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那家擦鞋店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停下。
其实在这个大城市里,擦鞋的地方到处都是:火车站出口摆满了擦鞋的小摊,市中心不乏高级擦鞋店。在这个污染日益严重的社会,人们的鞋也脏的越来越快。
我之所以在这家擦鞋店停下,是因为店主人的缘故。他是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声音偏细,笑容羞涩。当然,单单这些并不足以吸引我。男人有一把特别长的胡子,及脚的那种。听说他之所以开店,就是因为平时外出,自己的鞋子脏了的话,顺手就能撩起胡子擦鞋,久而久之,男子的擦鞋技术越来越高明。于是就开了这家擦鞋店。试想,有什么工具能比原来就属于自身一部分的胡子用起来更得心应手呢?
由于来的次数多了,我也理所当然的和这家店主人成了朋友。 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我又来到了这家店,惊奇地看到一个场景:长胡子男人坐在主擦的位置,两旁是二擦和帮擦,几个学徒跑来跑去,互递着擦鞋工具,一边忙着招待客人。而站在男人旁边的女人,则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头长发,及脚的那种。猛地一看我还以为男人把胡子嫁接到了女人头上。男人看到了我注视的目光,腼腆地一笑,说:“介绍一下,我的新婚妻子。”说话间,女人用一幅手帕擦拭着男人头顶上的汗,一面向我笑笑。我一时间感慨万分,长发配长胡,人间绝配!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搬离了这座城市。很长一段时间,我回城省亲。问候完了亲朋,我突然想到了长胡子男人。这是我时隔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联系他。电话中他告诉我,因为受不了高昂的租金费用,他已经搬离了市中心,在近郊开了一家小餐馆,供应着三餐。我遗憾的说,可惜了你那一把胡子再无用武之地,他在电话那头爽朗的笑了:“来吧,我请你吃饭。”
按响门铃时,男人正在屋里对付一只鸡。门开后,沾着满手鸡毛的、下巴光光的男人出现在门后。
“你胡子呢?!”
“来了呀,快进来坐。”
我们同时开口。
“哎呀,胡子的事儿一会儿再说嘛。”男人说 着,把我领进门,“不用换拖鞋,直接进去吧。”
我进了屋,上下打量男人,还是瘦瘦小小的样子,越发黝黑的皮肤,一切都留有当年的模样,唯有那光秃秃的下巴,明晃晃的刺着我的眼,好似一个无声大张的嘴巴,急于向我诉求这些年的故事。
“什么时候刮的胡子?”坐定后,几杯酒下肚,我迫不及待的发问。
“有些时日了。”男人掰着手指算着。
男人说,在那些时日里,他和他的长发妻子有着一段稳定的恋情,最后却因为男人胡子太长的原因,差点分道扬镳。
“你的妻子为什么会讨厌你的长胡子?她不也是一头长发?她难道不知道你对胡子有多么爱惜?”我感到不解。
“王小波写过一句话,有一种人长头发大乳房,说话从来不讲道理,不该和她们一般见识。可我的婆娘呢,也许是头发吸收了太多养分,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养分供给乳房发育,所以这世上又多了一种人,她们长长长头发小小小乳房,说话是非常的不讲道理。所以我只有牺牲我的胡子喽。”男人回答得简单,语气中藏着无奈。
在我的追根问底下,男人还是讲述了他和女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人与人的相知相熟得过程宛如一个四季的轮回。初识如同那浪漫的春天,逐渐经历了愈加热辣猛烈的夏天,日渐凄冷的秋天,到了最后,两人的关系就像经过了寒冬的洗礼,冷冻结冰,变得僵硬不堪。
在两人刚开始合居的第一天,最大的矛盾就出现了:一觉醒来后,男人的胡子和女人的头发总会打结缠在一起。就因为这个,两人没少上班迟到。后来,她们不得不每天早起两个钟头,把纠缠在一起的胡子和头发悉数解开后,才一脸疲惫的向店里赶去。
听到这,我几乎能想到一个场面:夜半时分,女人被一阵从头发上传来的扯动惊醒又是男人在睡梦中的翻身,扯到了早已绞在一起的两团毛发。在夜晚最适酣睡的时段,两团纠缠不清的毛发,构成一团黑色的漩涡,将她的睡意吞噬。女人坐起,长久的坐着,灰黑一片的身影融入夜色。
后来,两人开始分屋睡了。可正值新婚燕尔,每日房事必不可少。每次女人躺在男人身下,放松四肢,打算肆意享受欢爱,可接踵而至的就是胡子与头发的挣扎。通常一场欢爱刚刚开始,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就已经被对方的毛发缠的动弹不得,仿佛两条濒死的鱼,裸露着雪白的鱼肚,躺在案板上待宰。
终于有一天,女人爆发了。怒意像井喷的流体喷涌而出,还未来得及遏制,就已经酿成了恶性事故。她一把推开男人,猛地站起身来,瞬间又被另一段连着的胡子拽倒。“我受够你那破胡子了,混蛋!”女人给男人下了最后通牒,胡子和她,二选一。
“你不觉得心疼么,我记得你以前惜胡子如命。”
“要不然呢,男人总要做点牺牲。”男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聚精会神的盯着煮在锅里的、不停翻滚的鸡。
我突然意识到该是告别的时候了,于是起身向他告辞。
“好,那你保重。”没有过多的挽留,我们互相道别。他送我到门口,我转身欲离去,他踌躇了一下,在后边道:“我们准备要个孩子。”我回过头说:“好,满月通知我,我一定来。”
大概一年后,我如约接到了男人的宴请。在那之前,我无数次幻想这个孩子的模样,直至从他的爸爸手里接过他:
一脸密匝匝的胡子映入我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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