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还有一样东西想展示给大家看……”
Sue抹去了溢出眼角的泪水,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本影集,摊放在了餐桌上。
“这里有我们家族成员的照片;当然,我的曾祖父Roa的照片也在里面……”
客厅里变得异常的安静,大家将目光投向了那一本有着棕色牛皮封面的影集上……
“……你们看,这就是Roa年轻时候的样子。在他的外婆 Eleanor的精心培养下,Roa从伦敦的牛津大学医学院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著名的外科手术医生。这张穿军装的照片,是一战中他前往战场救助受伤士兵的时候照的……这一张是他在进入老年以后;你们看,那位坐在他膝盖上的黑头发的小男孩,就是我的父亲Matthew.Lu。哦,请原谅我没曾介绍我家族的姓氏;我姓Lu,我们的家族经常为这个不寻常的姓氏而向询问的人们做出解释,那是我的曾祖父在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那一天起,便开始使用的姓氏……”
路蔓捧起了那个小小的影集,仔细地看着照片中那位叫做Roa的男人。
他有着深色的头发,笔直挺拔的身体,深陷地眼窝和慈祥坚韧的五官轮廓,以及酷似路家男人的英挺的眉毛和深邃的眼睛。他那棱角分明的,厚厚的嘴唇透着一份冷静和刚毅,让路蔓不禁想起了哥哥路群……
路蔓的眼睛变得湿润了起来。她在心里狂喜地呼唤着那位百年前的曾祖叔公:
“敬儒叔公,我们找到了你和Mary的孩子,他是那么的英俊和优秀,九泉之下的你可以安息了……”
一条雪白的手帕递到了路蔓的面前,她的肩膀被Jimmy紧紧地搂着。她用那条从Jessica手中接过的手帕捂住了嘴,将头靠在Jimmy的肩膀上,泪水汹涌着,打湿了她的脸颊,和Jimmy那宽厚的肩膀……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要到达蚌湖站了……”
路蔓贪婪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望着匆匆而过的,车窗外的景色,她听到Jimmy问她道:
“你已经多少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路蔓转过脸侧望着身边的Jimmy。自从那一场盛大的婚礼过后,Jimmy的脸庞变得比从前圆润了许多。“那是婚后舒适生活的写照吗?”路蔓想。她早就听说过,新婚后的男人发胖是因为有了妻子的照顾,生活也变得规律了很多……
路蔓记得手机荧光屏上Jessica的那一张带着顽皮微笑的脸:
“……不过我弟弟还是胖一点好看些,真得感谢你对他的悉心照顾了……”
“……喂,想什么呢?我对你说的话听到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蚌湖站了,下了车我们怎么走你知道吗?你已经多少年没有回那里了?”
Jimmy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紧张和担忧。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第一次体会到在一个周围的人们都在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时的感受,以及那一种感受所带给他的紧张和不确定,以及由此而生的失落感和不知所措。
望着他手里紧握着的那一份在广州火车站购买的英文地图,路蔓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手机,点开了百度地图:
“别担心,那里是我爷爷奶奶的故乡,尽管后来我爸去了广州工作,并在那里遇到了我妈成了家有了我们,可是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回去看望祖父母,所以我们不会走丢的,如果迷了路,我们可以用手机导航来寻找方向的……”
Jimmy握着地图的手指变得放松了下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已经多少年没有回来了?”
“多少年……”
路蔓掐指默算着。
上一次回去,是父亲去世的两年前。
那次父亲带着她回去奔丧,因为在爷爷去世后又单独生活了五年的奶奶也终于去世了。
那时哥哥已经在新西兰定居了下来。
路蔓记得哥哥特意带着嫂嫂和明明回来奔丧,为奶奶送终……
“上次回来的时候,我只有十二岁……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路蔓默默地说道。
“那里还有路家的亲戚在吗?”
“没有直系的亲戚了,我父亲是独生子……不过,我还有几位远房的叔公婶婶什么的。如果我们实在找不到路敬儒曾祖叔公的坟,我可以与他们联络……”
Jimmy点了点头。
广播里传出了蚌湖站就要到达的消息,广播员那中英文的报站声让Jimmy听后不禁放松了许多。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满大街,满车站,满车厢;还有速度如此之快的动车……
这里,与他想像中的中国实在太不一样了。
下了动车的路蔓与Jimmy一起叫了一辆的士,朝着路家祖坟的郊外行驶着。
Jimmy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现代化公路桥梁和建筑群,在心里赞叹着这个他曾经多次从媒体上听到,看到过的中国。
这是一片高速发展着的土地。沿途的民居告诉着他这里居民富裕的程度。
他的思绪又回归到了路敬儒百年前离开这里,前往新西兰淘金所遭受到的凌辱与不公的待遇;百感交集中,他似乎觉得那位百年前的曾祖叔公正站立在他和路蔓的面前,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到了,就是这儿……”
路蔓的声音打断了Jimmy的思绪。
他们走下了车,手拉着手穿过了一座酷似公园的园林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沿着上山的小路,来到了几座墓碑前站住了。
“这是被当地政府作为文物保存下来的,百年前的墓地……现在的政府倡导火化和骨灰撒江……所以,我的祖父母是最后的一批得以安葬在这里的人了……”
早春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他们的身上,Jimmy的鼻尖上挂满了汗珠。
“这就是我的爷爷和奶奶的墓地,还有……等等……”
路蔓停住了脚步:
“Jimmy,你看……”
Jimmy顺着路蔓的声音,将目光投向了一块岩石墓碑上;他不认得墓碑上的字,于是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路蔓:
“……这上面说什么?”
路蔓抱歉地笑了笑,她总是忘记了Jimmy与她来自不同的文化和种族。于是逐字逐句地将墓碑上的文字翻译了出来:
“阿贵,本名林文贵,生于1865年;卒于1902年新西兰北岛海难……”
“新西兰北岛海难?”
Jimmy吃惊地重复到道。
路蔓点了点头,接着翻译道:
“阿贵曾于1885年和1894年,两次前往新金山——当时的新西兰淘金,于1902年在搭乘由新西兰南岛华人组织的,运送华人淘金矿工们的尸骨回国的大船‘文特号’,护送同乡矿工阿龙(龙福成)的尸骨返乡的途中,在新西兰北岛的Hokianga附近海岸发生海难,与499具华人矿工尸骨一起,沉入到了异乡的海底……这里埋葬着的,是被附近海岸线上的毛利部落打捞出来的,经同乡确认后的阿贵的遗物……”
路蔓的声音变得颤抖着,Jimmy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Jimmy,我们找到了……”
路蔓快步走向了一座立有小小的石碑的坟头前,跪在绿色的草地上,轻抚着经过了风吹雨打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写有路敬儒的名字的小石碑。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Jimmy,请将九维湾里Mary坟前挖出的土壤,以及那一张Roa的复印照片递给我……”
Jimmy默默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着的帆布包,取出了那一小包土壤和一张被过了塑的复印照片,递给了路蔓,然后转身寻找坚硬的树枝,在路敬儒坟前的土地上挖开了一个小坑。
“敬儒叔公,这是你的爱人Mary坟前的土壤。我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您亲手建的小木屋还在;不幸的是,Adam建造的大房子被烧毁了。不过您放心,我正在重新设计那一所房子,并且在不久的将来,一座崭新的建筑,将会矗立在你当年与Mary居住过的九维湾里……我还给您带来了另外的一份礼物:我们终于找到了你和Mary孩子的下落;他叫Roa,曾经是一位优秀的手术医生,你看他长得多像咱们路家人,还有……”
路蔓将Roa的照片摆放在墓碑前,回过头拉住了Jimmy的手,示意他也像自己一样地跪了下来:
“……叔公,他叫Jimmy,是Adam的后代……我已经与他结成了百年夫妻;如今我的腹中也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我们路家与Robinson家族的后代将会在九维湾中延续下来的……”
路蔓边说边从随身的手提包中取出了那个红木雕花小盒子,打开盒盖拿出了那副手镯。
她将那一副雕刻有龙的图案的手镯套在Jimmy的手腕上,并将另一副雕刻着凤凰图案的手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接着说道:
“……我们已经将Mary坟前的土壤和Roa的照片留给了你,你们一家人百年之后,终于可以团圆了……”
路蔓的声音哽咽着,一阵早春的风吹过,将她那散落着的长发吹起,轻抚在了Jimmy的脸颊上。
伸出了强壮的手臂,Jimmy将她的妻子,以及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婴儿一起紧拥在怀中。他在心里对天发着誓言:他要好好地照顾这位路家的女孩和她肚子里的,路家与Robinson家族的后代。狂风暴雨,艰难险阻……无论什么,都不会再将我们一家人给分开了……
泪水渐渐地模糊了Jimmy的双眼。透过泪雾,他看到路蔓将那一把放在碎花小布袋子中的土壤,和那一张Roa的照片,放入到了那个红木雕花的小木盒中,盖上了盒盖,将其安放入坟前挖出的小坑里。
路蔓用她那纤细的手捧起新鲜的土壤,将那一只装载着团圆的小木盒,深埋在了路敬儒墓前的小土坑中……
(全篇完结)
2021年10月12日,完稿于新西兰南岛马尔堡峡湾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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