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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我挎上帆布书包，下了楼梯，一段平路之后，再沿着石梯上坡，到教室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那些小学生还有初中生，比我们提前半小时上课；所以，一路上看不到他们。
苏老师和班长黎志敏已经在教室里了。
“请你按照课桌上写的名字入座。”苏老师正在协助黎志敏调试磁带，抬眼见到我就说，“你就这样对他们说。”
“嗯。”我对陆陆续续到来的同学指点，“对上名字入座。”
刚好男女都成双，同桌都是性别相同。我与蒯荫梅同桌。
教室里敞亮，黑板上方正中是一张毛主席的标准像，其两旁是他的教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讲台上：搁着一台手提收录音机，其左边窗子不远处有个架子，上面有台三十二英寸彩色电视机，这两样是我们上课不可缺少的电器。
跟我儿时读书的课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课桌少了些，都往中间靠，便于看电视授课。
苏老师自然地看了下手表，抬头说：“同学们，8:30分就要到了，你们都提前来了，坐在课堂上作好了准备。我的心情跟你们的心情一样，都很激动；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教学。
“嗯、哼哼、嗯！”他结巴迟疑了会儿，“说句实在话，我都不大习惯。你们要习惯这种教学。这是粉碎‘四人帮’后出现的新生事物，来弥补‘青黄不接’的人才需求。”
他微微笑了笑，“昨天，徐厂长的讲话是说明白了的，你们是工厂的经济管理人才。以后你们毕业出来，工厂要委以重任。所以，再大的困难，你们都要克服。请你们认真听好磁带录音。现在我就不啰嗦了。”
他转头问黎志敏：“弄好了吗？”
“好了。”
“你们需要订购《电大经济版杂志》的同学，请你们把钱交给班长黎志敏同学处，一学期五元，每月一本。”
“要得。”大家立马掏出钱来。
“下午收钱。”苏老师看着手表说，“开始听录音吧。”
班长按下按钮，回到座位上。苏老师离开教室。
喇叭传出十几秒激动心魄的上课音乐，接着就是标准的女播音：“现在是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授课时间。”
“同学们好：今天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第一讲。”传出中气十足的男普通话：“首先我们要搞清楚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我们鸦雀无声，耳畔是录音磁带的声音，眼睛盯着书。我用钢笔时不时地在重要文字下面划上线，表示要记住的：“马克思主义是由一系列的基本理论、基本观点和基本方法构成的一个完整的整体。其中，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是理论体系的三个主要组成部分。”
我们的课间休息时间，是根据当时有无电视授课来调整。
操场上，那些小朋友们的广播体操声音充斥着我们的课堂，尽管我们的窗户关得严实。我们都盯着书，跟着磁带声音的节奏，不知不觉，第二堂课的磁带就播放完了。
只有六分钟的课间休息，我们差不多都上了厕所，回到自己的座位。苏老师已经坐在第一排的过道上，拿着硬面抄的笔记本。
32英寸的电视已开启，很快就是10:15分，电视屏幕立刻弹出：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教学 微积分
我们都翻开教科书，都备有笔记本。有的视力不好，直接到电视下面最近的距离仰望屏幕，做记录。
我们都全神贯注盯住银屏：“第一章 概论：顾名思义，微分描述物体运动的局限性质，积分描述物体运动的整体性质，是微分和积分的合称，即微积分。它是数学的一个基础学科。内容包括极限、微分学、积分学。”
电视突然闪了一下。“哦豁！”我们都站起来东张西望，“停电了！”
苏老师急匆匆出门，又急匆匆回来：“对面校门有电！”
“什么原因？”
苏老师一脸的茫然：“不知道。”
“章南翔！”班长喊，“我俩把电视抬到那里去。”
“等会儿再说。”蒯荫梅说，“那里位置都没得，怎么看呢？”
“站着看也行，来电再搬回来，反正不远。”苏老师说，“你俩慢点，这是新电视。这节课就算泡汤，还有下节课。”
他俩非常小心地把电视抬到校门岗值班室，安顿就绪。班长打开电视，屏幕弹出“课间休息”，并伴有舒缓的音乐声。
我们站在值班室外边的坝子上，以电视为目标，调整自己的位置。
苏老师说：“这个时候还没见教室的灯亮，只能这样将就了。你们有不愿意看的，可以回家，下午按时上课。”
没有人离开。苏老师很高兴：“看了、总比不看的好。”
“第一节 极限。”屏幕上，一位中年男教师讲开了，“它指的是变量在一定的变化过程中，从总的来说逐渐稳定的这样一种变化趋势以及所趋向的极限值。包括，数列极限和函数极限。我们开始第一讲，数列极限。”
大家都像在听、在看，天书一样，就他在电视里云里、雾里一通；我们都耐住性子，看电视里的他，举例演算：“无穷小：一个数列无限趋近于0，它就是一个无穷小数列或极限。”
电视里，老师只顾讲，只顾写，我们的存在跟他一点关系都没得。时间一到，老师一句：“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同学们再见。”就熄火了。
“电还没有来。”苏老师说，“下午照样上课。听磁带，有电池。一节政治经济学后，本来是一节自习课。今天情况特殊，就上我的辅导课。”
班长和章南翔抬着电视机回教室。我们跟学校的小朋友一样，放学回家。
“妈妈！”一双儿女在校门口笑逐颜开地朝老大姐喊。
老大姐转身迎了过去，与兄妹俩一起回家，是道独特的风景。不提。
下午，我们都提前来到教室，把订杂志的五块钱交给了班长。黎志敏总是笑吟吟的，就像活菩萨在世，相貌体型都像。
2:30分时：苏老师离开教室，班长开启收录机后，回座位；喇叭传出与上午同样的音乐，同样的标准女播音：“现在是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授课时间。”
“同学们好！今天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第一讲：概论。”
也是男声音，中气也足，不过音质要比上午的稍微苍老一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社会生产关系，是人们在社会生产总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方面的经济关系的总和，或称生产关系体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为无产阶级劳苦大众服务的学说，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是有目的地和有计划地生产、分配、消费，是为满足劳动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为目的的生产，而不是交换，不是商品，是社会主义的劳动产品；从而揭示了资本主义是以交换为目的的生产，当然就是商品，来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怎样延长必要劳动时间、从而更有效地剥削劳苦大众；同时，揭穿了资本主义的生产过剩，是相对于劳苦大众的过剩，是盲目无序的自由资本主义的典型特征；揭露了资本主义的本质，是腐朽的、没落的、垂死的、挣扎的；为什么资本主义垂而不死呢？因为任何灭亡都有一个过程，它要通过垄断来干预、采取一定的补救措施，但终究逃离不了灭亡的下场，这是由资本主义的腐朽性质而决定了的。社会主义像喷薄而出的太阳，冉冉升起，照亮全世界！”
虽然磁带的声音很有无产阶级感情，还抑扬顿挫地贯穿我们的耳朵，但我们多数人没有上午的耐性了，开始述说心得：
“听磁带还不如自己在家看课本。”
“磁带不应照本念，应该解疑答惑。比如，社会主义产品与资本主义商品是啥子意思？产品与商品有啥子区别？”
“磁带应该提出本讲的重点、疑点、难点。这样我们自己看课本才好理解。”
大家越说越起劲，一节磁带课就结束了。
苏老师进了教室：“同学们休息一刻钟，3:30分上我的辅导课。”
有的去厕所，有的围着苏老师说这说那，很快课间休息就结束了。我们坐在教室里，安静地聆听。
苏老师面相慈祥，浓眉大眼，他和蔼地说：“刚才同学们说的情况确实。广播教学就是这样，你们得习惯；这是上面的规定，必须到教室里听磁带；听不进去的，不能影响到其他同学，这是课堂纪律。你们都是参加工作的成年人了，响鼓不用重锤，这里就不必多说了。”
他停顿了片刻，“说句心里话：我们以前上大学就是面授，解疑答惑。这种形式的教学，是新事物，有个过程，你们只能积极地去适应它。你们订购的学习杂志，估计就是帮助你们理解课文的内容，每月上旬到。”
他看了看表，“已经耽误了十多分钟了，下面言归正传。”
他摊开笔记本，拿在左手上，右手的粉笔飞快地在黑板上“唦唦唦”地作响：“什么叫数列极限？”
他转身面向我们说开了：“顾名思义，就是一串数字排列到极限，是没有具体的尽头，比如，1、2、3......无穷无尽。但是，为了方便研究和演算，一般要取一个范围，比如，（0,10），（10,100）等。”
他突然提高嗓门，“你们有的在打哈欠，下午的状态是没得上午好；不过，你们都得克服。我站在上面讲，还是挺辛苦的。”
他的粉笔又在黑板上穿梭起来，“这个大括号（）表示开区间，中括号[ ]表示闭区间。电视现在没讲，书上也没说，这是高中知识，这里我特别说明一下，这两者的意思是完全不同的。”
“什么叫开区间呢？”蒯荫梅问。
苏老师两手伸直：“就是向两边无限延伸。”
“啷个延伸？”
“比如，10前面有9、8、7......；10后面有11、12......”
“什么叫闭区间呢？”
苏老师反反复复举例：“比如，10前面紧跟着9、8、7等等，往前延伸，100后面就是101、102、103没完没了往后延伸，就是开区间；10过了就是11、12、13、直到100，后面就没得了，中间的一些数就叫闭区间。”
他指着黑板问：“大家搞懂没得？”
没有人回答。
苏老师说：“今天电视讲的，大家必须搞懂，下堂课才听得懂。不像其它文字学科，背到就作数。你们还有什么没搞懂的，现在可以提问。”
林木彰问：“为啥子无穷小是零？”
“请同学们一定要看书上的定义：一个数列（极限）无限趋近于0，它就是一个无穷小数列（极限）。”苏老师反反复复强调，“无限趋近于0，不是0。”
“你看，0的倒数就是无穷大。”林木彰理直气壮地说，“0怎么可以做除数呢？”
“同学们注意哈，这里0没有作除数哦！这是极限的一种数学表达方式。无穷大和无穷小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有大就有小，所以它们互为倒数关系。”
经苏老师这么一说，大家反而搞糊涂了：0长在脑壳上面就是无穷小，0长在脑壳下面就是无穷大。
苏老师气得不行，声音都发涩：“我没有这么教你们哈。我知道你们的底子薄，文化大革命没怎么上课，没有高中知识，学这科很具体。我教你们一个呆办法，就是回家把书上的定理背到起，把题型背到起，考试保准过关。”
苏老师很累了，才想起看表，“咦！两个小时都过了，还没讲完，还得增加课时，明天下午第二节课后接着讲。”
他抬眼看我们，“请同学们把书上的1—12题做了，明天一早交给班长。我好批改，下午评讲。今天就这样吧。”
“苏老师，我想说停电的事情。”林木彰说，“能不能工厂想点办法？”
“对头。”大家七嘴八舌说开了，“上午突然停电，去向上面反映一下，给我们一台发电机。”
苏老师说：“今上午耽误那么久，后来得知是学校那个电工事先就请了假，给娃儿看病去了，这种情况很偶然。以后停电，那是供电部门的事情，每年河水枯干的季节，停电很正常。”
他向窗外一指，“那边油库是不会停电的，到时候，你们自己想办法。工厂不可能给你们配备发电机，不是没钱，是国家没有这个计划，计划经济就是专款专用的经济。”
他想了想，“工厂正在修建培训学校，按理说，抽点钱买一台不是不可以的，反正是花在教育上。可是，国家没得这个发电机的计划。工厂作不了主，没有上边的指示，谁敢乱花钱？请大家不要抱幻想了。”
他看了看教室，“清洁保持还不错。做不做清洁，林木彰说了算。明天的课，请同学们看墙上的课程表。”
“今天不做清洁，明天做吧。从一组开始。”林木彰说。
我们各自回家，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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