息年已六旬的地主,不会让他等得太久。

    他这种突然的想法,自己认定是既定的事实,而且也是类似必然的结果,他准备在下次与小花一起时全部说出来。

    小花怀上自己的孩子,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生一个傻孩子来,对于小花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这是他的孩子。王朝的脚步却变得沉重起来。模模糊糊到了家门口,他在自家屋檐下廊道里石礅上坐了下来。倒不是惧怕自己老婆,王朝老婆是个非常温顺的老实人。

    他把手伸进口袋,想要拿出烟袋里的烟丝来,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子,摸不到烟袋口。这不是平常的样子,平常他的手一伸进口袋就会摸到烟袋口打开,捏出一把烟丝来。

    摸不到烟袋口,一定是自己焦虑的情绪。他干脆把烟袋拿出来,打开口,用手指捏出一撮烟丝来,放在纸片上卷起。

    王朝用纸片卷起喇叭烟,点燃之后抽了一两口,把还在燃烧的火柴掐灭在自己的脚下。

    抽完这一支后,接着又卷起第二支,他要平静心来,慢条斯理地抽。这时他的心境,与其说是在自嘲自己心中的忐忑不安,莫如说是涌上一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在他心中搅动盘缠。

    大概男人都是这个德性,一旦从女人身上下来后,在心满意足的状态下才会认真考虑自己与女人的关系。

    尤其是在关糸到自己与女人之间的切身利益,会在转瞬之间变得慎重认真起来。一些背信弃义或反目成仇的事情,往往发生于这转瞬之间。

    王朝虽是阶级斗争时代的民兵队长,但他具有冬塘山区乡野村民忠厚朴实的秉性,心底里依然固执着传统道德的理念。

    眼下他不得不为自己与小花的事做出筹划了。小花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她相信小花的话,小花不会骗他。

    从森林里吹过来风鸣夹杂着春夜鸟的啼啁声。这些风鸣的余音和春夜鸟的啼啁声,在静寂的夜色中,丰富嘈杂,就像从另一个世界里奏出来的音乐,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他抬头而视,这时候出现的浅浅淡淡的星光,约隐约现显现在幽暗的天空上。他站了起身,推开自己的家门。

    (未完待续。下集16、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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