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树

三千年前，我在人间埋下一颗种子。
三千年后我被贬下凡间，再到人间，那棵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已成另一番模样，我把它唤作长生树。

01.

霖灼本是只乌鸦，托那仙界的福，在那仙界号称“世外桃源”的地方修行万年终得道成仙，可化为人形。却因一时之失，天君暴怒，夺去霖灼一身法力，将其贬下凡间。

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容下霖灼，他便藏身与那千年长生树中，与长生树相伴。

长生树长于一户人家的庭院里头，霖灼被贬下人间后又见长生树，长生树早已枯萎，只剩枯枝树干，树枝上无一片绿叶。

那户人家姓沈，世代经商，沈老爷是江州一带有名的商贾，沈夫人出生名门，知书识礼。那沈家小姐出世那日，长生树忽而枯树重生，竟又生出了嫩叶来。

沈老爷给那刚出世的闺女起名为沈筠如。

沈家小姐一出生，长生树便恢复生机勃勃，枝繁叶茂的模样。霖灼的日子倒是乐得清闲，闲来无事，总爱以乌鸦的形态在长生树上纳凉，时而喜叫嚷两声。

初见沈筠如时，沈筠如还是个黄口小儿，着一身月白衣裙，立于大树底下，抬头朝霖灼糯糯的笑，问霖灼:“小哥哥，你为何能爬那么高？”

霖灼莞尔，便跟她讲:“我是这树上的仙人，来这凡间来游玩，再过些时日我便回那九重天上去了。”

那日后，沈筠如时常能瞧见，庭院中长生树上坐着一个少年，长相俊美，一身黑衣，歪着脑袋晃着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瞧她。

沈筠如幼时淘气，沈夫人便告诉沈筠如，外头有食人的妖怪，专挑这么大的小姑娘吃。这时沈筠如便会望向庭院中那坐在长生树上晃着双腿的霖灼，然后朝他糯糯的笑。

而沈府上下，霖灼不现身，也只有沈筠如能见着树上的霖灼。

沈筠如童稚之时时常坐于长生树下，爱唤霖灼树枝，爱和霖灼谈天说地，但常常被江老爷捉去学习琴棋书画。

学了琴棋书画后，沈筠如便时常向霖灼抱怨学琴多么不易。

霖灼则道:“那便不学。”

沈筠如则说:“不学爹爹怪罪，又会说我无大家闺秀的模样。”

“那便学好了。”

“可我又不想学习些繁琐的东西。”

霖灼无言以对，听她抱怨便好。

沈筠如学会了琴，时常坐于树下，抚琴弹奏。学会写字，就提一首诗，赠予霖灼，再大些沈筠如会画画，便画了一副山水字画赠予了霖灼。

霖灼都惜如珍宝，收藏起来。

沈筠如刚学会女红，她便兴奋的拿着她第一件成品跑来树下来见霖灼。

喊着“树枝树枝”，霖灼不出来，便大声叫嚷，直到霖灼现身为止。

沈筠如将香囊奉上，霖灼仔细端详，在沈筠如期许的眼光之下“扑哧”笑出声来。

霖灼笑她女红也做不好，怕是嫁不出去了。

她乐呵呵地答:“若别家公子哥不娶筠如，那筠如便嫁你好了。”

02.

沈筠如时常溜出府外玩，回来会和霖灼讲民间一些故事，亦会给他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即便霖灼不想听，但看她认真的模样不忍拒绝，一听便是十年。

沈筠如及笄那年，那林侯府的小侯爷听闻江家有一姑娘，生得娇俏，琴棋书画样样不在话下，如今已及笄。便派了媒人，带着一些礼品上门说亲来了。江老爷江夫人听了那媒人婆的说辞，那林侯爷亦是大户人家，还是皇亲国戚，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殊不知那小侯爷是一纨绔子弟，生性顽劣，侯爷都管不了。

沈夫人将婚事告诉沈筠如时，以为沈筠如会高兴寻得一个好夫家。

沈筠如得知沈老爷沈夫人应下了亲事，哭闹着不愿出嫁，沈老爷一气之下将沈筠如关在她住的庭院中，不得出户。

那日霖灼听见哭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探头一瞧，便瞧见沈筠如跪坐在长生树下掩面哭泣，霖灼于心不忍，便从长生树下去。

霖灼问沈筠如为何不休，在这树下独自流泪？

她拉着霖灼双手，抽泣着问霖灼:“霖灼！可不可以带筠如走？就当筠如求你，帮帮我，带我离开这里。”

霖灼叹气，道:“筠如，我带不了你走，我亦不可能带你走，我若是带你走，是要犯天规的。”

霖灼抽离沈筠如拉住的双手，忍痛背过身去，扮作不在意，不再理会。

沈筠如在长生树下哭了一整日，霖灼不知如何安慰她是好，假装不在意的在树上躺了一整日。

霖灼以为她是任性，以为她是被爹娘宠坏，一时适应不了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嫁到别家去，况且。

他怎么能带她离开？

他又怎么有能力带她离开？

在那日以后，无论沈筠如喊什么叫嚷什么，霖灼亦不再现身与沈筠如见面，霖灼要断了她的念想。沈筠如一日比一日憔悴，长生树亦一日比一日叶疏枝稀。

她茶饭不思，终日立于长生树下，与霖灼说话。

江老爷听闻沈筠如时常对着一棵树喃喃自语，为逼沈筠如安心出嫁，叫家丁砍了长生树，要断了沈筠如的念想。

家丁一刀一刀砍在长生树上，沈筠如泣不成声，不停地祈求江老爷。

长生树迎面倒地，沈筠如已是泪流满面。

出嫁前一夜，沈筠如又来到长生树前，身上的嫁衣如火，青丝未束，哭着截下长生树一截嫩枝，颤抖着，将嫩枝栽在泥土里。沈筠如哭红了双眼，刨土刨得指甲断裂，指头划损，依旧继续刨土。

霖灼自认懦夫，但他又能怎做？难道要霖灼现形从她未来夫婿手中将她夺回霖灼身边？若筠如那未来夫婿是她的良人，岂不是害了她？况且霖灼已与废人无异，就当霖灼能做到，那霖灼又拿什么护她周全？

沈筠如出嫁那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沈府上下张灯结彩，其乐融融，等着林侯府的花轿上门。

大喜之日，霖灼怕赶了沈筠如喜气，又想瞧一瞧沈筠如出嫁时的模样，便化作麻雀，飞到沈筠如窗前，见着身着红衣的好命婆正给沈筠如梳头。

沈筠如两眼空洞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眼眶泛红，双眼早已无昔日的神采。

好命婆则拿着桃木梳，面带笑容的给新娘子梳头，一边梳嘴里一边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

霖灼转身离去，便听见屋内好命婆喊:“新娘子别哭啊，大喜之日应该笑，吉时快到了，哭化了妆就不好办了。”

凤冠霞帔，施衿结褵，沈筠如披上火红的盖头，由好命婆搀扶着从屋里头走出来。媒人婆摇着扇子扭着腰肢快步走来，叫嚷着:“时辰到了时辰到了，花轿来了。”

说罢，便亲自扶着沈筠如离开了庭院。

沈筠如上了花轿，遥望花轿远去，霖灼在沈筠如栽下的嫩枝旁发现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香囊上绣着“霖灼”的字样。

沈筠如出嫁后，霖灼的日子度日如年，越是思念，日子越是难熬。

可霖灼这废人啊！又能做些什么？

又过了三个月，忽然一日，林侯府那小侯爷带着一伙人来到江府，说是娶了个哑巴回去，终日闷闷不乐。

小侯爷叫嚷着:“你们家那什么狗屁大家闺秀，自打嫁到林侯府中后就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你们江家竟然为了攀高枝造假。”

又让手下的家丁不停地砸东西。

江老爷不买账，扬言要报官府，那小侯爷放了狠话，说是迟早要了江家上下的狗命。便带着家丁跑了。

当夜，那小侯爷纵火行凶，放火烧江府。

夜半，忽闻火药味，听有人敲锣，听有人喊“救火”，霖灼刚飞往江府，江府已被大火吞噬，扑火扑了一夜，才将大火扑灭。

一夜之间，屹立在江州的江府化为灰烬，未逃出的十余口人和牲畜通通葬身于火海，其中有沈老爷和沈夫人。

江府被烧毁，家破人亡后，沈筠如被休，小侯爷将沈筠如逐出林侯府。沈筠如回到见到江府只剩一片废墟，伤心欲绝。

第二日，人们发现沈筠如的时候，她倒在长生树烧得发黑的树桩旁，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书信，气绝身亡。

山高皇帝远，当地百姓只好叹息那江家，平日里行善积德，好人无好报，终落得如此下场。

可惜了那沈家小姐沈筠如，自小生的俏丽，讨人欢喜，嫁入了那林侯府后不出半年便被休，最终亦在江府自尽。

03.

沈筠如死后，霖灼憎恶自己，埋怨自己。

次日，霖灼冲进那青楼，将那到青楼寻欢作乐的小侯爷拽出青楼，一刀杀害了那小侯爷，一把火烧了林侯府。

后被江州官府通缉，霖灼亦犯了天规，被捉拿归案。

天兵将霖灼压到天君面前，天君问霖灼是否知罪。

霖灼答天君:“霖灼何罪之有？”

天君暴怒，再次将霖灼打下凡间，让霖灼历劫轮回。

霖灼已无怨无悔，而这人世间不再有沈筠如，亦不再有长生树，亦不再有人唤他树枝。而对于他而言，无牵无挂。

霖灼入了轮回，投胎转世，忘却了前尘，忘却了自己是谁。

霖灼降世于书香门第，出世那日，霖灼他爹在外头捡来一截嫩枝，栽于府中。咿呀学语读书识字之时，他都能瞧见树上坐着一个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红衣，晃着腿坐在树上。

霖灼仅六岁时，在树下读书，忽闻树上有声音，抬头便瞧见一个漂亮的姑娘正在树上看他。

他立于树下，抬头望她:“你为何能爬这么高？”

红衣姑娘笑道:“我是这长生树上的仙人，来这人间游玩，及笄那年我被迫嫁作他人，我家一夜被毁，长生树又生，我等我心上人，转眼便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