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语爱人

喵语爱人

「一」

她恍恍惚惚地行走在迷雾里， 眼皮沉重地撩不开。身体好像被什么重物死死地压着，一动不能动。

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需要注意的就这么多，回家好好养着就可以了。"

什么鬼。她明明记得一辆大卡车从拐角直直冲她而来，最后一刻她甚至听到自己的脑壳被碾碎的声音。

杨阳心想："不会吧这都能活下来。现代医学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了吗，是不是用那什么3D打印技术给我打印了一个头盖骨啊。"

杨阳又想："陈宇晨你好样的，要不是跟你吵架，老娘也不会气的跑到大街上去挨了撞。你给我等着，我不整死你我名字倒过来念。"

新的脑壳真是容易疲惫啊，才琢磨了一小会儿她就累的不行了。眼前的迷雾愈发浓重，她多次挣扎无果，只好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二」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陈宇晨家里。

杨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脑中拼命回忆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回到他家的。然而只一瞬间，她就不可置信地倒吸了口凉气，眼前一双毛茸茸的爪子和软乎乎的肉垫让她大吃一惊，吓得她甚至骂了句脏话。

她说："我靠！"

它说："喵！！"

一只猫突然狂叫一声，进而烦躁地用爪子抓头，却呲啦一声划响了套在脖子上的塑料罩。

"我靠！！"

"喵嗷！！！！"

一只带了耻辱圈的猫在屋里狂躁地打转转，上蹿下跳吼个没完没了，打落了一只花瓶两只烛台和三个茶杯，顺便在雪白的台布上留下了几个灰扑扑的梅花爪印。

杨阳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她沮丧地趴在镜子面前，镜子里的猫看起来懵逼又绝望，脖子上花里胡哨的耻辱圈更令她觉得生不如死。

"真是见鬼了。我竟然变成了一只猫。"

"我靠，还是被绝育的。"

「三」

钥匙开门的声音过后，一声尖叫猛然响起，吓得屋里的猫炸了一身的白毛。它悄无声息地摸到沙发后面，眼睛瞪得溜圆，并暗戳戳地伸出了尖尖的爪子。

"天哪！宇晨你的杯子被打碎了！你不是说阿布超乖的吗？"

杨阳愣住了。

她看见陈宇晨熟悉的脸，他看了她一眼，有些怔忪。他伸出手将她抱起来，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看进她冰蓝色的瞳孔里去。

他眼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猫脸，嘴角冷冷地向下撇着，目光带了警惕和审视。

你为什么和一个女的在一块儿。"喵。"

你和这个女的什么关系。"喵咪。"

你是不是早就跟她好上了。"喵呜。"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喵嗷？！！"

陈宇晨转头说："小珂，你早点回去吧，我没事。"

"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很难走出来。"女人从背后抱住他："我不在乎。我会等你的。"

等你个大头鬼。勾搭别人的男朋友还振振有词，呸。

在一声惊慌的尖叫中，小珂脸上多了三道爪印，平时温顺乖巧的布偶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跳下桌子，顺着墙根一溜烟钻出了门。

呸。狗男女，贱男春。刚才为什么没给他俩在脸上刻上两个一样的爪印章。

呕。果然世间男子大多薄幸，怪不得那时两人总吵架，原来是听了新人笑巴不得甩掉旧人哭。

"陈宇晨，你给我等着。"

「四」

再次回到陈宇晨家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白色的猫咪一身脏兮兮，垂头丧气地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没吃没喝、老鼠横行，还有魔鬼一样的熊孩子追着猫high。

嗯，在安稳的水和食物面前，骨气算个屁。

陈宇晨觉得自己养的做完绝育情绪暴躁离家出走失而复得的猫变了。怎么说呢，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它是个人。它拒绝所有的猫粮，大快朵颐了热粥和蔬菜，还学会了自启牛肉罐头和牛奶。它爱上了洗澡，尤其喜欢冲凉，甚至爱上了玫瑰花香味的沐浴香波。它踢开了猫砂盆，自己准时屁颠屁颠地蹲上马桶圈上厕所，然后费劲吧啦地冲掉。

直到那天他惊恐地发现，它竟然学会了打开电脑操作鼠标。如果不是更换书房的监控录像带时顺便看了一眼，他恐怕打死都不会相信这只猫竟然抖搂着小小的爪子踩着键盘百度了一个问题——"不小心变成猫怎么办。"

他轻轻地笑出声来。

杨阳觉得陈宇晨最近怪怪的。他不再把食物放进猫食盆，而是把她放在桌子上，还给了她专属的碗筷。他买了小小的婴儿浴缸，每天睡前让她在水里玩一会儿，还新买了玫瑰味儿的香皂。他扔掉了猫砂盆，在马桶圈上加了防滑垫，还在旁边摆上了打开封口的湿巾。

唉。管他呢。

反正我现在是一只莫名其妙的猫，什么都做不了。

「五」

陈宇晨最近开始写日记了，并且由此衍生出一个写完日记从来不合本子的恶习。每次他出去工作的时候，他的猫就会跳到桌子上，对着他的日记若有所思。

"今天是和她分开的第五十六天，很想念她。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她喜欢的牛肉罐头和八宝粥。"

"第五十九天了，很想念她。后悔以前总跟她吵架，现在恨不得拎着脖领子问自己为什么失去了才懂珍惜。是我不好，我是罪魁祸首。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多好。她明明是那么好的女孩子。"

"今天是第六十五天，很想念她。自责的阴影好像淡了一点。感谢阿布的陪伴，幸好有它，给人温暖。可是猫的寿命最长不过十几年，没有了阿布我该怎么办。"

"七十六天，很想念她。今天应该是她的生日，给她买了蛋糕。烛光一闪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看到阿布吃的满脸都是又总是想笑。阿布阿布，我该怎么办呢。"

"第八十四天，很想念她。有时候觉得生活真是足够令人绝望，相顾不相识，相识不相认，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有点想哭。"

"今天已经第九十二天了，很想念她。日子真是难熬啊，睁眼闭眼都是她，常常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很多事情都超出现实预期，不知道怎么应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决定。买了她最喜欢的酸菜鱼，看阿布吃的乱七八糟，大概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第一百天。我决定了。感谢上天仍然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会用我最好的余生，给你最好的关怀。那天我不应该乱发脾气跟你吵架，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天晚上陈宇晨到家，家里黑漆漆的，阿布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仪态全无。他轻轻扭开台灯，只见摊开的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上，赫然印了一个红红的猫爪印。他眼眶一酸，转头看见厨房里的王致和红豆腐洒了一地，眼泪终于掉下来。

良久，他擦干眼泪，微笑着摇醒睡相不雅、留着口水的阿布。

"你给我死起来。"

「六」

陈宇晨拒绝小珂的时候，小珂哭的像个泪人。陈宇晨的母亲知道之后打电话来把他大骂一顿，问他小珂哪里不好，他是不是要在一个死人身上耗尽一生。挂掉电话以后他沉默了很久，对阿布说："小珂怕我孤单所以买了一只猫来陪我，我不知道她先带你做了绝育。"

阿布喝水的背影顿了顿。

"其实我和她没什么，因为我妈很喜欢她，怕那段日子我自己熬不过来，所以才让她时常来看我。"

阿布弓着的背缓缓地挺直。

"其实小珂不坏，你那一爪子真的挺狠的，她的脸上虽然没留疤，但现在还在打着疫苗。"

阿布嗷地大叫了一声，一爪子拍飞了面前的水盆，溅了陈宇晨一裤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喜欢小珂，否则我名字倒过来念！"

一团白色的影子猛地飞到陈宇晨脸上，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个耳光。陈宇晨惨叫着，声音却隐隐带了笑意。

"别闹别闹，我发誓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关怀，相信我！"

陈宇晨，你好样的。不要以为我现在这副模样就拿你没有办法，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自顾不暇生不如死。

做不成你的人，我就做你的猫。至于你招惹来的那些磕碜桃花，来一个我抓一个，来两个我挠一双。

去你的关怀这是爱情啊。

喵。

「七」

阿布死的很突然，大夫说是因为吃了太多人类的食物，没有好好喂猫粮。

陈宇晨崩溃的很彻底，小珂一度带他去看了精神科，因为他总说他早已车祸死亡的前女友杨阳变成了猫，就藏在阿布的身体里。

精神科的大夫告诉陈宇晨，他只是因为长期失眠而胡思乱想，然后做了一个白日梦，俗称臆想症。

陈宇晨有些恍惚，他一边吃了治疗臆想症的药物，一边拼命回忆他和阿布，不对，是杨阳的相处往事。

他想起阿布总是把他家里弄得一团糟，打碎花瓶和杯具是家常便饭。

他想起阿布吃蛋糕和酸菜鱼的样子，圆鼓鼓的猫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神态。

他想起她扑到他身上大声叫嚣的样子，想起她穿着围裙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样子，想起她怒气冲冲地叉着腰跟他巴拉巴拉吵架的样子。

他想起她被卷到车轮之下的样子。

阿布死于急性肠胃病，发病很痛苦，冰蓝色的瞳孔瞪得溜圆，他把它抱在怀里疯了似的冲向医院，它眯着眼睛挠了挠他的手心，爪子直直地冲着书房的方向。

他失魂落魄地走进书房，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书房依旧很干净，锃亮的桌面倒映出他胡子拉碴的脸，然后被滴下来的眼泪氲的一片模糊。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想起来书房的监控录像带又该换了。

他记得他上一次换录像带时瞄了一眼，刚好看见阿布费劲吧啦地敲打着键盘，百度自己不小心变成了猫怎么办。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双击鼠标点开录像。

小珂发现陈宇晨的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形容消瘦，双眼通红，邋遢的不成样子。她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吓得几乎哭出来。

他呆滞地动了动眼珠，整个人啪叽一下倒了下去。

大半年的录像，他用了五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地看完了。

陈宇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当每天的时钟指向早上八点，他夹了公文包离家锁门之后，一只猫迅速地跳上书桌打开电脑，开始在电脑前扭来扭去，用尽各种奇葩姿势。

它在打字。

当时钟指向十点半的时候，这只猫会操作鼠标点击打印，然后把打印的一页纸拖出书房。两分钟之后，它衔着一页纸重新回来，小心翼翼地塞到书桌后面。

陈宇晨猛的睁开眼睛。

他拔掉手上的输液器，在护士的惊呼中拔腿跑了出去。

「八」

小珂火急火燎地跑到陈宇晨家，发现他家正门户大开，有一闪而过的穿堂风，吹的窗帘哗哗作响，像在诉说一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故事。

书房里扔满了打印纸，陈宇晨坐在一堆白纸中间，听到动静他抖了一下，缓缓地抬头看向小珂。

小珂蹲下来捡起一张纸。

"陈宇晨你这个笨蛋，我变了个模样你就不认识我了是不是？你和那女的到底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背着我勾三搭四了？啊你这个魂淡！！"

……

"鬼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猫，百度上一个有价值的回答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给我请一个法师做做法呢，可是我又怕他把我打的魂飞魄散了，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算了算了，老娘还是委曲求全吧，就这么看着你也挺好的。累死我了，打字比打仗还累。"

"你还是认出我了啊。也对，哪有猫这么穷讲究的，以前的生活习惯一点都没有变。看在你这么虔诚地跟我道歉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吧，哈哈哈摁了这个红豆腐爪印，这辈子可就是你的猫啦！爱你哦！"

……

"做不成你的人我就做你的猫，你那些烂桃花我通通替你拦着，来一个挠一个，来两个抓一双哈哈哈我看谁还敢跟你在一起！哈哈哈就是这么任性，我就是不一样的烟火！爱你哦！"

"嘿嘿嘿你说等到我们七年纪念日的时候我把这些拖出来给你看，你会不会吓死啊哈哈哈！爱你哦！"

……

"我最近觉得不太好，肚子总是疼，可能是着凉了吧。你每天都好忙啊，以前如果知道你这么忙，每天就不缠着你煲电话粥了。希望今天你能早点睡觉。爱你哦！"

"我这几天总是在回忆从前，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还记得和我表白的那天吗，还搞了一堆蜡烛哈哈哈好傻啊。我当时就想，这么傻里傻气的男孩子，我要保护你啊，不然你被人骗了怎么办。哈哈哈爱你哦！"

"你说为什么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呢。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现在觉得只要有个人的身体给我住就好，缺胳膊少腿的都无所谓，至少可以以人的形态活着啊，你看我现在人不人猫不猫的，像个什么样子。唉。爱你哦。"

……

"陈宇晨，其实我还挺感谢上天的，让我能够陪你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可是我越来越恐慌，猫的寿命很短，你的几年是我的一生，我总有一天还是会离开你啊，以后你没有我了也没有猫了，你可怎么办呢。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就和我们开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玩笑，说出去恐怕人家都以为我们是精神病患者吧。唉。爱你哦。"

"我今天拉了肚子，肚子疼，有点难受，但是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可能只是着凉了。陈宇晨，其实小珂是个好女孩，以后我不在了，你就跟她在一起吧，她看起来很细心，应该会把你照顾的很好。仔细回想起来啊，我还真的挺感谢你的。我以前脾气那么臭，也难为你能一直包容。我曾经想过和你结婚生子，然后一直一直走下去，看风雪染白我们的头发，感叹指尖的流沙和苍老的年华。现在看来终究是不能了。不说了，跳来跳去真的好累。爱你哦，超级超级爱的那种。"

小珂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心情。她跪在地上把所有的纸张都敛到一起，轻轻地放在陈宇晨旁边。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风，突然就灌满了整个房间，刚放好的纸张又被吹散，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像是一场无声的雪，亲吻大地做了最后的告别。

眼前每一页纸上，都印了一只萌萌的红色爪印，散发着王致和红豆腐的咸腥味。陈宇晨捂着心口窝急喘了几口气，终于艰难地嚎哭出声来。

"我爱的人，我亲爱的人，我不能陪伴你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珍惜，好好生活。爱你哦，超级超级爱的那种。"

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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