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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夜，繁星点点，凉风习习，蛙鸣声声中，按惯例，劳作一天的女人们叽叽喳喳聚集在一起，乘风纳凉。

“哎，我说你们知道吧？罗三老婆又怀上了哦。”贺大媳妇压低嗓音道。

“哟，怪不得，好一阵不见她人影了呢。”李婶俯下身子凑上前接着说。

“是呀，听说躲娘家去了哦，前几天还看到计生组一帮人上她家列。”张姐证实。

未过几天，罗三老婆又出现在人们眼前，人虽比以前更白净了，只是身子骨貌似消瘦了一圈。

几个女人见此闲来无事私下又说开了。

“哎，听说又怀了个丫头，上医院做掉了。”李婶摇头叹息道。

“都弄掉几个啦，合着他们老罗家要绝后了，坟山不灵哦。”张姐撇了撇嘴。

“他们罗家也是的，仨儿子，个个媳妇都生了丫头片子，祖上不开眼，没救了。”贺大媳妇快人快语。

话说这老罗家仨儿子，这老大老二都是吃公家饭的，为保饭碗，是断然不敢奢望再生二胎了。哥俩鼓励老三，只要你生，罚款的事哥仨摊。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老三头上，孰知，相传老三老婆怀了一胎又一胎，均不如意。

几年下来，神神秘秘，藏藏躲躲，地下游击队员的生活，两口子身心疲惫，某夏天晚间纳凉时，唉！一直沉默不语的罗三突然在人前仰天长叹，咱此生命里无子阿，只能就此罢了。

某天早上，快七十的老罗头，一个人坐自家门口，吸着闷烟，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道：“咱罗家也不知怎么的，门口菜园里种的包菜，年年他娘的棵棵是公的……”

“娘那个匹的！”见有人来，老罗头站起身扔下烟头愤愤道。

有人路过听之，不免停下来安慰老罗头几句，捂着嘴窃笑着走开了。

2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农村，头胎生女娃的，都有一颗蠢蠢欲动之心，生男孩的，基本消停些。可是赵家老四媳妇，就不同了。

老四媳妇头胎生了个男娃，如今又怀上了，老四急的，好说歹说，天天催着媳妇去做了，老四媳妇唬着脸偏不。

当年赵家四兄弟家徒四壁，穷阿，老赵头死得早，赵老太一人拉扯大四兄弟，如今好歹成人了。虽如此艰难，欣慰的是四兄弟个个都讨上了老婆。老大老三都娶了外省媳妇，老二换亲，老四都三十好几了，才讨上了这么个媳妇，且是本地人。

这老四媳妇可不好惹，她若发飙，猛如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坐自家门口骂人几天几夜，犹不嫌累。

人们都传言这老四媳妇脑子不好使，当她整天坐门口不停地骂人时，第二天指不定又要下雨了，嘿嘿，每每如此，果真比中央台天气预报还准，还真应验了。

小村，谁家老婆又大肚子了，这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计生组的人找上门了，老四心头哪个火冒冒地，媳妇又躲娘家不知哪个姐姐家去了，这还不能明表，摊上了这么个媳妇，自是有苦难言，只得满口承诺计生组的人不会再生了。

找着媳妇游说回家后，连哄带吓拖着去引产。

这事哪成，媳妇是死活不去。

走路上拉着媳妇，俩人推推搡搡，老四边骂边踹着媳妇的肚子，发狠道：“你妈的，想害死老子阿，扒房子看你住哪儿，罚那么多你去借钱阿，万一又生了男孩你他妈养得起阿。”

“老娘就想生个女孩，怎么的，生个男孩害害你……”老四媳妇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之话，众人听了忍俊不禁。

老四气的没辙，不管她了，扔下大肚媳妇，跑外面打工去也。

3

甭看赵家老二是换亲，媳妇那是一个俊，当年也曾高考，不幸的落榜生，老二人虽其貌不扬，身材瘦小，斗大汉字也不识几个，但口才了得，里里外外，一手操持，深得俊媳妇欢欣。

小日子过的也是有模有样，越来越红火。

夫妻俩育有一女儿也己十岁了。原来早已不打算再生了，隔壁同族兄弟生一男孩，两家素来不和，每次吵架，兄弟媳妇总是有意无意影射赵二要绝后了。夫妻俩一狠心，琢磨着非生个男孩不可。

老二媳妇肚子渐隆起，在村上肯定是瞒不住了，啥年头，总有坏事者去告密。夫妻俩只得躲外面打工去了。

直到预产期到了，这才回家。

彼时，老二家只有二间低矮的平屋，那时的农村，业已欣欣向荣，家家户户翻盖楼房，或二间三层楼，或三间三层楼，土豪们，则是盖起了别墅。

当计生组的人找上门时，不知老二是事先探听好了呢，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反正那天的老二相当“酷”，四十刚出头的人，远远看去象个糟老头子。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上午九点多，一行人匆匆而来，经人指点，赶往老二家。

老二家在村的最西边，虽如此，平时去他家唠嗑的男男女女也很多。

大家都知晓，老二媳妇麻利且好客，每天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

那天非同往常。

老二家门前浇了一小块不成形的水泥场圆，场圆上堆满了各色杂物，土，泥，稻草，马桶，黄豆角等，均分散开来，当计生组小心翼翼跨过障碍物，接近他家门口时，一群鸡从家中急吼吼拥出，“咯咯咯”夹着毛扑楞楞四散而逃，抬脚走入屋内，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计生组的男士们皱了皱眉，女的干脆捏紧鼻子，扫视屋内，不远的墙角处放了只粪捅，“哎呀喂佬！”一女的突然尖叫一声，大家齐刷刷抬眼望去，她正皱着眉瞅着自己脚下油呈光亮的高跟鞋，侍低下头细看，原来是她刚刚踩到了一小撮热乎乎的鸡屎，众人撇紧嘴，急急俯下身抬脚左看右看自己脚下的鞋子，还行，没粘到，恭喜发财，如释重负。

老二坐在堂前，神色坦然，见了计生组的人，面无表情，手指微微弹了弹烟，轻轻吸了一口，历史名人他不知道几个，唯对姜太公了如指掌。

不惑之年刚过，但老二天生一副历尽沧桑阅尽人世之模样，晃长相苍老。那天的他更是别具一格，头顶一毡老头帽，身穿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老式军大衣，腰间用皮带束紧，脚穿一双沾了泥巴似几月没洗的军鞋，胡子拉碴，说话间，时不时擤着鼻涕。

计生组的人想坐下来与他好好谈谈，扫视屋内，有几张长凳，刚欲坐下，发现凳上沾满了灶灰，几个人用嘴使劲吹了吹，老二看着感觉也不妥，找来毛巾擦了擦，几人方才坐下来。

“你老婆人呢？”

“呶，在房里喂奶。”老二用嘴对着房门撇了撇。

有女的走过去看了看，老二媳妇坐床沿低着头看着儿子，一动不动，如雕塑般，兴许儿子是睡着了。大家彼此对了对眼神，表示在。

“生都生了，准备什么时候上交钱阿。”

“穷，没钱。”

“你穷还生什么小孩。”

“我老婆脑子不好使，她要生，我有什么办法。”

“你蒙谁呢，你户口本上，你老婆学历高中呢。”

“呵呵，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老婆当初考了几年大学，没考上，后来脑子就想坏了，不然能嫁给我这样的，又丑又穷，小学还没毕业，呵呵，就这样，也还是拿我亲妹换来的呢。”

“不管你如何说，你超生了，就要罚款。”

“这么着吧，你们今天干脆把我老婆儿子带走吧，反正凭我这点能耐也养不活她俩了。”老二满不在乎道。

费尽口舌，这臭哄哄，脏兮兮的小屋让计生组的人是无论如何待不下去了，撂下几句狠话后，逃之夭夭。

4

老四媳妇又生了，是个男孩，老四回家有苦没处诉。

计生组的人自然又来了，国家政策往老四面前一摆，老四沉默中，一个劲地吸着烟。

计生组来来去去跑了几趟。

还是没钱，这样，老四老婆给请去计生组了。

家中剩下这三个男人，三岁的大儿，几月大嗷嗷待哺的小儿，既当爹又当妈，连着几天带下来，老四苦不堪言，跑去见了计生组的人，嚷嚷着，换我老婆回家。

老四在里面待了几天，也坚持不住了。

哭丧着脸说：“还是让我老婆来吧，我出去筹钱。”

把三万元钱如数凑齐交上，一家人这才重聚一起。

计生组去老二家没有去老四家勤快。

每次上老二家，老二象是长了孙悟空的火眼金晴，家里家外一切安排有序。

老二重复着同样的话：把我老婆儿子带去，不然把这二间房子扒了。总之，一副老子前面一条luan，后面一个dong，没钱！

计生组细看他老婆模样，年轻，且面容姣好，但貌似眼神无光，总是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不移，问她话，她也不答。再看老二，整个一小老头，论外形，这二人极不协调，不搭界阿，谁家闺女脑子正常……

但国家政策在，你看着办吧。

老二是个好公民，他抖抖擞擞从房间找出钱，五元十元，大小票子整整三千元。

“这点卖小菜钱，家底了。”数完呈上。

计生组的人是极不情愿再踏进老二家门了。

5

三千元，二胎儿子，很快传为美谈。

一年后，老二旧房推倒，盖了三间三层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