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裕生八八这次可遭了大罪,受了大苦了,昨天开车被撞了,送到乡里医院,医院都没敢收,让赶紧去人民医院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要是腿好,早就去了,你快去看看。”五月的一天,我刚回家,还没坐下,老娘就急急地催我回城了。裕生是我小姨父,是开了二十几年出租车的老司机,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故,这次事情真是太不妙了。
说实话,我比较亲近小姨妈一家,我去师范读书,是姨父用他的“小噗噗车”送的我,毕业了也是他去接得我。小姨妈虽然瘦小,但是人送外号“地逻梭”(是这个音,不知道怎么写。)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家里,田里,街上,近七十的人骑着一辆小三轮到东到西,又稳又快。去年老娘住院期间,她几乎每天下午都去医院陪着老妈,安慰、开导、叽叽咕咕谈两人都熟悉的人和事,让老妈枯燥乏味的住院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她告诉老妈:“裕生前几天送一个客人去扬州,在一个特色馆子吃了一次大煮干丝,烧得很地道,味道不错,我问清了材料,昨天就用砂锅炖了一盅上好的鸡汤,放了一些虾、平菇、蘑菇、嫩菠菜,干丝,满满一大碗,汤又白又鲜,香得不得了。裕生他们吃得吃得两眼放光,说就是这个味道。今天,我得再去买点菜,他们还想吃呢!大姐,明天我给你带点。”
“你呀,一直烧饭好吃,裕生只要不出远门,天天回家吃饭。”
“我就喜欢看他们吃我做的饭。”
小姨靠着一手好菜,拴住了姨夫几十年。她秋天腌咸菜、萝卜;冬天做年糕、蒸馒头,都比别人做得有滋味;春天用最鲜美的韭菜包韭菜猪肉馄饨,味道鲜到恨不得吞舌头;夏天晒菜干,熬冬瓜海带老鸭汤,鲜香四溢,一出锅便见底,我和老哥以前去他们家可没少吃。八十年代我家建房子,掏空了家底,粮食不够吃,天天喝粥,我和老哥最盼望的就是放星期天去小姨家吃一顿饭,打打牙祭。姨父家也不富裕,但是,每一次我们都吃到打嗝,临走时,口袋里还装满炒好的蚕豆,玉米,花生,姨父常常叫姨妈给我们多装点。
九几年的时候,好像是生产队组织给农民普查身体,小姨在乡卫生院照x光时,被发现肝上有一个瘤,医生告诉了她,她吓坏了,平时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浑身无力,躺倒了。姨父急得胡子拉碴,一点儿都不相信,二话不说开着自己的出租车——小三轮,俗称“小噗噗车”,把她拉去了人民医院,一检查,是有一个瘤长在肝上,不大。他心急如焚地要让姨住院,可是姨说两孩子在读书要花钱,死活不住。晚上,姨父叫老爹老妈去劝小姨,老爹说:南通平潮医院看肿瘤蛮有名的,要不去那再看看?第二天,四个人一起去了平潮,小姨的运气不是一般得好,刚好医院买了新的透视设备,大城市医院的医生正在调试设备,指导使用,小姨做了试验品,查出了小瘤,但是,医生说“没事,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这个瘤,不影响什么,肝一切正常,回家该干啥干啥,该吃啥吃啥。”四人欢天喜地逛了逛南通,到晚了才回到家。果然,二十几年过去,小姨一直吃嘛嘛香,喝嘛嘛甜。她还多了一句口头禅:“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怕啥?”
我赶到人民医院骨科,找到他们时,姨父的一只脚绑了石膏吊在那里,人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小姨正坐在旁边的方凳子上,拿着毛巾给他擦汗,擦完了,又双手给他按摩全身活血,隔一会就要重复做一次,她自己累得额头直冒汗,也顾不得擦擦。见到我去了,小姨的眼睛又红了:“你裕生八八遭罪了。输了好多血,病危单子都下了。”原来,早上姨父开车出去时,院子铁门开了一点点,他开着车,打开车门,探出身子去开铁门,没想好车往前直窜,把他硬生生地挤在门与车之间,流了一地的血。小姨告诉我:“现在好多了,别的地方都没毛病,就是尾椎骨碎了,靖江没法做手术,等消炎好了,要去上海。”
“小姨你要辛苦了。让平平和安安过来,你注意休息,也七十岁的人了,现在就是孩子应该忙的时候啊!”
“我不苦,忙惯了,闲不下来。他们守了一夜,我刚叫他们回去,晚上,他们来替我。”
姨父迷迷糊糊醒了,小姨又给他擦汗,一边擦一边跟他说:等我躺倒不能动的时候,你也像这样照顾我啊,我指望着你呢,听见了吗?你要好好配合,快点好起来,我和平平也好轻松点。
这些话,让我动容。两个近七十的老头老太希望彼此好好地活着,快乐无忧,平安喜乐,一辈子互相扶持,一直走下去。
姨父包车去上海开刀时,大家都叫小姨别去,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四个人去,已经能忙过来了,再说,她晕车,坐车到上海时间长,老太可不容易熬。可是,她坚决地坐在车上不下来,反反复复叨叨“你爹就是离不开我,我去,知道他需要什么,你们搞不清。裕生,你说,是不是?”姨父点点头:“让她去,她在家也不安心,开好刀,你们回来上班,你妈在那里陪我。”
小姨和姨父这是爱情吗?应该是的。他们不谈风花雪月,只论柴米油盐;他们也吵架,但吵完了,笑一笑瞪两眼也就过去了;他们不讲海枯石烂,却相依相伴几十年;他们从来没有说爱,却爱得那样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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