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样。
毫无征兆地消失,又毫无征兆地联系她。
时间久了,三月就习惯了。
她习惯了熬夜,也习惯了等待。
她知道他会在某个睡不着的晚上,不打招呼地就在微信上敲过来一行“肯定还没睡吧”。
而在大多数没有联系的日子里,她会一遍一遍地点进他的空间,又固执地一次一次删除自己的访客记录。
三月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有女朋友的。
印象里,他总是不停地在换女朋友。
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跟学姐谈恋爱,一开始是高二的,后来又变成大一的。
毕业后他没有继续上学,而是去了重庆工作。
他接触的圈子离三月一直那么远,而且好像,是越来越远。
他的留言板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留差不多的情话。
三月给他打电话,装作不经意地提及,又假装满不在乎地评价道,你那些女朋友真是智商感人。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与嘲讽。
那是三月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那么刻薄。
他笑着说,是啊,她们都跟你不一样,没有人比你更特殊了。
他总是这样。
他说,我去了很多地方,每次去一个地方,我都在想,以后一定要带你来看看。
他说,我见过很多女孩子,她们有的比你漂亮,有的比你聪明,可我觉得,还是你好。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陪我那么久。
他说,三月,不如你去谈一场恋爱吧,一个人太辛苦了,玩玩也好。反正到最后,你会是我的。
三月固执地说,不要,我等你安定下来好了。
他笑了,好啊,不会太久的。
她跟室友说,我可能过几年就要结婚了。室友笑道,男朋友都没有,你跟谁结婚啊。
虽然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但过几年,就会有人娶我的。她认真地回道,倔强又笃定。
三月想,再等几年吧,人能年轻几年呢。他总有玩够的时候。
她的朋友都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支撑三月等下去的理由是什么呢。
三月说,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塞林格说,“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他们翘课出去压马路,刚好走过一条种满合欢树的小道,三月跳起来,想去够最低处的叶子,一回头,却看到他悬在半空中的手。
正是她头顶的高度。
三月曾经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想过,跟我在一起试试吗。
他一边笑着一边抽出一根烟,姿势娴熟地点火、抽烟,然后吐出好看的烟圈来。但他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三月屏住呼吸,我是很严肃地在问你。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掐灭了烟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知道的,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三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背过身去,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最后,她跑了出去。
那是三月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狼狈。
回去之后,她删去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联系,却还是在几个月后某个睡不着的晚上,忍不住搜索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鼓足勇气再次点击添加好友。
在请求被同意、她还不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却仿佛早有准备一样,语气熟络地跟她聊天,仿佛中间搁置的那些时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
类似的情况重复发生过无数次。可是,三月回想起来,这么多年,好像都是她一个人的歇斯底里。
他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某些深信不疑,奉若圭臬的东西,到后来,三月突然也不确定了。
在久不联系的某个月末,三月翘了好几天的课,跑去重庆找他。
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结了,舍不得永远是暧昧的元凶啊。她已经二十岁了,用了一整个青春去爱他,也是,会累的啊。
可就算是要放弃,她也想认真地,再跟他道个别。
上车的时候,三月给他发了短信。他很诧异,却还是在凌晨的出站口等她,好脾气地摸摸三月的头,然后带她订房间,喊外卖。
然后他们开始沉默地坐着,摆弄各自的手机,三月背过身去,她在心里说,你抱我一下,只要你愿意抱我一下,我就不放弃了。管他什么值不值得,都是狗屁,我都不去想。
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三月想了半分钟,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已经晚了,他径直走出了旋转门。
三月只觉得全身无力,她瘫坐在大堂的柱子旁,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良久,三月回到房间。她打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却最终一一删除。她知道,她没有理由质问,甚至也没有资格不甘心。
最后,她说,放过我吧。
凌晨的时候,他回复说,别闹了。
然后又迅速地补上一句,明天带你吃遍山城。
她知道,他会以为这是无数次假装告别
中最平凡不过的一次,以为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再联系他。
但是,这次,是真的不会了。
她突然有点感谢他,吝啬到一个拥抱都不肯给自己。
三月在山城十一月的深夜,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它来自她的胸腔。
那儿,曾积满了她的爱意,经年累月,从无止息。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她知道,十六岁到二十岁,自己一片狼藉的青春,终于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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