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五章
作者: 陳雪溶(陈沁)
【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五章陳天沁只念叨着邹时雨拜托她的事不能耽误,于是起个大清早,草草吩咐家里的编辑一声,便坐那黄包车来,车夫的脚步在艺术馆门口停了,白天竟闭着门,她有些紧张,不禁拍了拍胸口,好纳闷!
今日难道不演什么桂剧,亦不安排其它演出,鬼子已经打到桂林来了吗?天沁揪紧了她的深蓝裙褶,上面扎了些染白的蝴蝶花,恐怕又是二娘求哪位亲戚从云南捎来的,她总无忧无虑,认为守住家中那一片固定的产业,钱自逃不出口袋,成天在书桌前写稿、改稿,外头的新闻是极少听说的。
二楼朝外的房间是洽谈室,也仅仅开一点小缝,隐约有叹息,阵阵的,听起来发憷!她按捺不住性子,凑近雕花窗格,往里瞅了瞅,什么都望不着,倒像个战后遗址,自己还是个少女,与艺术馆从未谋面,就是二娘在描述此建筑时,也不过是告诉她:“你表哥在里面做着有出息的活儿。” 再没其他。但外壁周围还有“小阶”,轻轻踩上去,踮高了可以看见四方红格子里的名堂,她想应该是大厅堂,陈放戏目表一类。
“咴,你做什么?” 雕花格门开了,女孩抱着一叠书,好奇地盯着她。 天沁被吓了一跳,余光瞥去,是普通学生模样,值不得重视。
“艺术馆没有开门吗?”
“哦,今天递交剧本,演员们暂时解散,欧阳先生在上面开会呢,你也是递交剧本的?”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岁,在太平路一带办杂志,如果你有好本子,可以投稿给我们,一同登《野月》上,到底显身份些。” 天沁倏地从窗台蹦下来,掸了掸两手的漆点。
女孩似乎不屑,将她打量到底,终于咬了咬牙说:“我们桂林中学的学生,从前在西湖大酒家演过呢!剧本、演技一流,怎没听说沾了啥杂志的光?”
“西湖大酒家,是叫林定珍,会拉胡琴的那一位吗?”
“嗯,您还有些见识嘛,今天许多桂剧演员都去西湖大酒家跑场子去了,一碟瓜子陪一壶小酒,才叫痛快呢!” 她兴致盎然地弄着两绺小辫,使人瞧的窝火。
“小姑娘,你是谁教的学生,说话这样莽撞?”
“不是我莽撞,而是你的心灵太弱,接受不了别人成功。我坦白告诉你又如何呢?我们先生叫李邑,桂林中学里讲戏剧十分出色的女教员,她辅导我的戏已经过审了。”
【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五章“祝,祝贺你!” 天沁皱了皱眉。
“你叫工作人员帮你递进去吧,今天西湖大酒家有《拾玉镯》上演,可好看了!”
“谢谢,你怎么确定我喜欢戏曲呢?” 天沁感到颇不解,女孩一边拿过她的杂志和信,一边解释:“李先生经常为我们读陳天沁的戏评,知道邹时雨先生演昆曲很棒,今天邹也去了西湖大酒家呢,决定一睹他的名伶风采。”
天沁暗暗地笑了笑,把杂志和信交给女孩后,转身至有黄包车停靠的一处,付钱驶向中山中路。
西湖大酒家的设计挺别致,戏台矗在那湖中央,小二们在对面的亭廊里走来走去,轮番嚷着送饭菜、谈价,留戏曲佳人那头摆弄唱工,今天是著名的《拾玉镯》,陳天沁环顾了走廊,听闻当地最有名要数东度兰和小飞燕,不晓他们来了没有?
与庙宇的戏台有相似之处,它整体呈“凸”形,化装、管箱放在戏台两翼,可以自由旋转,任演员调整,走廊、廊厅放了七百多条排凳。前排一元(东毫),后排五角(东毫),若是嫌不够瘾,戏厅还建有骑楼,供富家子弟观赏。锣鼓敲了三声,台上的傅朋、孙玉娇等角已经开演了——
“玉娇。”
“来了来了!”
“开个门都咁难耐!”
对于生角、旦角的演员,天沁不常看戏,所以认不熟,傅朋戴了一顶带流朱的高方巾,低垂着头,不好意思凝视孙家小姐,而孙玉娇正安坐门前绣花,仿佛也并未察觉,她穿了件粉红小袄,衬赭红底,腕处扳着一块丝绢,欲争什么,娇俏活泼。即时记述是天沁的习惯,她从布包里掏出了本簿子,逐步写下服饰、道具考究、台词语气节奏等,抄录得很认真,甚至一眼都没有去寻找邹时雨。
“你记这些干什么呢?”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凑近,她不敢转头,恐吻上人家的眉宇,痴痴地答:“给邹先生写戏曲评论那么多年了,已经养成记录戏曲的爱好。”
“陳主编,您太认真了!” 时雨的深沉让她身体抖了抖,“原来给我撰文的记者真是你!”
“邹先生,您很喜欢《拾玉镯》吗?” 她的两手抽搐不止,落在膝盖上逼自己冷静。
“关乎戏曲我都看一看的,这‘借鸡’的情节太过巧妙,让我想起了枋鸪躲鸡的情形。” 时雨忆起兄弟的趣事,嘴角微微上扬。
“嗯,我一向最喜欢您演昆曲的时候,好俊俏的小生,耍把式又伶俐!”
“那是许久以前啦,现在为兄弟张罗话剧事宜”,他想了想,又偏过头问:“枋鸪是你的表哥,对吗?”
天沁很得意时雨记下了这些细节,却又故意问:“邹先生怎么知道的?”
“枋鸪告诉我的,他还说你是个……”
“喂,你们还看不看戏啦?要聊上另一边去!” 后排的老大爷敲了敲他们的排凳,两位下意识地坐得更紧了。
“是个什么?” 她偷笑着,拉低了声音,台上的玉娇才把镯儿拾起,一退一婉约,与台下正应和着。
【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五章
“戏迷!” 时雨心地善良,不忍伤及姑娘自尊。
“没意思,你不是知道的嘛!” 天沁只顾拈着巾绢戏谑,时雨不觉得“花痴”,反而愈显可爱,但脑海的影像与李邑不经意重叠了,不太适应。
“今日我去了艺术馆,已经把剧本递上去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她终于正了正姿势,眼前的少郎是不敢怎么睇的,他穿了件淡黄色的中山装,眉目间有玄奘师父的疏朗,天生性子静,热爱抄录经书。却豁达好讲,不孤僻,相较起表兄,恁地不常有读者写情信予他呢?难道是怕被和尚骗了去?
“唔,真麻烦你了!邑儿在家照顾我兄弟,他生了病,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他们一起走出戏场,天沁不舍,又不好挽留,就说:“邑儿姐处事利索,您不必着急!这些戏,很适合您看,也很适合您演。” 她的手背在身后,声音哆哆嗦嗦。
“改天再聊罢,叫我‘时雨哥’,我也叫你一声‘天沁妹妹, 咱们自己人,都别客气!” 对方眼睛弯弯如新月,笑得真好看!
“好”,她的脸色红润起来,既高兴又欣慰!除了“邑儿”以外,时雨还能更亲昵地称呼女人。他已远去了,自己的目光遥遥跟着。
【小说.鸪園时雨红】第五章马房背内,枋鸪躺在床上,非常憔悴了,汗渗渗地自额头冒出,双腿弓立,不时作抖动状,景象恍恍惚惚。这时候是周末,李邑昨晚借住内屋半宿,今天早晨到中午,热毛巾送了好几趟,他仍在说着梦话。
书桌镇了一张纸,她小心翼翼地捻起来看,是枋鸪自己写的无题新诗——
你从冷金牋上来
没有褂子 亦没有翅膀
穿着民国的旧旗袍
脸庞俏丽难堪
向我张望 求救
不是清末 不是北宋
我们听到了点茶的沸响
耳闻梦中对我的问候
手给犹豫锢制了
忙甩声声抱歉
那把黄玉梳子
似乎在责怪
主公呵 你怎能袖手旁观
它无情地将脑袋掷伤
我慎微用布包掇起
捎回去好生保管
不知有没有下一次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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