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就发生在我的少年时代。
光棍张,男,原名张德鑫,1953年生人。
2000年的时候正值47岁,职业是在机关大院烧锅炉(那会子还有锅炉房)。
47岁对于男人来说是个尴尬的年纪。有经验而力不足,不比二十来岁小伙子,但保养得当又能干上那么一梭子。
就跟转轮手枪一样,有没有子弹得看运气。
但光棍张说,47岁对于他而言是一点都不尴尬。他憋了几十年了,早就憋成了突突冒火的机关枪。
这媳妇,他还是要找的。
但有一点,必须得找二十五以下的黄花大闺女。外加括弧(长得漂亮,身条要好),上述要求缺一不可。
人都说光棍张疯了,想漂亮媳妇想的不在天底下过了。那就让他自己想去吧,谁若是再给他介绍媳妇,那真是喝凉水提剔牙缝,闲出个大屁来。
一转眼五月底。就在锅炉房前那几株桃花最艳时,光棍张不知请了哪路的桃妖坐阵,竟真走了桃花运。偷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回来。
女人跟在光棍张身后,穿一件玫红色毛衣,段蓝裤子,棕色皮鞋看着小巧,步子迈的也小,却并不扭捏。
我远远看着女人齐耳的头发,在阳光下像泼了一层油那么亮,风一吹,却又像水一样流动起来。
女人略过那几株桃花时,我透过粉色缝隙看见那张白乎乎又粉扑扑的脸。
女人似乎比我大不了几岁,眼眉在脸上刻地明晰而修长。嘴跟桃花一个颜色。
“这,这是桃花仙吧。”少年的我,抑制不住在心中躁动。
女人的出现,在大院内引起了巨大轰动。
光棍张从那两只耷拉下来的死耗子眼皮中,挤出一道颇具力道的精光,扫射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新媳妇,带回来过日子了。”
男人们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狐疑,惊奇,贪婪的目光依旧粘在桃仙身上,他们幻想着女人身上的水蜜桃。
女人们却只剩下了愤怒,这哪是张德鑫的媳妇,分明是要把所有男人都嚯嚯了的狐狸精。可嘴上还是夸着桃仙如何水灵,如何漂亮。
众人七嘴八舌拥着,最后才搞清楚,桃仙虽美,可却是个傻子。
这就对了嘛!
男人们似乎突然得到了某种释怀。女人,似乎也找到了某种平衡。
日子就这么过了去。
而后,我参加完高考,进入人生中那个无比沉长的假期。
而我与桃仙的第一次单独见面,就发生在假期第三天的那个黄昏。就暂且称她为桃仙吧,她真实的名字我迄今为止都无从得知。
桃仙独自坐在院门口,那是单位分给光棍张的一套平房,就在锅炉房后面。
初夏的残阳依旧灼热,路过桃仙家门口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黏到了自己身上,随着我的脚步顾盼生辉。
那是桃仙的眼神!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灼热。
当我全然明白怎么回事后,心跳加速,胸前瞬间洇出一片汗来。
桃仙朝我招手,我竟也阴差阳错挪了过去。
桃仙望了一眼我老老实实垂在身侧的双手。张开自己纤细的五根手指,快速穿进我粗大的指关节中,握住,往前一拉,转身把院门关上。
此刻我的心到了嗓子眼,我甚至听到了光棍张往锅炉中铲炭块的摩擦声。
我把手快速从桃仙手上抽了回来。桃仙却又一把握住,满面呆苶,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脸。
什么意思,我没有明白。
桃仙却用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不轻不重,清脆的像掉了一个瓷瓶。我却吓得四下观望。
桃仙又再次拽拽我的大手。
我明白了!桃仙要我扇她一耳光。
我当即恍然,又觉荒唐。自己为何要与一个傻子在这里纠缠。
我再次挣脱桃仙,转身正要夺门而出。可女人慌乱地一下竟从我后背贴了上来。双手环抱在我的腰上。
我那时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多,桃仙不到一米六。她抱得格外靠下。从没有女人这样抱过我,当即感觉一股热流把裤子都挤紧了。
我在桃仙两条胳膊夹持中,艰难地转过身。蹭地薄薄的T恤像麻花一样拧了起来,桃仙松垮的红色背心,被我们的肉夹着往下拉扯。
我往下看去,穿过桃仙空荡荡的领口,随即吓的快速闭上眼睛。
原来桃仙不止有桃红色的嘴唇。她身上至少还有那两点也是桃红色的。
“打我,打我。”桃仙吵着。气息却是软绵绵的。就像一个嫁给老头子的少女,正在祈求一副年轻力壮的身体来填补她干涸的生活。
可傻子有各种各样的傻法。桃仙这种傻法是好赖不分的傻。她喜欢别人打她,她觉得被打是好事。
桃仙撕扯着我,又腾出一只手开始扇自己耳光,乒乒乓乓,像雨水打在湖面上气泡破裂的声音。
她许是犯了病,背心被她撩了上去,又拽下来。我看清了那对所有男人幻想过的水蜜桃。
可我的裤子却松了下去,夕阳暗淡,我浑身有了寒意。心中只想离开。
“啪”我伸出手扇了桃仙一记耳光,掌心麻成一片。
我长这么大,父亲打过我,母亲打过我。打别人耳光还是头一次,还是打女人,打一个痴傻女人。
我不再回头,撒开腿疯狂跑回家中。
往后几天,我闷在家里,迫不得已出门时也是绕着光棍张家。满脑子都是那两颗顶着红尖的桃子。
“光棍张打媳妇,真没想到。”一天晚饭时,父亲说。
“五十找二十的,本来就是变态。”母亲说。
那晚我才知道,我走后不久。人们下班陆续去锅炉房打水。看见桃仙脸上胖起来的手印。
手印覆盖了一边的脸,指节粗大,那是个男人的手,定是光棍张的手。
桃仙衣衫褴褛,除了掌印,身上淤青,划痕,一并露了出来,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少年的我,没有考虑自己这一巴掌让光棍张如何背上骂名。而是想着桃仙为什么还有其他的伤,是不是光棍张发现了什么,心中突突乱跳。
当天晚上,父母出去打牌,我却阴差阳错走到了光棍张的院外。
院门关着,窗户里透出黄光。我仗着自己个高,顺黄光轻轻翻进院墙。然后女人的叫声从窗里传了出来,说不出是哭,还是难受。
是桃仙!
我快速猫下身子,扶在窗户上往里看,窗帘拉的严实,我一双眼睛努力往里伸展。从那紧留的一丝缝中,望见了桃仙。
桃仙狂舞着两条细细的如同桃树枝一样的胳膊,疯狂挠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之上。
我看到一簇簇殷红的桃花,盛开在了那片白皙土壤之上。尤其是胸前的那片白皙。然后又像融化一样,顺肌肤留下来。
桃仙继续自残。我这个人怕血,如若是寻常时候怕早就昏过去了。
可这会子,我依旧扒着窗台,怕自己倒地声音惊到屋里的人。
然后我看见光棍张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麻绳。粗暴的将桃仙捆了起来,抓起女人头发,疯狂摇撼。
光棍张要做什么!?少年的我,不曾考虑光棍张要制止桃仙这个傻子自残。我反倒担心起桃仙来,那是跟我有第一个肌肤之亲的女人。
我用手抬着酥软的腿,翻出院墙,踉跄几十米后,我用高考后父亲奖励我的手机,拨打了110。
警察达到现场时,桃仙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警察问我为何报警,我答:“听见屋里有女人叫喊,当时就是有点害怕。”
警察又问围观的人,人们答:“光棍张家暴、光棍张是个打老婆的人、我们都可以证明、买的媳妇就是不珍惜……”
警察最后问桃仙:“你男人打你了?”
桃仙一身伤,使劲点头。
警察说:“你这是虐待残障人士。”
11点多的时候,光棍张被带走了,人们呆在原地,一直议论到过了十二点半才悉数离场。
光棍张被带走后,父亲作为单位领导,去到派出所了解情况。本是可以批评教育的,但父亲生气说“关,走流程关着吧。”
而后桃仙的哥哥就来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留着两撇胡子,脸颊泛红的微胖男人。
他见人就说,妹子命苦,本想给找个带编制的男人,本想着张德鑫年龄大些会疼人的。
没成想却是个孬种,离婚,坚决离婚!
饭桌上,母亲饶有兴致的说:“真的要离婚了,才登记没几天。可人家哥哥不干非要离,听说傻子还怀孕了,要求分房子哩。”
“怀孕了,这才几天。”父亲琢磨了一下又说:“傻子的娘家人看来不傻哩。”
光棍张出来时,桃仙跟他的娘家哥已经准备打离婚官司了。要让光棍张净身出户。
我曾佯装去打水,刻意在桃仙门口转悠,撞见她时。她穿了围裙,正拔着院子里的香菜。饭香从屋里飘了出来。
桃仙望见我,有些慌乱,而后竟然生出一种只有正常人才有的笑容,那是一种微微有些尴尬,有些歉意的笑容。
傻子,绝对做不了这表情。
再后来,还是一个灼热的黄昏。只不过多了些蝉鸣呱噪。光棍张哭天喊地冲跑进我的家中,看见他时,我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可他却一把扑到父亲面前。
“局长,你是局长,你得替我想办法做主!”
父亲让他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又让母亲去给光棍张倒水。
光棍张象征性的押了一口水,狠劲拍了一下大腿。我好奇他的掌印会是什么样子,可他皮糙肉厚,什么都没显出来。
“局长,我这是遇见仙人跳了,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啊。我吃了大亏。”
父亲想了想说:“是啊,我早就说过,你一把年纪非要找个年轻漂亮的,早晚要吃亏。看来现在是吃亏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光棍张后来又说了许多。用母亲的话说,大夏天的,听的她脊梁勾冒冷汗。
光棍张说,桃仙根本就不是个傻子,孩子也不是他的。桃仙过门后当天晚上就佯装发病,他根本没来及办事。
而且桃仙是自残,他这辈子都没有打过女人。看来,自己去公园贴相亲单时,就被人家给盯上了。
父亲说,这事得讲证据。就只得打发光棍张先回去。
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光棍张。
第二天,光棍张去找桃仙理论,话不投机动了粗。管滚张摸了锅炉房的铁锨去打桃仙,人没打着,却被桃仙一剪子攮了左边胸口。听在场的人说,当时光棍张拿铁锨乱舞,没人敢去拉架,结果没想到女人把他给杀了。
单位出了命案,父亲整日唉声叹气,脾气也暴躁许多。母亲不敢询问,而我整日闷在家里,最害怕夜晚的到来。
父亲频繁往派出所跑了几趟。可桃仙到底是不是仙人跳却始终没有认定,在过失杀人与正当防卫间,最终桃仙竟被判处正当防卫。
“桃仙是孕妇。”父亲说。
最后一次见桃仙,是我放寒假时。我从大学所在城市,回到我们的县城,在那条唯一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桃仙。
桃仙背一个时兴挎包,穿玫红色羽绒服,肚皮微微鼓着。我感觉她的目光游离过来,随即我想到与她第一次接触的那个午后,想到那两点红晕,我的脸开始有些发烫。
但我却不打算与她招呼,准备直径擦身过去。
桃仙却叫住了我。
“我有话跟你说。”
我顿的停下脚步,心中满是光棍张的影子,桃仙果然不是傻子,我甚至想现在就跑去派出所帮光棍张翻案。供出这对骗婚的狗男女。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光棍张已经死了。
我咬着牙,桃仙又说:“你帮我了,但我不想你有负罪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德鑫欠我们家的,欠我们家两条人命。如今他一命抵了,便宜他了。”
我忽然有了勇气,抬眼望着桃仙。
桃仙说,她跟光棍张的老家是一处地方。光棍张的爹有五个儿子,光棍张是老二,早年出来当兵,后来就分到我父亲单位负责烧锅炉。
光棍张远在外省农村的老宅里,有一颗老枣树。那是光棍张爷爷种下的。枣树一开始不大,后来越长越大,张家把墙头扒了,顺着枣树长势,把院墙往李家的院子里磊。
李家人老实,三分五次辩论不过,气都闷在了心里头。这一闷就是两代人。
到了前两年,村里征地,要换集体换楼房。可李家就缺了那颗枣树的面基,没有卡上标准。原本120平的房子只给换90平。三室两厅生生少了一间屋。
李家不干,去找张家理论。可张家儿子多,气盛。给李家吃了个闭门羹。常年窝囊气一积聚,李家老爷子撑不住脑溢血死了,李家跑货车的大哥,听到父亲去世消失,一时失手出车祸也死了,还生生赔了老板几万块钱。
桃仙说道这里戛然而止。然后我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那只挎包在身上一掂一掂的。
回家后,母亲告诉我,光棍张的呆妻,把房子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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