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首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本可以救他的,只要服下我体内的灵丹……可是他说,若是那般得以苟活,他宁可不要这命也罢。
我把他埋在桃树下,等着他转世投胎,不知他是否喝了那孟婆汤,也不知我还要等多久。
我只知道,无论是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这是绯每日每夜反复说道的自白,不知疲倦的说着,就这样说了几百年。
一日,我云游时路过了那桃树,便停下来歇歇脚,掂了掂水壶,竟空了。
绯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跳将下来,递了只桃子给我,“你定是渴了,吃吧。”
我这才注意到满树的桃子,还有眼前依然是妙龄女子模样的绯,我接过桃子笑道:“绯,几百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绯将额前的一缕长发捋至耳后,“我怕长生认不出我,便用法术维持外貌了。”
几百年前,我偶然寻到此地,初见绯的时候她刚哭过,眼睛和小脸一般红。
我袖中捕妖器上的铃铛响个不停,不过我只抓恶妖,这种看似未经世事的小妖我会开导一番。
“孩子,你叫什么?做什么哭呀?”
“我、我叫绯,我的朋友昨日死了。”
偏巧星君召我上天,我安抚了她几句,匆忙离去。
几百年未见,绯虽容貌未变,但已然褪去了稚嫩,举手投足间有了成熟的韵味。
“绯,你为何不去别处?”
“我要在这里等他。”
“等谁?”
“长生,我的朋友。”
“绯,那就跟我讲讲你和长生的故事吧。”
长生出生时被脐带缠住了脖子,险些夭折,亏得产婆机灵,有惊无险。
出生后体弱多病,算命老头看了他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连叫三声不妙,“这孩子命不久矣……”甩甩袖子走了。
于是,他爹就给他取了长生这个名字,这孩子能活一天是一天。
虽多病,可长生智慧非凡,三岁便会写字,五岁会题诗,七岁时爹娘变卖了一些家产送他去离家不远的私塾上学。
先生一天讲一篇文章,读到完长生就可以很熟练的背出来,先生喜欢得紧,又可怜得紧,把学费皆数退还给了长生爹娘。
先生姓谢,曾听过孔夫子的课,学问也颇深,涉略的书籍也极为广泛。
长生每日都会跟谢先生借一本书读,晚上服了药之后挑灯夜读,到子时方睡。
看到喜欢的诗歌词句便会诵读出声,其间经常夹杂着几声咳嗽。
秋去春来,院里的桃树又开满了桃花,这一年,长生熬到了十五岁。
眉清目秀,温文儒雅。
前几年初春,长生都是在床榻上度过的,今年倒是好了许多,爹娘也欣喜。
是日,风和日丽,长生坐在桃树下读书,一片桃花瓣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肩头,与往常一般,他侧目微微一笑,继续读书。
入夜,长生方服了药准备再看会儿书就歇息,这时,窗台上飞来一只极其漂亮的小鸟,竟是粉色的羽毛,“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鸟儿!”
自此,小鸟每日都会飞来,白日停在桃树上鸣歌,晚上陪长生看书,时常会衔些果子来。
“我给你取个名字罢,绯,怎么样?”
小鸟似乎很高兴,舒展翅膀腾空飞了两圈,落在长生肩头,长生抚了抚它的羽毛,笑了,“若是你能陪我说说话便好了。”
接连三日,长生都未见绯来,偏巧染了风寒,只能在床榻上躺着。
绯本是千年桃树枝头最高处的一朵桃花,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久而沐浴之下,成就了心性纯洁的妖灵,可只能化作物形。若要化为人形,需那天池神仙草三枚,捣碎与无根水一同服下。
这三日,绯便是竭尽全力飞到千里之外的天池,守山的鹿神拦住了她的去路,“来此作何?”
绯讲述了个中缘由,言辞恳切,鹿神怜悯,“神仙草在天池中央极寒之地,你若能采得便拿去吧,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鹿神再看见绯的时候,绯叼着三枚神仙草,满身的白雪,冻得瑟瑟发抖。
“你这小家伙倒是真铁了心的。”鹿神将她带到温暖的木屋里,从柜中取出一只玉净瓶,“这是无根水。
不过我有个条件,传闻桃花酿出的酒极佳,你给我一片你的花瓣,如何?”
绯点点头,闭着双眼拔下一根粉色羽毛,随即幻化成一片桃花瓣,“多谢上仙相助!”
“不用客气。”鹿神将花瓣收在锦盒里,待绯服下神仙草,他伸手在绯的眉心轻轻一点,落下一滴红印,“你再修炼千年,到时渡过天劫便可升仙。”
绯顿觉体内灵力大涨,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粉嘟嘟的少女,唇红齿白,娇嫩如玉。
鹿神变出一套粉色衣裙,叫绯穿上,又招来一朵祥云,“你乘这云回去吧,若有难处,还可来找我。”
绯笑着道过谢后离开了天池,回来后又纠结了半日如何与长生说。
长生躺了三日着实无趣,见窗外红了一片,便撑着身子下地走走,倚着院门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母亲给他披上一件长衣,“仔细着凉,娘去做饭了。”
今日的夕阳似乎特别的美,远远瞧见一抹粉红愈来愈近,周身映着晚霞,长生揉了揉眼睛。
“长生……”绯轻唤出声。
长生作了一揖:“姑娘如何认得在下?”
绯摊开双手,是她时常给长生衔的果子,歪着小脑袋眨眼睛。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长生笑着吃了果子,“绯,三日不见了。”
果子是万年青藤所结,可消些病痛,虽是灵药,但还不能祛病延年。
“长生,你不介意我是妖么?”
“妖又如何?人又如何?皆是这世间生灵罢了。”
绯很高兴,她不怕艰难险阻,只怕极了长生不会接受她。
“长生,你在同谁说话?回家吧,该吃饭了。”
绯一个激灵变回了鸟儿,落到桃树上,长生微笑让她下来,“嗳,娘,来了。”
长生拉着一身粉裙的绯进屋,“爹,娘,这是孩儿的朋友,绯。”
爹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哟,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我……没有爹娘……”
瞧这纯良无害的小脸,母亲添了碗筷,“可怜的孩子,来,一道吃饭吧。”
长生他爹也是心软,“日后就住这吧,正好与长生作伴说说话。”
绯扬起笑脸,一个劲儿的点头。
此后,长生开始教绯识字写字,绯很聪明,一点即通,而爹娘很欣慰孩子终于有人陪伴了。
这日清晨,绯出门去采果子,回来时屋里多了个道士,绯躲在院外悄悄的听。
道士给长生融了两道符纸,“施主,贫道无才,这两道符纸只可祛痛辟邪。此病需以妖灵为引,以秋日第一滴晨露为辅,方可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爹娘二人嗟叹:“吾儿命苦啊……还是要多谢道长。”
“贫道告辞。”道士作揖要走,躲在院外的绯匆忙飞到别处去了。
待得爹娘二人去赶集了,绯才回家,“长生,你终于有救了!”
“绯,你听到了。”
“对呀对呀!长生,你可以用我的妖灵!”
“不行!”长生微微蹙眉,“绯,没了妖灵你会死!”
绯把头摇的似拨浪鼓:“没事,我不怕死!”
“绯,你听我说。”长生握住绯的肩膀,“我亦不怕死,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怕的是你死!”
“长生,真的没事,我只是一介小妖,天劫也许都过不了。你听我的,你就当替我活下去好不好?”绯已经急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绯,以你之灵续我之命,若要这般得以苟活,那我这命不要也罢!无数个日夜要在对你的痛惜思念度过,倒不如现在这样快乐的活着,短暂也无妨。人总有一死,俗话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是么?”
绯总是说不过长生,只能嘤嘤地小声哭。
深秋,长生微笑着走了,绯泣不成声地请求长生爹娘把他埋在这桃树下。
长生走前,绯不停地告诉他,不要喝那孟婆汤,不要忘了她,她会在桃树下等他。
这几个月,绯一直陪着长生,长生走前说,“与你一起的这段时日是我认为最快乐的。绯,你放心,我若得转世,定会找寻你的。”
绯就这样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几百年,桃树依然在,但以前的屋子早已人去楼空。
绯日复一日在这桃树下,她仍然坚信,长生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轻叹了一口气,“绯,你的天劫将近。”
“我会渡过的,我要一直等到他回来。”
告别了绯,我去了趟天池。
鹿神取出绝佳的桃花酿,“绯这孩子,也是难得。”
“若换作是我,便要向你要忘情水了。”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已然千岁的上仙,谈过情么?你可知情为何物?”
我一时语塞:“这情我还是不碰了罢,独一人逍遥自在,孑然于一身,也能免得伤心。”
“不。”鹿神笑着摇了摇头,“情之滋味,怎能不予理会,若有机会,体验一番人之七情六欲,有何不可?”
一连饮了五六杯,我已微醺,见天色已晚,便宿在了鹿神的木屋里。
也许,明日我会去地府走一遭,询问长生是否转世,去了何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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