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寂语（哑桐）

——你是否知道，梧桐树的秘密，你是否听过，梧桐树的寂语，你又是否懂得，梧桐树叶影婆娑背后的深沉与哀痛。

西街村口的那棵梧桐，还在，只是梧桐树后，就只有一个因长期无人居住而杂乱衰败的小院了。

梧桐寂语（哑桐）

是否还有人记得，许多年前，有一个少年，常蹲在梧桐树下，遥望远方。

一个明亮的午后，本应是同往常一般的静寂，而西街村却异常的热闹。老老小小都围在村口的一家院子外，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生了，生出来了！”随着一声喊叫，一个妇人从屋里出来了，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婴孩脸上带着笑，却是惹人揪心。“生是生了！但大人不大好哇，看着以后是要体虚了。”“这孩子也怪，怎么都不哭，还一个劲儿地笑，从生出到现在没发出半点声音。”“没事没事，母子平安就好。多谢高婶，多谢各位了！这孩子生为我儿，我家院门口又有棵古梧桐，就起名单字一个‘桐’吧，李桐，倒叫着也顺口。”“嗯，大家也都散了散了吧，生完都平安就好了，都可放心了。”那名被唤作“高婶”的妇人道。西街村的老规矩――一家生孩子，全村人都得到他家门口等着，一来是祝愿母子平安，二来万一有点事也好帮忙，再说，其实西街村也并不大，村里人家几乎祖祖辈辈上都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由此帮帮忙，倒也不为过了。西街村的民风其实最是纯朴，到底都是孩子们比较顽劣。只是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以后却再没开过口讲话了，也因此而命运波折。原是个哑童，日子久了，村里人也就不叫他原名，直呼“哑桐”了。

也不知为何，自有哑桐后，曾经那些常到李家院子里来玩来听李母讲故事来向李父要糖的孩子渐渐少了。李家夫妇的为人善良品行端正村里无人不知晓，而且他们一直喜欢小孩，所以常有孩子到他家去玩。只是自有了哑桐，那些孩子或是因为惧怕他的“哑”,或是被父母叮嘱李家夫妇已有了自己的小孩，况那李娘生完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去玩的倒少了。但是哑桐却非常希望有伙伴们和他一起玩，鲜有人来玩时，那黑亮亮的眼睛便咕噜咕噜地转，小手小脚都扑腾着，特别欢。

哑桐长大了，会走会跑了，村里原先都一两岁三四岁的孩子也都大了些。这时候的哑桐经常在河鱼，福子他们玩捉迷藏的时候，也偷偷的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等待他们找到自己，可是每每等到黄昏都没有一个人找到哑桐。哑桐也曾在河鱼，福子他们带领村里孩子玩草球的时候，在一旁守着，瞅准机会，等草球滚到草地里时，飞快地跑过去，替他们捡回来。可是他们每每不领情，特别是福子，总是当哑桐抱着球跑回来时，一把抢过草球，然后气冲冲地带领一帮孩子跺着脚走去了。不知何时因何事，村里孩子都那么的讨厌哑桐了。

村里有许多女孩子，其中孩子们的王——福子的亲妹妹喜儿长得最好看了，哑桐非常喜欢她。哑桐经常在喜儿采花的时候，偷跟在她身后，然后也采下一朵花，在喜儿不注意的时候插在她的头上。这时候，娇羞的喜儿总会叫来他哥哥福子，福子就会恶狠狠地把花扔在地上，踩一个稀巴烂，撂下一句话“离我妹妹远点”就走了，不会留给哑桐一句说话的机会。多次经历过这样的事后，哑桐便不会再主动接近河鱼，福子，喜儿他们了，总是一个人蹲在村口的梧桐树下，远看着他们嬉闹的身影，落寞的低下头。

又过了几年，哑桐到了应要上学的年纪了，李父跟村里的学校校长商量了半天，终于为哑桐争取到了一个上学的名额。哑桐的座位在福子，喜儿，河鱼他们教室的最后面，单独排开，因为没有一个同学愿意和他同桌。哑桐很喜欢上学，因为学校里有许多的同学，他每一节课都听得很认真，为的是让同学们能够喜欢他和他一起玩。但是，只是因为他不会说话，仍是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在同学们中间还是备受冷落和欺凌。偶尔有几个胆小的同学跟他讲话，就立马会被福子他们冷落，只有当他们承诺过再也不理哑桐后，福子才会重新接纳他们。于是哑桐被彻底孤立了。而且，福子他们总会变着法的欺负哑桐，终于有一天，哑桐用刚学会的拼音歪歪扭扭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再也不上学了！”并且把纸交给了李父。于是，在大部分同学们的嘲笑中，哑桐辍学了。但是哑桐并没有放弃学习，他总是偷偷的蹲在教室外的窗下听课，然后在快要下课的时候离开，避免被同学们发现。就这样，哑桐也在学习。

自从哑桐出生后，李母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在哑桐十二岁的时候，李母终于再也不受病痛的折磨，去世了。留给了李父无尽的伤痛和哑桐的幼年丧母，自此以后，李父日夜醉酒，常被别人发现一个人躺在麦草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哑桐自此没了父爱和母爱，却又被说成是天煞孤星，克死了自己的亲人。哑桐似乎更深沉了。

后来，人们经常可以看见哑桐和一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羊，在村口桐树旁的小溪边，那时候，人们可以看见哑桐眼里的天高云淡，高个子的少年黄土一般的肤色，漆黑如墨的发色以及他随风飘扬的白衬衫，倒使村里人恍惚了。那时候，哑桐像个城里孩子。似乎澄明的天空和天空中的白云，以及小溪，梧桐树，小羊大地上的千千万万，都只归哑桐所有。乡下人不懂“主宰”这一词，那时候，却似乎有这么一点感觉，在哑桐身上。

哑桐，不再渴望伙伴了，羊就是他的伙伴，梧桐树能理解他的心声，小溪会给予他无声的慰藉。曾经稚嫩的少年成长了，却也更孤独了。因为终于有一天，村里的人都没有再见过李父。村口的院子里就只住着哑桐，以及他所拥有的羊。

 

而河鱼，福子，喜儿他们对哑桐却似乎不再厌恶，又似乎还是厌恶，应该是多了一份敬畏。对，就是敬畏，没由来的敬畏。孩子们觉得这个哑巴似乎更“哑”了，大人们则说这哑巴有故事了。哑桐十五岁，是有故事了，有了他自己心底的秘密，他一直对东城那边有着深深的期望，因为他似乎曾经听到过王老师说过，那边的城镇上有一家特殊人群学校，所谓的“特殊人群”，则就是指像哑桐这样的或盲或聋或哑的人，在那里，哑桐不会再是特殊的了，也因此哑桐总是更拼命的学习，求知欲让他天天朝村里学校的老师办公室跑，在那里，王老师总是会很好的帮助他。

 

在哑桐快要满十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全村人都后悔莫及的事。村口的小溪多年来都平安无事，可是在连续几天的大雨后，却突然涨潮，就在今天早上，福子准备过河到东村借东西的时候，突然掉到了河里，水声湍急，大人们都在田里干活儿，周围只有几个不会游泳的孩子的哭声。当时，哑桐正蹲在梧桐树下，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同样不会游泳的哑桐奋不顾身地下了水，最终，福子上来了，哑桐却永远没能上来......

没有人知道当时哑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他是在抱怨命运的不公，命运使他从未发出过能给父母莫大安慰的声音；或许他是在责怪村里的人没有给过他丝毫的帮助，只给了他心理上的负担，使他的童年毫无色彩；但他更有可能是在感恩，感恩父母给予他生命，感恩王老师对他的教导，感恩村里人在他没了双亲后对他的陪伴……

村里人打捞了几天，都并未捞出他的尸体，只是在河水退潮后，岸上留下了哑桐的一只破草鞋。村里人抱着美好的愿望，觉得哑桐没死，只是被河水冲到了另一个地方，并很好的生活着。又或许，其实，哑桐就只是村里人编出的一个故事，他从未存在过，只不过，那些老人演的太好，每每说到这个故事时眼角都会泛起一朵银色的泪花。多年后，哑桐那时候的村中人也全都去世了，现在的村里人彻彻底底的忘记了哑桐，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有土黄色皮肤的少年，头发漆黑如墨的少年，从人们的记忆中兜兜悠悠地走丢了。

而村口的梧桐树一直守护的坚持，久久都只属于哑桐的悼念，也在未来不知哪一天的时光中被几个健壮的建筑工人砍伐掉了 。

岁月匆匆，曾经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只是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我背靠一棵梧桐树，似乎听到了梧桐的寂语，听到了梧桐的秘密，听到了梧桐叶影婆娑背后的深沉与哀痛，听到了那个少年迟来的祝福“我亲爱的阿爹阿娘，王老师，高婶，牛叔，福子，河鱼，喜儿，大力哥……我要赠与你们我所有的爱，我卑微的爱。我希望即使你们不愿记得我，也请带着我的爱，永远的幸福下去，不管在哪里，最好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