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三章
作者: 陳雪溶(陈沁)
【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三章朱枋鸪只觉此为不可说,一切妙极,却难以道明因由: 画轴托着的作品并非宋女抱鸡图,缘何见这女子提了鸡笼来?刚想开口,她竟说了: “ 主公且安息,由小瑭侍候您。” 正要伸手去解开他的盘扣,枋鸪下意识弹到了一旁,自己仅仅穿了一件单薄衣衫,男女之间授受不亲,怎好让她触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叫我主公!” 枋鸪的手紧紧攥着被褥放在胸前,那鸳鸯式的褥面上亦沾了一些浓痰。他大而明亮的眼珠子瞪着,脸庞已泛上了一层红晕,姑娘恁生奇怪,男儿家也会羞涩哩!
“主公忘了,是您将我画在冷金牋上的?” 小瑭掏出巾帕,慢慢将他嘴旁的污渍拭去,枋鸪陷入了思索,也没顾得拒绝——祖父曾是清末秀才,专好寻些珍宝墨砚,父亲生前告诉过他,冷金牋是祖父从四株湾得,与铁封山连了不明白的关系。
“不过是信笔涂鸦罢,能成真?” 枋鸪的薄衫干脆自解去了,放置枕旁,细细地端详起人家姑娘,她的青丝披于脑后,一绺散辫自丫鬟“杈”出,随风晃呵晃,头上的发髻倒十分别致,是玉梳制成,是刻成象鼻山的样式,纹案呈琉璃飘浮状,隐约淡黄玉色。小瑭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把枕边的衣服搂过来,“都脏了,该洗了罢”。
她似乎朝门外走去,枋鸪默叹: “都是李家母亲害的,婚事难回绝,又杀了我的鸡。” 他的衣服被拿去浣洗了,水房响起拍衣服的声音,一会儿,她才放下撸起的袖子,踏进房来,清清爽爽, “怎说是你的鸡,原本就养在你家的吗?”
“鸡到底可怜,人应该有怜悯之心”,枋鸪略板起脸,面对这么俊俏的姑娘依旧一本正经。 “如果把奴婢手中的桂花鸡让给主公,您会不会开心一些?” 她几乎“噗嗤”,弯腰,把鸡笼藏在床下,他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无功不受禄,恐怕……”
“主公无需和小瑭客气,呀,被子也不干净,奴婢再给您换套新的。” 说着,她走到旁边的榆木大衣柜,抱了一套深灰软缎被,这是时雨用稿费加自己几块大银元买来的,他们生活逐渐充裕,也该享受享受了。
旧被子丟进了大木盆,他就望着她来回忙碌,茶具注入了热汤,她亲手击拂,那茶是压碾成粉状的,泡融成乳状,漂浮在水面白白一层,有少许叶根,恰如《延福宫曲宴记》所描写“疏星”。他身上盖那深灰软缎被的,此刻小瑭又端了毛巾和温水,坐至床沿为他擦拭,一点一点,他赤裸着半身不好说话,只是额前又渗出热汗,突然,她的手腕被眼前男人擒住了,他的另一个手掌握了上来,沉厚有力量, “嫁给我的是你才好”,小瑭吓得推开他,否则酥肩会被反箍,他还发怔,静静地凝视她的褂尾,认为姑娘相貌可亲,性子又温顺,没有太多心计,若自己与她一起生活,或许更幸福。
“至少踏实”,枋鸪的身子缓缓滑下来,喃喃语。小瑭却没有再展示她直率明朗的一面,为主公弄好枕头后,一直垂着头,辞别亦不敢看他的眼睛,瞬间便飞入画轴里……
【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三章枋鸪揉了揉双眼,重新睡一觉,仍无梦,醒后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邹时雨,挚友指了指床底,问他是谁送的桂花鸡,“真不是做梦,她人呢?” 他真的惊讶,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四周环顾,哪有一丝异样?
“你自己梦游不知道?衣服和被褥都洗干净了,我刚刚拿去晾晒”,时雨摊开手掌,表示无可奈何。 他摇摇头,来龙去脉皆交代,又问: “扶我进来时听见抱怨,有没有太劳烦你?”
“没事,你以后千万‘厚道’些,别抛下李家小姐”,时雨苦口婆心地劝,“另外,《野月》杂志的主编是位见多识广的奇人,我们拜访的同时顺道问一问。”
果然,下午的时候,邹时雨携枋鸪一同去拜谒陳天沁女士,《野月》杂志社的社址为太平路十二号,竟是在主编自己的家里。那儿建了好大一座前院,从正门入,要经过花园才能步入厅堂,厅堂内放了槐木桌,天沁女士年纪可不大,邹时雨首先伸出右手,恭敬地称呼了一声“先生”,她很亲切,连忙请二位坐下,自己转身端了壶茶。
“我们来贵社过多叨扰,先生不会嫌烦吧?”
“哪里话,陳某欣赏您二位的才华呢”,她略躬身,把茶一一端至他们手里。
“我今早饮过了。” 枋鸪的声音清冷,有些“不识时务”,时雨下意识地揪紧了兄弟和自己的褡裢。
“噢噢,好,朱先生家里一定有些好茶吧?” 陳天沁表情不算自然,白净的手躲到身后,犹豫地坐了下来。 时雨看了看两人,不禁要解围: “《春雨》真的会作为保留剧目嘛,想听听您对这个故事的看法,如果演出,不知道会不会有前景?”
“这个嘛——” 天沁的十指交叉,由于紧张,弄得“嘎蹦嗄蹦”响,枋鸪皱起眉头,这个习惯出现在女人身上,他很不喜欢。 “您知道,《野月》是我辛苦经营起来的。虽然地位不高,但还是受到一些文化人欢迎。尤其是省艺他们,总对新出版业过多眷顾,常常征用我们的新剧本。”
“讲重点!” 枋鸪的脸渐渐昏暗,眼眶怒得发肿,青筋甚至也来威胁。时雨拍了拍他的手,好像察觉了这是面对李邑的态度,挺怕人!
天沁手指冻僵了,她搓了一会儿,又细泯一口龙井,才继续说话:“朱先生不要急躁,能遇见《春雨》这样好的剧本,是我们《野月》的荣幸,况且处于抗战时期,能激励人心,前景应该不错。” 枋鸪长舒一口气,唐突起身,向她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垂青,朱某不喜欢拐弯抹角,还请您见谅!”
“噢噢,好,您们还想要问些什么呢?” 主家反而拘谨了,求助的眼神递向了邹时雨,时雨的嘴角已被咬得青紫,他在努力地憋着笑,几乎坏场。
“还是朱先生的事情,他梦见有一位宋代女子从画轴飞出来,赠了一只桂花鸡,又侍候他洗睡——” 冷不丁,鞋子被兄弟狠狠踩了一下,啼笑皆非,他惟有描述得委婉些:“据那叫小瑭的女子提醒,她是枋鸪自己缔造的,形象绘在冷金牋,请您过目!” 天沁接过枋鸪带来的冷金牋,翻来覆去研究,少顷便说: “铁封山的冷金牋,字書于上可鲜活而立,画刻于上能幻化真人,再加上抱鸡一事,掺吉掺凶。”
“怎么说?” 枋鸪追问。
“我走访北门时,听那一带的老人所说,故事传了很久;鸡则谐音吉,亦煞鬼气,通过周公解梦术推测的。”
“小瑭真的存活于世?”
“讲不清,即使有也应该在北宋年间。”
“兄弟,你就乖乖地和李邑结亲吧。” 时雨很愉悦,拍了拍枋鸪的肩膀。
“如果心不死,可以去铁封山探探,那儿有个石洞”,天沁非常热情地为他们翻出了一期撰有相关故事和地图的杂志,塞到枋鸪手里,“婚姻不能太迁就”。
枋鸪这才抬起头,从脚至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陳天沁旗袍上印了彼岸花,人虽戴着一副眼镜,却并非说教气息,眼睛是细长而柔和的,没有透出一股圆滑劲,与李邑大有分别,总之,她终于讨得了他的满意!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二娘(朱母)同养子枋鸪吃过昨天的晚饭后,今日又乘船返渠思屯方向去了,捏着一张庚帖,大红漆纸制,标示了“天干地支”计算的年月日。天晓得,她欲与李母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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