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20)

作者: ZHANG顽石点头 | 来源:发表于2017-07-09 19:10 被阅读12次

    雨打玻璃,粉身碎骨不回头,化成烟雾也无悔。

    正月初三,女婿给岳父母拜年,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我无处可去,在家里闷坐。许多习俗,似乎为虐你而设,你又能怎样?谁叫你单身呢!

    “王美兰不是你女朋友吗?去她家呀!”见我没反应,她开玩笑地说:“没地方去,去我家。”边说边牵着我的手,来到室外。天气很好,太阳忽隐忽现,不像昨天那么冷。

    “这脑瓜,净想些好笑的东西!我是你什么人?”我点了她一下。

    “恋人”,停了一会儿又说:“地下的!”歪过头看我,“想不想变成地上的,阳光下的?”

    “不想,打住!”我没好气。

    “胆量比兔子还小,不配得到我的爱,不配享受爱情!除了我这个傻姑娘,还有谁,明知无望,甘愿飞蛾扑火、烈焰焚身?那个芳呢?”

    “放心,不会让你成飞蛾的!”我对她说,“你这么说,让我想起了初中同学叶紫灵。”

    提到叶紫灵,人们常常说,“这就是命吧?”

    上天虽然让她生来受穷。但给了她最重要的东西——颜值,和不多不少的智商。但是,穷困把一切剥夺了。

    15岁那年,刚接到中考成绩,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她想上学,家里却无法供应。她哭着、喊着、跪着、躺着,父亲死活不答应。7月中旬,绝望的她,和村里姐妹们一起,到广州一个电子厂,开始打工生涯。当时,还没有严格限制童工的使用。

    那天,她怯生生地走进车间,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连培训她的师傅也不敢看。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比他父亲还要大,带着黄色的帽子,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组长。

    组长一直盯着她,戴着蓝色帽子(普工)、低头走路、低头干活。一丝狰狞的笑掠过他的嘴角。透过她的工装,他看到了她新鲜、娇嫩、喷香的肉体。像狼看见羊羔,垂涎欲滴。

    新手和天生内向的性格,让她开始几天的操作极不顺利。不是速度慢了,影响整个流水线的进度;就是用力方法不对,螺丝拧得不到位。为此,多次受到戴粉红帽子的线长批评,甚至斥责。

    这时,组长就过来帮她解围,向线长作解释。有时,还把她推到一边,亲自操作示范如何拧螺丝。她有事忙,他就顶她的班。

    女孩子嘛,生理周期总会有不适的时候,这时,他成了她的卫生巾,护她周全,佑她舒服。

    她很感激他,但嘴上未表现出来。

    他从不以此居功、邀功,似乎什么都没有做过。他明白“放长线,钓大鱼”,欲擒故纵的道理。

    她感激涕零。他在,她就安心。就像父亲在,她就安全一样。以致于一见小黄帽,就心情平静。一见到粉红帽子就发抖。

    一切都在这个老男人的掌控之中。

    很快,到了七夕,所谓“中国情人节”。她的不少工友,得到了男朋友或丈夫的礼物。满脸甜蜜,四处炫耀。

    她本来不介意,但恰好正值周日,休息一天。同村的姐妹们出去逛街,没领工资,家里带的钱差不多用完了,她进退两难。

    电子厂、玩具厂都是女多男少、性别比例严重失衡的工厂。只要是男人,在这些打工妹眼中就是帅哥,就像猪八戒在女儿国一样,艳遇不断。

    这时,他出现在她面前,一束绣球花,一盒巧克力,一个音乐盒,送给她。

    “祝你紫色情人节快乐!”

    一下子,她从地狱到了天堂。

    但是,她竭尽全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的礼物。妈妈告诉过她,别随便接受男人的礼物。一分钱一分情,一份礼一份债。接受了,就要还。就像鱼吞了鱼饵,迟早会付出代价。

    妈妈警告她,“男人屁股一拍就溜了,女人却要长期、甚至终身,承受生理、心理的巨大创伤!”

    她的内心波涛汹涌。她断定,这是一个除父亲外、唯一“真心爱她”的男人。

    作为情场浪子,风月老手,他看出来了,她理智与感情已被撕裂。他看到了她的犹豫与挣扎,看到了她盈盈的泪花。

    叶紫灵拒绝的礼物,又被这个老家伙送给了另一个女孩,进行同样的表演,他自豪地说,“废物利用我最会”。

    他趁热打铁,伺机偷袭。很快中秋节,很快国庆节。他演出了到处向人们吹牛的戏码,“两枝玫瑰——中秋一枝,国庆一枝,一个月饼,一个蛋糕(叶紫灵生日是十月五日,那混账东西借坡下驴,省了一份礼物。)就征服了年龄是我三分之一的小萝莉!心甘情愿为我生儿育女,不要名份,不要彩礼!”

    十六岁的生日一过,她就彻底沉沦了。

    纸,包不住火。他肆无忌惮地炫耀,情场战果辉煌。消息传到了老婆耳朵里。她带着孙子,从老家赶到了广州,把这个老流氓堵在了厂门口。当时,他正和另一个女孩勾肩搭背,卿卿我我。

    宛如雷击一样,叶紫灵突然蔫了。自认倒霉,暗自悲伤。口中常念念有词,“他是爱我的!他说过,只爱你一个,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另外那个受骗的女孩,可不像她这么怂,一方面告他强奸,另一方面,与老乡一起,把他打进了重症监护室。

    信奉爱情至上的她,咬紧牙关,生下了那个孽子。她在另一个工厂的表哥,以“事实婚姻”为依据,发起“重婚罪”的诉讼,打赢了官司,为她和孽子赢得了一笔抚养费。

    接到表哥的消息,她父亲瞒着她,瞒着母亲,赶到广东省骨科专科医院。以探望病人的名义,闯入住院部,看到一个比自己还老的男人,拄着两根拐杖,在走廓里走过来,走过去。拿出表哥寄过去的照片,认出了眼前的老混蛋。

    他怒火中烧,冲过去,踢走两根拐杖。“啪”的一声,老混蛋倒在地上。这位失去理智的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双脚踩在老混蛋的脊椎上。“咔嚓”一声,脊椎断成了两断。

    杀猪般的叫声,引来了医生和保安,迅速控制住了这位胡涂的农村汉子。诊断结果迅速出来了,胸椎断成了三段,结论是终身瘫痪。

    这位冲动的父亲,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型30年。

    一个骗子用一个蛋糕,骗走了她的一生,害了父亲一生。这场巨大的悲剧,击垮了她,从此有点疯疯癫癫。表哥把她带回了老家,悔不当初,把消息告诉他的舅舅,她的父亲!

    “明白了吧?为什么女孩要贵养,男孩要贱养!”

    “你就别编故事了,骗不了我!反正,只要我选择的,就是吃尽苦头,也不会回头!”

    我触了触她的手,“你的话,让我想起了高高祖母--刘氏婆婆。”

    咸丰年间,她十四五岁,嫁给我的高高祖父,一个秀才,在本地小有名气。家境不算贫寒,维持生计没问题。

    当时,清王朝风雨飘摇,整个社会日益衰败。他功名未遂,壮志未酬,穷困潦倒,抵挡不住鸦片的诱惑,染上毒瘾,成了烟鬼。白天吸,黑夜吸,有钱吸,没钱也吸。吸干祖宗留下的钱财,然后卖田卖地,书画古董,家畜家禽。剩下泥墙草屋,实在没人要。

    过去,女人讲究“三从四德”。她劝他不听,谏他不改,只好随他。接着,他卖她的金银首饰,陪嫁物品,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什么都卖光了,家徒四壁。

    二十多岁,撒手人寰,丢下孤儿寡母,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她十八九。孩子三四岁,三世单传。

    拖着三寸金莲,她夏捡麦子,秋拾稻子,不顾热讽冷嘲、疯言疯语,挖野菜,挑水草,摘菱掏藕,摸鱼捞虾,曾经的刘家三小姐!后来,双手肌肉烂掉,十指见骨,无钱医治,找草药包敷。

    逢年过节,背着孩子,步行几十里回娘家,尘土满面,衣衫褴褛。给父母拜年,别人家女儿送礼品,大包小包。她讨生活必需品,也大包小包。父母不忍心,劝她趁年轻改嫁,她舍不得孩子。

    一来二去,她的孩子--我的高祖父长大了,成家立业。她灯枯油干,四十多就离开人世。因为她,才有今日人丁兴旺的张氏二房。张氏旧宗谱“名人传”里写她,“苦节三十年”,却没有留下真实的名字,只有一个概括称呼“张刘氏”……

    永芳说:“时代进步了,这样的悲剧不会重演。女人要自主、独立,必须有真才实学,不依附任何人。”她望着我说:“我一定会自强自立的。你信吗?”

    “信。你能掌握命运,不做依人的小鸟,绕树的葛藤,吸血的菟丝子。”

    “叭叭叭”,她亲我,“总算没有看错人!”

    “扯远了,扯远了!”

    “我爱你!”她嘻嘻嘻跑开去了!紫色的纱巾,粉红的风衣,在轻风中飞扬。笑语盈盈暗香浮,揉碎肝肠搅断魂。

    谁也不知道,天上那朵云会下雨。我更不知道,她啥时候会翻脸。这不,“啪”的一声,她把我未寄出的信和日记本摔我脸上,“虚伪!不承认爱我,把我写得那么坏!”

    我一看,坏了,就矢口否认,“不是你,是那个芳芳!”

    她又一把抢过去,在我眼前晃悠说:“看看,才子写的什么。”煞有介事地边念边点评……

    1月4日

    芳芳,晨光熹微,空气清冽,一阵痛饮,一场昏睡,我又变得无比舒畅……

    告诉我 我的爱

    什么让我如此多愁善感——

    是黄鹂甜柔的歌声

    还是油菜花绚丽的笑容和芬芳?

    是梦中你的轻抚和拥吻

    还是你青春柔美的体香?

    你花瓣般的脸哪儿去了

    还有你清纯明亮的目光?

    你轻雾般的呢喃细语哪儿去了

    和那些勾走我魂魄的音乐?

    告诉我 我的爱

    常来我梦里的可是温柔的你?

    刚露出一丝醉人的微笑

    就销声匿迹

    连同那婀娜的身姿?

    像花儿一样谢了吗?你飞扬的青春

    像月儿一样落了吗?你温馨的爱恋

    告诉我吧 请告诉我

    你的爱情可是神女般云遮雾罩?

    “醉鬼,不许写我的名字,别给我写诗,写了我也看不到!”永芳说。

    1月5日

    你不愿意给我吗?哪怕一点点爱,哪怕一滴滴情。在离别的时刻,吝啬到不给我哪怕些许的笑颜,微末的温柔。你竟拒绝了我唯一的要求,拒绝了我爱的表露。

    芳芳,在神情恍惚中,我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神志不清。我的理智和自信被撞得粉碎。我唯一的愿望是赶快离开,离开让我魂不守舍的地方,到外面去流浪,寻找残酷的命运……

    飘飞的花儿逃不脱地球的引力

    倔强的铁挣不开磁石的羁绊

    狂奔的电子跑不出原子核的牵挂

    我摆不掉对你的思念

    是你 给我玫瑰的香甜和喜悦

    给我生命的激情和魅力

    给我红红的小脸蛋和温软的体香

    给我开启甜蜜浪漫的探花之旅

    当初逃离青春的魅惑和你的花期

    现在我还是决定回归

    回归在你的明眸和爱情里

    从此不再四处飘泊流浪

    让这颗不安宁的心

    永远沉睡 沉睡在你的爱情里

    永芳笑道,“自己胆小怨别人,正话反说骗自身!”

    1月6日

    这是梦吧?你把柔软的手给了我,把流着蜜的嘴唇给了我,把修长的睫毛、清纯的眸子和十八岁的青春给了我。可是,我却像一个乞丐,流浪在相思河畔,饥寒交迫,被不知名的命运推来搡去,得不到爱的滋润。

    你脸上的红晕,娟娟的细语,坦然的心灵,娇俏的身子,含情脉脉的眼睛,把我激发。我陶醉了,幸福在心底静静流淌。我发誓:“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你全部的爱,以不负你的情。为你抵挡自然的风雨和人间的毒剑,守护你,直到生命终结。”

    就像小草

    我探出头来

    瞧瞧这个新奇的世界

    在青春飞扬的时候

    ——风那么轻

    雨那么香

    和风细雨中走来了

    甜甜的你

    红晕的脸庞比花娇嫩

    汪汪的眸子赛过秋水

    清丽的嗓音给我带来了

    人生的春天

    可是,你流蜜的唇高高翘起,鲜嫩的脸灰白、冷冰,霞光闪闪的眼暗淡无光。怎么啦?芳芳,你拒绝我的爱,把我推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我想回到那种黑暗、混乱、疯狂的日子中去。让那把钥匙一一爱的钥匙掉了算了,把我的青春和爱情重新锁起来。

    但是,我做不到,无法做到。

    一盏明灯亮了,在幽深、隐藏的心湖;一颗星星闪耀,在蓝蓝、广阔的天空;月亮洒下清凉的光芒,在荒芜、布满荆棘的原野。太阳,永恒不朽的热源,把我冰冷的血液点燃。

    亲爱的芳芳,你依然在我眼前飘荡。我怎么敢沉沦,放弃理想和爱情?

    虽然你不愿意给我:甜美的回忆;我们也许各奔东西,假如命运像你那样,把脸绷紧。但是,我仍然感谢你对我的拯救,把我拉出狂乱、疲惫、漆黑的夜晚,把信任投给我,投给这颗饱经沧桑、已经冰冷的心灵。

    望着你远去的倩影,我有无数的话说。我想向你诉说苦闷、惶惑和祈盼。我想告诉你,两次幻灭之后,不再祈盼爱情。

    无数的话冒出来,不顾我的理智:

    怎能忘,把我的青春重新点燃,让我的生命完全改变的女孩呢?不需要任何感官,就能把你从人海中分辨出来,你的形象进了我的灵魂。

    怎能忘,火焰一样热力逼人,迷雾一样神秘飘逸,天仙一样清丽出尘的女孩?纯洁我的心灵,净化我的思想,激发我的潜能。

    我不是但丁,献给贝齐丽丝伟大的《神曲》;我不是歌德,为莉莉吟出不朽的诗。我决心用生命守护你的美丽……

    “我有那么美吗?”永芳的脸红了,羞涩地笑。继续看信。

    除了写信,我无事可做。身边没一个人,只有这枝秃笔陪伴;烛光摇曳昏暗,思绪复杂混乱。

    真想把你的名字一一芳芳一一从记忆中抹去,因为你半心半意和我不祥的预感。可是,它的根须深入骨髓,连根拔起绝不可能。如在木板上写字,削去表层,墨水渗入里层。

    此刻,无边的黑暗包围我,巨大的孤独挤压我。唯有与你絮叨或交谈,把你祝福或埋怨,回味爱情的甜蜜或忧伤,才不至于心碎得无法收拾,才不至于时间漫长无聊。

    芳芳,溺水者为什么抓住一棵稻草紧紧不放?因为绝望搅乱了他的灵性。当孤独把我推入绝境,即使遮遮掩掩的、微弱可怜的爱情,也让我起死回生。

    只有默念你的名字,与你唠唠叨叨,思索致命的邂逅,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紊乱的思绪才井然有序,游移不停的目光才有目标,无始无终的时间才有节点。

    你用了什么符咒、魔法,让我俯首帖耳?男子的尊严、高傲的性格、理想与抱负,被抛得九霄云外。我陶醉于你的幽香,在你的笑靥前,束手就擒,还没反抗就甘愿被俘。

    你是一个小妖精吧?把我击打得遍体鳞伤,自己竟毫发无损。在爱情面前,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懦夫。(念到这里,永芳笑着插了一句,“懦夫?的确如此!”)用心血喂养爱情,它吃饱喝足之后,呲牙咧嘴地对我狂吠。停止吧,这支笔,这些疯话、傻话、废话。

    祝福我吧,我渴望。你的祝福能医治心灵的创伤。

    1月19日

    永芳揪着我的耳朵,笑着问我,“好好看看,我哪里像小妖精?”接着看写给秀华的日记。

    看了一会儿,她丢下了,说:“不担心了!”然后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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