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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屏上已经放到了再见,翠花倚床拥被睡得正香。她男人带着浓烈烟味儿麻将散场才回来。回来就将翠花推醒,叫翠花起来和他一起去借粮。
翠花揉着眼睛嘟囔:“借个粮你还要带着我,莫非我面儿比你大么?”
男人嘻皮笑脸:“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翠花结婚刚两年,婚后一年便和公婆分了家,组建小家庭过日子真不容易。春天买了百十只鸡雏,现已长到半大不小,整天伸长脖子张着尖嘴咯咯叫着乞食。家里连人带鸡都快断顿儿了。翠花早起就跟男人叨叨:赶快去借点粮捱过眼前饥荒。
男人斥翠花:“你个穷八代的傻娘们,哪有大清早上就在这里巴拉巴拉嚷着断顿借粮的!也不知道图个顺意儿。”
翠花气极:“天天赌天天赌,输了就去卖米,一气儿把粮都卖光了。这都断顿过荒年了,还图个屁顺意儿!”
翠花男人立即端个盆子上婆婆房内舀了一盆米出来,又端个簸簊扒了一簸簊稻谷出来。婆婆从灶屋虎着脸走来,翠花男人大声说:“妈,先借点儿搪两天!”翠花婆婆不敢逆儿子意,却对翠花甩了一天脸子。
翠花起身穿好了衣裳。男人找了条尿素口袋,翻来掉去检查一遍没被老鼠咬坏,便将袋挟在胳肢窝里带头走出家门。
翠花用手拢着头发在后面说:“你这等我一下呢,头还没梳呢!”男人也不理她,只顾迈开大步走。翠花趿双拖鞋大一步小一步跑着撵上去。
走出了村子后,男人还没有停下脚步。翠花不解:“借袋粮得跑多远?上哪家去借哩?”
天空中,大半个月亮柔柔地注视着大地,让村庄啊,河流啊,田野啊,树木啊都在它的光芒中闪亮起来。
出了村子,男人下了大路,却顺着小路拐进了田野。翠花不由得抱怨男人:“宁走十里光,不走一里荒,大路不走往田头上溜干嘛?露水那么重,半截子裤腿都打湿了.......”
翠花还在絮叨,男人直接从田头插上了田埂。
翠花还要饶舌抱怨脚下难行。却见男人停下了脚步抖开了手里的化肥口袋变戏法样从口袋里掏摸出两只大海碗来。他把口袋抛给翠花,一手一只抓把着碗㡳儿,低头弯腰把一大束沉甸甸的像害羞似的垂着头的杂交稻穗拢进左手捧着的碗里去,将另一只碗卡上去,两手将碗合拢,使劲一捋,只听嚓啦一阵响声便将穗梢上的稻谷尽数捋下。他将对卡的碗端平打开上盖,一满碗散发着青涩的草香味儿的谷粒就呈现在明亮的月光下翠花的面前了。
翠花看着男人的神操作,懵了好一会儿,终于省悟过来。她指着男人说:“你!你说借!原来就是....这样儿.....”男人呵斥她:“把口袋撑撑好!带你来不是瞧热闹的!”
翠花被动地撑开口袋,让男人把一碗稻谷倒进去。
她心中又惊奇又恐慌,她不安地转动着脑袋东张西望。不远处的村庄早已熄灭了全部的灯火,只剩一片浓墨的影像。四野寂静,无声无息。当微风吹过,稻穗轻轻摇摆,互相碰撞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的神秘低语。
月光下的身影朦胧又清晰。翠花见男人的一双眼睛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光芒,竖起的头发将他饰成史前蛮荒的野人。他像打击乐器一样摆弄磕碰着手中的碗,动作娴熟优美。
翠花时而盯着男人的动作,时而伸脖远眺。两手机械地撑大了袋口,惴惴不安地嘀咕:“去借一袋子不就完了!咋能这样做哩!这可是偷哩?人家会骂的!”
男人压低了嗓子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絮语:“这大田大地的,借点儿喂喂鸡,谁能看出少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怂样儿!别人家都成大麻袋地捋了去卖哩!”
男人的低语被那蛮横的嚓嚓声淹没。翠花提着袋子和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叫翠花:“磨叽啥呢,快点跟上来!啥事儿都赶不上趟。”
大半袋的潮谷粒重沉沉的,翠花已经提不动了,只能在地上拖着走。田埂上长满了杂草,像铺着防滑垫,翠花拖拽起来十分吃力。男人端着碗谷焦燥地等着翠花上前。
翠花说:“这谷水分重,真提不动哩!”男人迎回几步将碗里谷倒入袋中,将碗塞给翠花,一把薅过袋子提抡起来又颠又晃,将大半袋稻谷抖擞晃实体积减少了三分之一。
男人一边晃着谷袋一边冲翠花皱眉头嫌弃道:“一天三顿饭半顿不少吃,半袋谷提不动,你到l有什么死用?不是看你帮我养了个儿,早把你退货还给丈母娘了。”
翠花挥着碗叫:“还敢说退货,谁要过你家穷得烧屁吃的日子。还要我跟你一起来做贼,被人逮住看你怎么有脸活!”
男人提膝对着翠花屁股顶了一下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叫化子你就拖棍走吧!”把翠花从田埂上撞倒,跌趴进了稻田里,把稻子压倒了一大丛。翠花慌忙爬起来,检查手里的碗有没有碰坏。男人伸胳膊将她脖子一挟,把她拖到了田埂上说:“越说越完你妈蛋了,脚下一点根没有。做贼呢,你还不快当些儿!”
翠花扬起双手,让两只碗耀着月光兴兴头头地叫:“你提袋子去,我来卡稻粒儿!”
她学着男人的样子用左手碗接住一束谷穗,再把右手碗反扣上去,两手摁紧卡在一起的碗用力向后拽,没有完全成熟的稻谷紧紧地贴在穗梢上捊不下来。翠花咬牙切齿用尽全力才捊下了一碗稻。还把自己拽个趔趄,不是男人从后扶了一把又得再跌一跤。
翠花改变策略,把拢入碗的穗儿减半,再捊便不那么吃力了。一次只捋下半碗稻来。
男人不耐烦了,将翠花碗一把夺去说:“提也提不动,捊也捊不动,你他妈有卵用,能把人急尿!”
翠花两手一拍大声叫:“我要有力气干的动,我自苦自吃自个不会快活?要嫁你缺吃少穿做贼受怂罪!”
男人气急败坏低吼:“你发神经了,跟个喇叭似的叫那么响......”翠花立即噤了声。
望向村子的方向,有一束灯光正远远地闪烁着。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叫。翠花又恐惶起来。她不由得蹲下身子,想让绵延的稻海淹了自己。
男人不管不顾地挥着手中的碗,将稻接连捊出来。他低声斥翠花:“你磨蹭啥,想赖这块过夜么?”
翠花见男人那贼胆包天旁若无人的架势不由得也为自己的胆小害起臊来。她上前几步下死劲儿拖着袋子紧紧跟随在男人后面。俩人不再讲话却配合默契,顺着田埂,且走且捊,不一会儿已经装满了口袋。
翠花捋下自己扎辫子的皮筋想把袋口扎起来。她发现袋子装得太满没法子扎了。
男人又倒进一碗稻粒来。翠花压着声音说:“满了,满了!满出来了!”
男人把碗递给翠花,双手将袋子提起来,用力又摇又晃将粮袋抻直晃实。居然又给他晃出五公分的空隙来。他从裤袋里抽出根布条,将袋口扎紧。
翠花又在东张西望为他放哨。远处的村庄近处的稻田都沉睡了一样悄无声息。只有那一轮缺边的月亮还在悲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翠花的心中忽然涌出了许多的愁绪,这样美好的金秋的夜晚,她却跟男人在偷东西,生活咋会这样操蛋哩!
男人低喝一声:“望甚哩?掉大魂一样!过来,搭把手。”翠花猛然回过神,却不知男人叫她干啥。她扎撒着一双手迷茫地望向男人,男人却赌气不发腔。双手抓住粮袋口,将粮口袋提起来用力一悠甩上了肩。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攥着口袋口扛起一袋谷在窄窄的田埂上走得大步流星。
翠花在心里惊叹:真正是土匪种,偷东西都这么理直气壮雄纠纠气昂昂的。
他们走出田埂,快走过田间小路时,男人将粮口袋放在了地上,伸脚踢进旁边的荆棘丛下。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劈手夺过翠花手中碗丢进旁边草丛中。蹲下掏出烟来点上吸起来。
翠花惭愧地说:“这么远的地儿,扛到家要累趴下了!我又背不动。咱以后再不做这样的事了!”
男人低声说:“蹲下!别吱声儿,路上有人来了!”
翠花连忙用手握了嘴,望向大路,果然在朦胧的月光下又有两个人影在慢慢向前移动。向着翠花和男人蹲下的路口走来。
翠花男人当即立起身来,用一种少见的温柔声音说:“走呢,咱有话回家再说。这野地里风又冷露又潮的......”
翠花先有点懵,不知男人咋这样和自己说话。待那两个人影越走越近后,恍悟。配合男人:“你走开!不用你管,我要和你离婚!这种日子没法子过了!”
翠花的声音高昂起来。她这句话是真的发自内心喊出来的,她是真正过够了这种日子。居然断顿了,居然做贼了。男人出去打工,总是折腾光了路费空手而归,回家来就是天天打麻将吃酒赌钱,翠花每日里作保姆煮饭洗衣侍侯他。
路上两个人走到了他们面前,原来是一个生产队里的庄邻两口子。女的开口问着:“半夜里咋在这儿哩!”翠花男人打着哈哈:“没事儿,没事儿,散散步。”是那种不想家丑外扬的遮掩语气。
翠花看到那男人胳肢窝里挟着一沓子物件,是折好的化肥袋吧。
男人上来拉扯翠花,翠花扭着身子不让男人碰。
那俩口儿齐声不痛不痒地劝说着:“野地里瘆得慌,有事儿家去说啊!”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翠花望着她们消失在远处的田野里,忙去寻索草丛中的两只碗,感觉脚被荆棘扎了,刺痛。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拖鞋,现在才发现。
翠花摸起碗,松一口气,可不能把吃饭的家伙也弄丢了。男人也换了只肩扛上口袋急忙向家走去。
月儿依旧闪亮,洒下寒光,大地仿佛结了一层冰。翠花身上的衣服被夜露打湿,潮滋滋的。寒意从脚底一寸寸入侵,爬满全身,侵心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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