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一·

天未放亮，市中心远处的老住区里，小巷已陆续点起了零碎的灯光。

莉总是巷子里的第一个行人，今天依旧是。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竟把一只死猫扔在了路上，幽暗的灯光下猫就那样躺着，腿直邦邦地伸着，一双宝蓝色的眼睛望着路面。

运动鞋，高跟鞋，皮鞋，从它眼前一闪而过，或许是血腥味太浓了，也许是腐臭味儿，又或许是怕沾了厄运，鞋的主人才会想着赶紧避开。唯有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在它面前停了下来，一会儿，才离开。

二·

窗外的树缝里阳光一闪一闪的，绿色的叶子一层叠一层，被风拨动得一颤一颤。

“该是一只漂亮的白猫。”

“如果洗一洗就更好了。”

“只是……”

“……”

“谁管的了那么多？”

“谁会管那么多？”

“谁管呢？”

……所有人的座位都曾换过，除了莉。那个座位已经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专属座，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后面一个小隔间放扫把垃圾桶，一到夏天便散发各种发酵的气味，唯一的好处是靠窗，她曾在那里看到过一只特别好看的蝴蝶。

三.

莉跑着，她有些迟了，风打在脸上开始渗着凉意。垃圾池边还有两个人在，校园里已经看不见其他学生。

这不怪莉，今天茉是值日生。

刘海被细密的汗水黏在一起，软哒哒地趴在额头上。

“啊！”

一不小心，莉踩到一块滑溜溜的小石子，整个人失去重心直接往前扑去。她的手掌擦破了，冒出几行深深浅浅的鲜血，劣质的帆布鞋也破了，从前面张开一个大口，裤子也划破了一条口子。莉使着劲爬起来，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位老妇人，伸出手扶起了她。

四.

房间小而精致，墙上贴着复古花纹的鹅黄色壁纸，地上铺着一层彩编的薄地毯，床上是绣花的丝绸被套，几盏小巧而别致的水晶灯配上红木雕刻的梳妆台，镜子里映着衣柜一角和窗外的茉莉，这个季节开的正好，恰像一朵朵洁白的雪莲，香味弥漫着整个院子，房里也有淡淡的味道。

“快去看看！”老妇人对莉笑着说，指了指镜子。

“不，我很丑。”莉颤抖地说。

“瞧一瞧吧！”

老妇人牵着莉，慢慢走到镜子前。

她抬起头，原来，她有一张美丽的脸，柳叶眉，大眼睛，高鼻梁，红色小嘴，一身白色长裙，齐腰黑发，莉盯着镜子好久，她就那样看着镜子里的人，一动不动。这一刻，莉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刹间，她觉得自己和茉一样，不，是比茉——还要耀眼。

“真是美丽呢！”

老妇人的赞叹让莉回过神来，她立马不好意思起来，脸一下子红了。

“……谢谢您！”莉低着头，拽紧衣袖，声音小得也许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好孩子。”老妇人笑着，很慈善，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取出一个发卡，是一只银色的蝴蝶，连翅膀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丝毫无差的显现出来。

“拿走吧，送给你的。”

“以后就这样昂着头，你瞧，很漂亮，不是吗？”

莉静静地看了镜子一眼，然后轻轻走过去，抱住老妇人。“真的，谢谢您！”莉的眼里含着泪水。

五.

“妈妈，对不起。”

莉回到家，还是迟了。门前已经放了两双鞋，她脱掉自己坏掉的帆布鞋，慢慢走了进去。

六.

莉做好了早餐，走回她的房间里，就在楼梯下，用一张帘子隔着。里面只有一张废旧的沙发，那是她的床，总比好过睡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叠好裙子，轻轻捋平，藏在被子下，然后看着那只漂亮的银蝴蝶，她把它别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又取了下来，用一个小袋子装好放在了枕头后面。

妈妈去上班了，留下杂乱的餐桌和房间，周末，意味着她多了一些干活的时间。

天虽然很热，双手浸入凉水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痛。那些手上的青痕，在水里像是放大了许多，就像许多小细蛇纠缠在一起。

七.

口红跟新绽的玫瑰一样灼烧着浓烈的红，她轻轻抿了一下嘴，又对着镜子往嘴上再涂了一层，用小拇指擦了擦嘴角，随及将口红用盖子盖住，慢慢旋紧，放回原处，一切就和原来一样。她发现了那瓶香水，原来在抽屉的最里边，一下，两下，房间里顿时弥漫着茉莉的味道，她像妈妈做的那样踮起脚尖，迈出一小步，上前转了一圈，裙摆便像一朵茉莉一样绽开，好香！她不由地又转了一圈，不巧，裙子被墙边旋出的一个钉子勾住，扑哧一声地摔倒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香水，全都洒在了碎渣里。

地上都是碎片，她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恐惧让她的手不停发抖，被拾起的碎片又一块块从手里掉了下去。

八.

这一次，也是头一次，莉发出痛苦的哀求和哭喊声。以前她总是默不作声地让鞭子一下又一下打在自己身上，今天她竟如此大胆，而这只会让妈妈变得更加暴躁和愤怒。

干净利落的响声像雨点一样起起伏伏，莉的上衣沾了血迹，她承受不住了，她的哭声和哀求起不了任何作用，妈妈已经听不进去一切，她疯了一般，就像当年酗酒的爸爸打她一样，对那个男人的恨这一刻她全部发泄在莉的身上。

莉跑到门边，冲了出去。

只是，刚到楼梯口便被妈妈拽住了头发，她挣扎着，结果头发还是被死死拽住，她拼尽力气推了一把，结果用力过猛，拽住她的手松了，她的身子直接往后倒去。

血从她的脑袋下慢慢流出来，像极了一朵玫瑰花，跟她嘴唇一样红艳。她的手和腿直邦邦地伸着，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楼梯，窗外，只剩下一片浓郁的黑。

九.

莉死了，没有人在意。

茉还是茉，美丽动人，妈妈的宝贝，她还是那么耀眼，她喜欢被人重视的优越感。一身白色长裙，齐腰黑发，银色的蝴蝶闪闪发光，引来班里所有女生的羡慕。

十.

“茉！你干了什么？”

妈妈走进房间，看见满地的碎片，立刻大声吼道。要知道那是她最爱的香水。

“不，妈妈，不是我！”

“莉，是莉。我看见她偷偷喷你的香水，然后弄碎了它。”

茉跑到楼梯下，掀开帘子，指着莉，“是莉，她在这。”

“为什么，为什么不被你爸打死，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啊！为什么来害我？”

“不，不是，不是我！”

……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十一.

暖暖的阳光下，茉吹着风，她摘了一朵洁白的茉莉，轻轻嗅着它的味道。

她知道，莉已经永远走了。

她只撒过一次谎，唯一一次。

她不想再当茉的替罪羊，曾经她那么做过，被要求换了衣服换了妆，然后接受一顿顿暴打。

十二.

她从小被嫌弃，在酗酒的爸爸身边低贱地活着，恶魔死了却依旧得不到解脱；她从小和妈妈生活，妈妈暴躁、自私，却疼着她。

亲姐妹怎样？双胞胎又怎样？

那一刻，她只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

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