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刚刚露出红朴朴的脸庞,它无比羡慕地注视着大街上那对白发苍苍的幸福老人。
老头约在七十岁上下,虽说须发皆白了,但精神头十足。不白不黒麦色肌肤,不高不低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恰到好处。他推着一辆锃光闪亮的残疾人用的轮椅车,不紧不慢地悠然地走在大街上。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他的年龄不相上下。可以看得出,肯定是他的老伴无疑了。只见那老妇人眼邪嘴歪,目光呆痴,哈喇子不时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老头停下车来,凑到老妇人身边,蹲下身子,扯一片卫生纸,哄小孩似地说:"老婆子,乖乖听话,我给你擦干净就漂亮了。"老头边说边慢慢地用卫生纸擦拭着,"看我老婆漂亮多了。"
他老伴啊啊啊吐出含糊不清,但只有他才能听懂的语言,同时脸上浮现出了幸福的笑容。
在这条大街上几乎每天早上和傍晚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然后他们来到街心公园。这里空气清新,林木苍翠,鲜花香气扑鼻,小鸟在深荫处相和鸣唱。
这里有老年人在打太极,中年人翩翩起舞。老头坐在公园的连椅上,把老伴的轮椅放在跟前,老两口面对面贴得很近。老头拉起老伴那只僵硬变形的右手为她不停地按磨,不断地给她介绍园里的景致和人们的活动场景。
一会儿老头剥个香蕉给老伴喂,老伴示意他吃一只,他用牙咬那么一点点不住地说真甜真香。他不只是嘴里香甜,心里更香甜。
据他们家属院小区里知情的人说,他们是六十年代冲破家庭的重重阻力,通过自由恋爱结合在一起的。
他们是同村的,从小就在一起玩耍,耳鬓厮磨,可以说是青梅走马,两小无猜。看着他俩经常在一起如影相随,村里有人就开他们的玩笑:妞妞,长大嫁就给他吧。她就笑着嗯一声,使劲点头。其实当时他们也不知道嫁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样他们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和其它农村的小孩一样,他俩也顽过泥巴,玩过过家家,玩过伴新郎新娘的游戏。
他小时候就生得胖乎乎,脸蛋圆圆的粉嘟嘟的,被人们誉为"粉孩儿";她鸭蛋形的脸蛋红朴朴的,笑起来会浮现出两个小酒涡。
他们上学时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在同一所学校,而且一直都是优等生。毕业后,他在乡政府做文秘工作。父母也以他为傲,脸上显得光彩了许多。
她在学校教书。接着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她和她家的命运也越来越糟糕了。她家被划成了富农成份。她也成了"臭老九"了。
他俩也都到了谈婚论好的年龄了。他家里严禁他和她来往,警告他从今往后务必和她划清界线。否则将是自毁前程。他这时正当青春,返叛意识还是挺坚决的。他反驳道:"我们不仅要在一起,而且还要娶她,她就是我的前程。"
他父亲利用规劝恐吓等手段软硬兼施,他用绝食的办法来对付。接连两天水米不进,只是蒙头大睡。父母的心还是软了下来,毕竟就这一棵独苗,若有个三长两短,后半辈子该靠何人?虽说心里不痛快,但还是不得做出让步,顺其自然吧。是福福自来,是祸躲不过。
他俩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他们的幸福结合是他通过妥协的斗争争取到的,因此他们倍加珍惜。彼此尊重,相敬如宾。
他们一路牵手,走过风风雨雨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春天。十年文革结束了,他们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他凭自己的实力和出色表现被破格提拔到县土地局。她通过自修也转证,后来又被授于高级教师职称。
他们退休了,实想说好好在外面转转,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以前他们忙于工作,没有好好地享受生活,现在_一身轻正好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了。反正他们各自每月都有三四千块的退休费。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夜之间,她中风了。虽经及时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是落下了面瘫,眼邪嘴歪,说不了话,一张嘴,就不停地流涎水。更要命的是瘫了,失去了自由。
儿女们商量着雇个保姆,料理两位老人。他坚决不同意,说自己退休无事,一旦闲下来就闷得慌。这样正好让自己有个捉拿。雇的人他不放心,哪有自己侍候的到位。再说他还身子骨硬朗着呢,让人服侍他觉着别扭,不自由。
他买了辆轮椅,每天至少两趟推着老伴出来散心。他学会了做家务,为老伴洗衣做饭,擦屎接尿,喂药喂饭。虽然感到累但能跟老伴这样厮守在一起,心里感到踏实幸福。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人们不是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陪伴是爱的最高境界。
村里人许多人都佩服老头的重感情,快二十年了,不容易!也有人不理解老头的幸福,他们都替他惋惜。私下里他们无不同情地说,这傻老头还不被这病怏子老婆给拖累死。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
久病床前无孝子,作为儿女,在父母的病榻前能尽一天两天的孝不难,能持之以恒地坚持始终的能有几人?当然,作为儿女要为生计打拚奔波。即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也未必能做到。
时间和苦难是衡量人们之间感情的试金石。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谁都能做到,要坚持三年五年,恐怕就很少有人做到,但他确实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无怨无悔。整整四十年啊。光是轮椅就换了三辆。
老太婆也即将走完她的人生旅途。弥留之际,她的意识非常清楚,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伴,心里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但她早就丧失了说话能力。她只能眼含热泪,嘴唇抖动,使劲抽出左手,努力地伸向老伴。
老头已经满眼泪水,泣不成声了。老头哽咽着说:"老婆子,你就放心地走吧。别忘了替我也报个名吧!我们在地下相见吧"。
老伴走了。老头整天失魂落魄地像霜打的树叶,焉焉的无精打彩地漫无目的转悠,嘴里不停地叽咕着什么,也无人能听懂。
两个月以后,老头也追随他的老伴去了。他们这辈子夫妻还没有做够,他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再续三生三世未尽的情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