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靠卖肉为生的，别误会，我只是一名屠夫，专杀牛羊猪。
可生不逢时，我活在战乱年代。百姓食不果腹，自然，我的生意一落千丈。我的门铺门可罗雀，来买肉的人少之又少。我心生倦意，也不知作甚。苦于我只会杀牛羊猪，除了此，我对其他并不在行。
说起当屠夫，我是我家的四代单传。我家族在屠夫界有一定的地位。相传我太公，杀猪的手法无比娴熟。他杀猪刀重20斤，是太公特制的。可是刀在太公手上却像羽毛一样轻。他双眼凌厉，一刀对准猪的喉咙，以我们看不见的速度插入猪的喉咙。整个过程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家族的辉煌传到我这代，却黯淡无光了。每次看到太公传下来的杀猪刀，我觉得愧对太公，愧对我们家族。
没生意，我坐在发出咿呀声音的凳子上，双眼呆滞，模糊了前面的路，偶尔拍打苍蝇，喃喃自语，以及抠鼻屎。
2
由于我天资愚笨，尽管在寺院苦学十年，也学不到要领。师父见我没修行的天赋，于是赶我下山，好好修行。我心想：“外面刀光剑影，出去就是送死，倒不如在寺院有个藏身之处。”可是师命难违，我打点包袱，就下了山。
刚下到山，后悔如浪潮袭击了我。街上变得萧条，鲜有人走。街上的一切没了生气，以一副丧脸在腐烂。战争就像乌鸦，啃光百姓的血肉。
我欲返回寺庙，可又怕师父的责骂。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往前走。
日头爬上天，照得我眩晕，以及肚子饿。我摸着干瘪的肚子，好像摸着一块死皮。我饿到找不到北，也找不到钱。我把全身摸遍，才记起师父没有给我钱。我身上没有钱。
“应是师父给我的考验。”我说话没了力气，被饥饿吞了。我要想个办法解决我的温饱问题。
眼前就有一间房子，看起来是有钱人，我润润喉咙，吐了口水在手上，抹抹头上。我走了过去。
“阿弥陀佛……”我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关上了。
师父教过我，遇到苦难不放弃。我于是再去第二家敲门。“阿弥陀佛，我是……”我鼓起勇气，然而勇气被扼杀了。接二连三被拒绝，我心生绝望。
在这困难的关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师父摆明就是不想浪费粮食在我身上，才赶我下山的。
3
在档位百无聊赖，我意志像一朵干枯的花逐渐萎缩。我的眼神空洞无神。
突然有个和尚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敲别人的门，可是没人理他。这也难怪，在动乱年代，人人只求自保，没有人愿意去理他人。
我向他招招手，他如一尾泥鳅溜到我面前。
“和尚，你打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施主，你好，贫僧……”我打断了他，我瞬间对他的来历没有兴趣。
“你要干嘛？”我直接问他。
“我实话实说，我肚子饿了，只求施主一碗饭。”
他肚子咕咕叫，宛若战鼓响。我从袋里拿出两个馒头，我说：“饭就没有，只有两个馒头。”他一手抢过去，大口吃馒头。他问我有没有水。我递水给他。
“多谢施主，”他突然对我说，“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猪也是一条生命，别再残害生命了。”
“滚，”我吼叫他，“我靠杀猪为生，你竟然叫我放下刀，你脑子有病吧。”
他看到我手上的刀，一溜烟跑了，跑得如此狼狈。
4
“师父教诲我下了山，要传授佛家智慧给众生，如果不是他的馒头，”我自言自语，“我才不度他，不传授佛家的智慧给他。”我转念想，师父就是一个骗子，不要相信他的话。
我怕他拿刀追我，赶紧跑远了。世风日下，竟然没人喜欢听佛家智慧，真是愚蠢。
日头还在高高挂，我喘着气往前走，不知道要走向哪里。无意中，我发现了一座破庙。我如获至宝，快步走过去。
庙里尽是秸秆，和烂的佛像，残瓦散发着孤独的味道。我稍微整理一下，在一个角落处睡下，感觉还不错，只是肚子饿到睡不着。长夜漫漫，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熬过。
5
没了生意，生活愈加艰难。妻子孩子吃不饱，睡不好，多次埋怨我。我看着难受。我必须要想个办法。
在这时候，有人找到我。我不知道他是谁。“给你一件差事，”他开口说，“包你饿不死。”
我像是找到救命稻草，稳住了情绪，我问：“什么差事？”
“杀人。”他面无表情。
“什么，杀人？”我感到紧张，“我只是杀猪的，未曾杀过人。”
对方似乎料到我的疑惑，他说：“杀人和杀猪没什么分别，手起刀落，一瞬间的工夫。况且你是生面孔，对方不会对你有防范。”
“容我想想。”
“可别想太久。”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答应了他。毕竟我要养家。我不可以错过这个机会。
“你要杀谁？”我试探问他。
“你不用知道，只要杀了他就可以了。”他给了我钱就离开了。
6
住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吃的问题未解决。
白天，我去化缘。可是每次都空手而归，没人愿意给一口我吃。肚子饿了，我就去喝河边水充饥。喝到肚皮圆润，胃里只有水。实在忍不住了，就到客栈拾剩菜剩饭填饱肚子。
可我的脑袋装满了大鱼大肉，再吃剩饭剩菜，恐怕我就要死了。
到了晚上，饥饿和孤独一并袭来，像有荡魂在拉扯着我。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迫于无奈，我有了潜入别人家偷东西吃的想法。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安慰自己。
我在街上游荡，物色了一间方便潜入的房子。在四周没看见什么人，我蹑手蹑脚就爬上围墙。这是我第一次偷东西，所以要特别小心，生怕被别人听见。当我跳下去，发现门口是开的。我在心里骂自己愚蠢。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我不知道厨房在哪里，只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我每走一步都很小心。我走到客厅时，看见一个人没了头颅，躺在血泊中。我吓到踉跄摔了一跤，然后拔腿就跑。我甚至忘记了饥饿。我怎么那么倒霉。我恨死师父了。
7
我完成了任务，也就是说我杀人了。我仍然是一名屠夫，只不过以前杀猪，现在杀人。那个人说得不错，杀人和杀猪没分别，只是一瞬间的事。
靠杀人，我的生活好了起来。杀的人多了，我越来越熟练。我在杀手圈有了点名气。相比于杀猪，我杀人更有天分。
在月色如水的夜晚，我想起我家族的传承。以前我只是杀家畜，现在改为杀人，想想真是讽刺。
不过呢，时代不同。我并没有违背家族的意愿，我杀猪是为了服务百姓，现在杀人是杀该杀的人，是为民除害。杀猪和杀人只不过是换了把工具罢了。
上级对我信任，给了我很多任务。很快，上级又给了我一个任务。我充满斗志。
等到天黑，我出发了。月色凄凉，适合有人悲伤。我到了要被我杀死那个人的门口。凭着经验，我找到他的卧室，然后走进去。他睡得正香，呼噜声四起。他旁边还睡着一个女人。她穿着肚兜，露出白皙的皮肤，像雪花一样漂亮。
他们熟睡，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我拔剑刺向他的心脏，他瞪着双眼，脸上因为恐惧折出参差不齐的皱纹。他微抬起右手指着我，嘴里喃喃自语。他不多做挣扎，就死去了。血把旁边的她叫醒了。她吓到哭了，蜷缩在角落。“我陪你睡，”她哭着说，“你不要杀我。”“你走吧，”我对她说，“你不是我要杀的人。”
我可是有原则的杀手。
她快速穿好衣服，踉踉跄跄跑出门口。
“等下。”
“啊。”恐惧从她口中跃出。
“你真的可以陪我睡？”
“嗯，嗯。”她手扶着门，不停地点头。
年轻的酮体给了我快乐。我像贪婪的狼，噬咬着她身上的快乐。她流出来的泪水模糊了妆容，悲伤重新构造她的身体。
“这次你可以走了。”我穿好衣服。
完成了任务，我准备回去。出到门口，我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我尾随着他。他宛如受了惊吓的羊，慌慌张张。我心想他不会是高手。忽然一瞬间，天上出现一道闪电，他也看见了我，我说：“是你。”
8
“是你？”
我碰见给我馒头的屠夫。我看见他手拿着剑，剑还在滴着血。我心想，这次要死了，他会不会杀我？
“你在干嘛？”他率先问我，“又碰到你，走开，今晚的事你当没看见。”
我把事情的原委和他说一遍，我说：“我是来偷东西吃的。”
他听了我的话，似乎同情我，他说：“都是世道逼迫的。”我点头如捣蒜。他听到我肚子在唱戏，他说请我去吃一顿。
我尾随着他到了一间客栈。他给我点了好菜好酒，有凉拌牛肉，清蒸鲈鱼，鸡杂炒青瓜，半只鸡，还有一壶女儿红。看到桌子的菜，我顾不得其他，埋头吃菜吃酒。我问他做什么的，这么有钱。他说当了杀手。
“你不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揶揄我，“我刚才杀人了。”
“不了，放下屠刀，马上饿死，”我说，“你说得对，都是世道逼的。这样吧，我想和你一样，成为一名杀手，至少有饭吃，饿不死。”
9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杀人？”我看着他，“你可是佛家人，不适合杀生。”
他不做犹豫，点了点头。看到他诚恳的眼神，我答应了他。他欢呼雀跃，和我碰杯喝酒。他说：“我以后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杀手的。”
待他吃饱喝足，我带他去见上级。上级安排他跟着我去杀人。没多久，他做到了。我们俩在江湖名声鹊起。我们成了炙手可热的杀手。我们成了价格最贵的杀手。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我们。
自此以后，没人劝我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10
成了杀手，我不用饿肚子。我对现状很满意。
想起那些苦难的日子，觉得现在足够满足了。至少不用饿肚子，没有人欺负我。
当杀手，我们只负责去执行，不必问缘由。上头说过，我们只杀该杀的人，绝不会滥杀无辜。
这次，上级给了我一个任务。我看着名单，才知道我要杀的是师父。
我不解，问上级原因。上级冷冷对我说：“本来不必告诉你原因，既然是你师父，我坦白告诉你，你师父不是好人，尽是做些龌蹉事，他必须死。”
“我知道了，”我说，“我自己去就好了。”
上头的声音还是冷冰冰，他说：“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到了寺庙。是的，我又回到当初住的这里。我看着物是人非的寺庙，心理有许多感慨。我潜入师父的卧室。师父看见我，一脸惊讶，欲逃跑。我飞出门口，拦住他的去路，我说：“师父，我要杀你。”师父并不惊慌，他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是你。”
他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咦，那个是什么东西？”师父指着外面说。他分散我的注意力，趁我不注意想溜走。
不过我确实被他骗到了，我说：“哪里有什么东西？”
他的小伎俩没有帮助他逃脱。
“师父，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惹来杀身之祸？”
“事到如今，我只好告诉你，”师父神情凝聚，“未当和尚之前，我是山贼，烧杀掠夺，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如果不是从师父的口中说出，我不敢相信眼前拖着老迈身躯的师父竟然是大恶人。
“官府当时派兵来剿山贼，那时候血流成河，双方死了很多人。我有幸逃走了，因为受伤，我不知道何时晕了，醒来时发现在寺庙里。为了不被发现，我隐姓埋名，当了和尚。事隔三十年，我还是逃不过宿命。”
“师父，念在你的恩情，”我说，“你自行了断吧。”
“我可以自行了断，”师父说，“你答应为师一句话，放下屠刀吧，你不要当杀手了，回头是岸吧，别再做错事了，我不想你像我一样。”
“不不，我不要回头是岸，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我举起剑刺向师父的心脏，“没人可以叫我放下屠刀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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