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七个小故事

文/名贵的考拉熊

第一个

吸血鬼要去找牙医拔牙。

“医生，”吸血鬼捂住腮帮子，“我牙疼……”

牙医看见吸血鬼的牙，吓得浑身发抖。他拿起十字架大喊：“你别过来啊！”

吸血鬼翻了翻白眼儿，说：“我是牙齿不好啊大叔!”

牙医又拿起桃木剑：“邪灵退散！”

吸血鬼面无表情地抢过桃木剑，啪叽折断。

吸血鬼说：“你们当牙医的没立过希波克拉底誓言？”

牙医畏畏缩缩地说：“你是吸血鬼……”

吸血鬼獠牙尽露，说：“你不拔牙我就咬你！”

牙医手脚麻利地拿出工具。

检查一番后，牙医说：“你这牙没毛病，不该疼啊。”

吸血鬼说：“不，我肯定是蛀牙，快拔掉。”

牙医纳闷地说：“你一吸血鬼上哪儿吃成蛀牙去？”

吸血鬼支支吾吾地说：“最近的人都血糖高……”

牙医警惕地说：“不对，你肯定在骗我。说，你为什么要拔牙？”

吸血鬼掏出很多钱，说：“拔！”

牙医说：“这不是钱的问题。牙医是不能拔出一颗健康的牙的。”

吸血鬼抱头良久，下定决心，说：“我爱上一个姑娘。”

“哦？”

“我怕自己的牙吓着她。”

“何止是她，还得吓着她爸。”

“所以我来拔牙。”

“你拔完牙人家也不一定稀罕你。”

“那我再想想办法。”

“你拔完牙以后吃什么呀？”

“西红柿。挺像我以前吃的……你懂。”

牙医拍了拍吸血鬼的肩膀，说：“小伙子，你们当吸血鬼的不老不死，这个赌太大。”

吸血鬼还要说话，牙医制止他：“我今天绝不动手。”

吸血鬼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一个姑娘鬼头鬼脑地从储藏室钻出来，笑嘻嘻地说：“爸，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牙医哼了一声，说：“反正你也喜欢他，现在去追吧。”

姑娘开开心心地往外跑，牙医又叫着她：“跟他说别想着拔牙啊！”

“那么好的牙，拔了可惜了。”

第二个

我曾路过一个魔法兴盛的城邦。

所有不思议事件都在这里得以实现：在天空中飞舞的魔毯，拥有天鹅翅膀的飞马，永不坠落恒久盛开的空中花园，一边打瞌睡一边骑着扫帚上学的小孩，夜晚在画作中入眠的美丽女子.......

那时我迷失了方向，在城邦中眼花缭乱，于是拿出指南针，等待指引。

路人纷纷严肃地看着我。一个人说，你怎么能相信这种东西？

我老实地说，这是科学啊。

他说，科学这种迷信，我们致力于破除已经几个世纪了。

我立刻明白了自己与这座城邦是多么格格不入。

于是我被驱逐出境，行李被扣押并销毁。我从一个旅行者变成了流浪汉。

一位魔法师怜悯我，她告诉我可以许下一个愿望。

这座城邦掠夺你的，由我来补偿。她如此承诺。

可惜那时我过于年轻，丝毫不懂得宽恕，我凶狠地盯紧魔法少女，说：我希望这座野蛮的城邦消失！永远消失！

魔法少女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但一切太迟了，魔法不能回头，一座繁华城邦瞬间不见踪影。

魔法少女悲哀地哭泣，我茫然若失。她忽然站起来，用魔法杖击打自己前额。

然后一切就真的消失了。

后来我无论走了多久，都忍不住回头望。

时常想自己如此冷酷，弄丢了那么多人。

第三个

虾小米是一只虾兵，虾小米认识一条石头。

之所以用一条而不是一颗、一块，是因为这石头又瘦又长，孤零零地立在海底。

石头说：这里好黑啊。

石头说：我想晒太阳。

石头说：我还想上天……

虾小米一钳子打在它脸上，说：不，你不想。你只是一条石头。

石头幽幽地说：我总觉得自己跟别的石头不一样。

在海底世界，吐泡泡和翻白眼儿的道理是一样的。虾小米吐着泡泡走开了。

龙宫有虾兵三万，而虾小米职位最低，拿不动枪，只好打杂。与其旁观龙王亲卫队耀武扬威，虾小米更愿意去找石头聊聊人生。

虽然他们都不是人。

有天石头说：虾小米，我想明白了，我不是一块蠢笨的石头，我是一件牛逼闪闪的大宝贝。

虾小米说：来来来我也给你看个宝贝。

说着一钳子打它脸上。

石头说：有朝一日，盖世英雄会带我离开这片漆黑的大海。

虾小米说：神经病。

石头硬邦邦地说：这不是神经病，是理想。

虾小米离开的那一刻，石头轻飘飘地说：大海虽大，在那之后你该和谁说话呢。

虾小米顿了顿，终于没有回头。

虾小米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杀声震海，嘈杂中只听得出一只猴子来龙宫盗宝。

虾小米跑出去，只见石头瑞气大盛，再也不是黑不溜秋的可怜样儿。挥舞他的是一只龇牙咧嘴的猴子。

龙王捂住心口道：“孙悟空！你夺我定海神针，我要向天庭告状！”

那猴子混不在意，一个劲儿打量石头，赞叹道：好宝贝，好宝贝！跟俺回花果山吧！

石头愣愣地望着虾小米。

猴子随着目光发现了虾小米，喊：兀那虾子！可是认得这如意金箍棒么！

虾小米上前，笑笑说：我都喊他石头。

猴子笑骂：虾子真是瞎子！

石头讪讪地说：虾小米，我可能要……

虾小米打断他：你要去晒太阳了，要去上天了，石头。

石头像是要落泪。

虾小米说：石头，我每天去和你聊天，嬉笑怒骂，这都很好。而我每天最好的时刻，只有一炷香，从我家到你家。每次我到你那里，都希望你不见了。留在这里陪一只没出息的虾兵混日子，也许是幸福的。可是对一件神兵，一条独一无二的石头而言，这样的人生太小了。

虽然我们都不是人。虾小米笑着说。

猴子挠挠头，说：第一次见虾兵说话跟和尚似的。我最烦和尚了。

石头终于走了。他躲在猴子的耳朵里，回头看见龙王气急败坏地指挥亲卫队前来抓捕猴子，虾小米挡在他们面前。

虾小米倒下得很快，就像石头的告别一样快。

很久很久以后，那猴子护送一位和尚上路，用石头斩妖除魔，端的是威风八面。

只是每逢水战，孙悟空就要支支吾吾地拜托师弟前去。因为如意金箍棒下了水，总提不起精神，像很伤心。

第四个

天空是一片大海，他是捞星星的渔夫。

每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他都带着孩子在宇宙中划船打捞美丽的星星。

直到有次，孩子兴奋地喊：我去采那颗像莲蓬的星星噢！

孩子一去不返，恍如流星。

他又老又累，已经不擅长哭泣了。他只是暗暗下定决心：我要让这片大海空空如也，和人间那只名为精卫的鸟儿献身于截然相反的事业。

他拼命打捞所有的星星，关在抽屉里，后来挂在墙上。当他孤身回到家里，星星们发出奄奄一息的光，刚好照亮他冷漠的脸。

没有星光的夜晚，他的梦是黑漆漆的。

某天他追随一颗星星来到地球，看见一个小孩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小孩的眉眼似曾相识。他不禁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孩说：等星星。

他说：你……你也很喜欢星星么？

小孩点点头，说：从前有一颗莲蓬一样的星星，后来它不见了。再后来，所有的星星都不见了。

他震惊不已，良久才道：它们也许出门旅行了吧。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小孩笑笑说，可能吧。当小孩转过脸，他看见小孩的眼睛就像此刻的夜空，没有光彩。

小孩说：我的眼睛生了病，快要看不见了。在那之前，真想再看看繁星啊。

小孩又说：看星星的时候，大家都好快乐。我也想再看看大家的笑脸。

正在此时，他追逐的那颗星星逃回天空，躲在乌云背后。他无动于衷，将渔网丢在地球，脸上的神情稍稍改变了。他想起了从前和孩子在银河荡舟的好时光。

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承诺道：

“孩子，大海会复活，整个宇宙将为你闪烁。”

第五个

“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八月份的前奏，你是狮~子~座！”我常常坐她后面哼哼这歌，因为她就是狮子座的。

上课的时候她会丢来一个小纸条，警告我好好听讲。下课的时候她就会凶神恶煞地回头：“别唱了，难听死了！”

有天我指着星座书告诉她：“我是水瓶座的，上面说跟狮子座很配哎。”

她掐掐手指头，说：“不会啊，你阳历1月13，阴历11月23，跟水瓶座差远了！”

我嬉皮笑脸地说：“原来你都打听好了，还记这么清楚。”

她狠狠瞪我一眼，回头继续写作业，只是耳朵红扑扑的，马尾辫遮不住。

后来我常常逗她玩儿：“我是白羊座的，被狮子座吃得很死。”

“我是天秤座的，知道你几斤几两。”

“我是处女座的……算了我一点都不处女……”

她气极反笑，说：“甭管你什么座的，都边儿待着去！”

我无辜地说：“为什么？”

她说：“因为……狮子座很凶。”

我眼珠一转：“真的？”

她说：“超凶！吓死你。”

我嬉皮笑脸地说：“那我一直是个抖M，就好这一口儿……”

她说：“滚！”

我当然没有滚，还费尽周折和她打同一份工。店老板没有理会她的极力反对，我向她比剪刀手，不出所料地挨了一脚。

有天从打工的地方离开已是深夜，在一个阴沉的巷子里我们遭到打劫。我拼命护住背包，那里是我所在的面包店的销售款。

她一把推开我，冲进了黑暗里。

一头狮子从黑暗中现身，咆哮声如雷震。它用牙齿和利爪击退了歹徒，也吓惨了我。

风波平息后，狮子归于黑暗，她又站在我眼前。

“原来你……不仅是狮子座……”我喃喃道。

“超凶没错吧？”她勉强笑笑。在看我魂不守舍之后，她凄然道：“吓到你了，对不起。”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我终于清醒。在寂静的深夜里，我忽然大嚎：“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八月份的前奏，你是狮~子~座！”

“别唱了，难听死了！”她冲上来捶我，“大半夜的！”

我嬉皮笑脸了一会儿，正经地说：“其实我从来不信星座。那本星座书其实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信的是你。”我脸红道，“这话不适合嬉皮笑脸说。但我从前嬉皮笑脸那么多次，不知你还信不信我。”

她的耳朵迅速红了起来，因为喜悦而眯起眼睛，像一只温柔的猫科动物。

第六个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的纽扣，面上十分僵硬。

“终于还是成为社畜了啊。”皮鞋使他不适，腰带使他不适，领带扎得太紧，只有大脑松松垮垮地出神。

会议室前所未有的闷热。

“明明是高原才对啊。”他看着一丝不苟的前辈及同事，为大家共同浪费光阴而感到羞耻，又为自己这份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感到恶心。

“听腰缠万贯的长辈讲不忘初心，这感觉真糟。”他觉得叛逆期的某些特质兜兜转转，又回归他身上。

为什么会这么热？他若有所思地想，最后归结于是自己的心在动。

他打开茶杯的盖子，装模作样地拈起，忽然看见茶叶上坐着一个小人儿。

“太热了！”小人儿说，“放我出去！”

他好奇地盯着在茶水里煎熬的小人儿。

小人儿不屈不挠地在滑溜溜的杯壁上爬。

第六次跌落后，小人儿颓丧地抬起头，双目无神。他却看见，西装革履的小人儿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猛然合上茶杯，惊魂未定。大家诧异地望着他，望着他苍白的脸。

他也诧异地望着大家，发现所有人都像被泡开了的茶叶一样松软。而会议室的墙壁，正焕发出杯壁一样刺眼的光泽，滑溜到不可逃离。

第七个

那个女孩又坐在池塘边的柳树下。

他依然在池塘里。

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没有邀请他上岸感受树叶缝隙里的清风，他不敢唐突这个安静的女孩，在她离开之前绝不露出湿漉漉的身子。

池塘的水涨涨落落，已经是秋天了。

有天女孩忽然说：“你不会冷么？”声音像细雨打在落叶上。

他停止游泳，乍看像是水面上漂浮着一颗脑袋。

他说：“我不冷。你，你呢？”

女孩微微笑了笑，他感到一池秋水竟然滚烫。

叶子快掉完的时候，女孩说：“游泳一定很快乐吧，你已经游了三个季节。”

他讪讪地挠着头，说：“就那样儿。”

女孩说：“冬天要到了，这里会变得很冷。我可能不再来了。”

他说：“我不怕冷，去看望你好么。”声音像泡泡飞进空气里。

女孩长发低垂，嗫嚅道：“不行。”

秋天的水毕竟是很冷的。

他沮丧地缩回脑袋，只听女孩说：“我，我有很严重的肺病。与其关在病房里，我想不如在无人的野外看风景。我曾经不小心传染过几个人，不能再……再私自交朋友了。”

他惊讶地哑然半晌，说：“怪不得，你总是……孤孤单单的。”

她笑了笑说：“没关系，这样最好。”

他摇摇头，有些生气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一点都不好。”

哗啦一声，他从水里钻出来，不知何时穿戴整齐，向岸上走去。

女孩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说：“你离我远一些，传染很吓人的。”

他毫不理会地走近，女孩已经戴上口罩，眼睛里一半哀求一半焦急。

男孩笑了笑，摘下女孩的口罩，平静地说：“我是人鱼。”

女孩停止摆动想重新戴上口罩的手，震惊地望着男孩。

男孩说：“人鱼是没有肺的，所以别再遮住你的脸。”

他回头望了望池塘，说：“我会努力不再藏匿于这里。虽然生活在岸上是很辛苦的事。”

“可是永远一个人，也很辛苦吧。”男孩把口罩放进女孩的口袋里，拍了拍她的头。

女孩从震惊中缓过来。她看了看男孩，放下捂住口鼻的手，因为憋气脸涨得通红。

她毫不迟疑地，大声地哭泣，用尽了三个季节，或者更久远的聒噪额度。

哭声渐渐停止了，天空开始下雪。

躲在口罩后的女孩，潜在池塘里的男孩，

有肺病的女孩，只有腮的男孩，

异类的女孩，异类的男孩，

站在一起，不孤独地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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