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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节：帝王的心事
01
马车是从一道侧门驶入王宫的。足足走了五六里，马车停下来。几个宫婢迎了上来，笑道：“贵人请随我来。”
她压下心中的忐忑，默默地跟在宫婢身后走去。
远远的花园中，以石台为中心，二三十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这群女人的中心，有一位束着高冠的华服男子，正玩弄着手中的银酒樽，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打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居然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当他们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在空中交会的那一刻，一切都静止了。他们从彼此的眸子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也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自己的心跳。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对面的男子忽地粲然一笑，便如春风化雨般地扫空了先前的孤寂，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她，清雅舒缓的声音传来，“卿卿，到这里来。”
一股浪潮般汹涌的幸福冲击着她，身躯在狂喜中微微颤抖，双腿却早已不听使唤的向他走去。
这是苏妲己第一次遇见纣王，那年她年方二八。
02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世人皆说纣王自进妲己之后，朝朝宴乐，夜夜欢娱。不觉光阴瞬息，岁月如流，话说已是二月不曾上朝。宫中之人提及妲己的名字，皆嫌恶地冷哼一声，骂道：“呸，狐狸精！”
此刻，天色初亮，阳光透过层层纱幔，洒满了寝殿的床榻上，那个被唤作狐狸精的女子正搂着个男子在怀中，轻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问道：“陛下，又做那个噩梦了？”
那名男子闭着双眼，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闷哼了一声，“嗯。”
她怜爱地把脸贴在他的额头，轻轻地摩挲。那男子往她温暖的怀里靠了靠，嘟囔道：“卿卿，让我再睡一会儿。”
“陛下，那早朝……”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明日，只要我今晚好眠，明日一定早朝！”那男子翻身一把紧搂住了女子，信誓旦旦地说完便沉沉睡去。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一动不动地被他箍在怀里，默默想着心事。
门外侍者轻声苦敲数遍无果，只能黯然退下。
03
一轮新月寂寥地挂在夜空，在浓重的浮云中若隐若现地泛着清冷的白光。
宫殿深处的一间密室里，有个铜铸的双耳三足盆正燃着熊熊烈火，有个长发披肩浑身刺满繁复文字的干瘦老头正对着火堆中的龟壳长吟，一串串古老的咒语从他口中吐出，带着说不出的神秘与悠远。火堆中的龟壳啪啪作响，随着咒子裂出了一道道纹路，渐渐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随着火光的猛然窜起，铜盆中发出了一声巨响，也不见那老者如何动作，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龟壳便到了地上。老者睁开浑浊的双眼，一道精光射出，用目光一寸寸地扫描龟壳。
对面有个贵气十足的年轻男子正紧张地看着老者的表情，似乎要从他满脸的沟壑中读出他今后的人生。时间一丝丝的流过，这位汤朝最权威的巫真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年轻帝王的眼神从期待到忐忑，直至最后的黯然。
他哧地一笑，这一笑中，含着嘲弄，含着自我厌恶，也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怒。他说道：“大法师，卦象依然如我梦中显示，商汤将绝于我之手，对吗？”他甚至连回答都懒得再听，便长身挥袖而去。
门外是静候消息的痴情女子，她热切地想从他眼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当她见到他嘴角那丝熟悉的嘲讽时，眼中的光亮蓦地暗了下去，如火光后的灰烬，溅不起一丝星光。
两人沉默地顺着林荫道，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风吹过树林，发出了恼人的声响，他烦躁地用双手插入发根，喉间低低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阿受。”她慌乱的踮起脚，轻轻揉按着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随着她的动作，他渐渐平静了下来。此刻她眼前的男子不再是不可一世的君王，他不过是一个被预言诅咒的伤心人。他瞪大双眼，眼神空洞。良久，一行清泪沁出他的眼角，“卿卿，我真的要变成千古罪人了。”
她用食指沾上了他眼角的泪水，然后她低下头，以唇代指，缓缓覆在他的眼眸上，把那些泪水咽入腹中。
突然，一个大胆的主意浮了上来，她的心猛跳了几下，“陛下，何不让妾身为陛下分忧？”
他茫然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对面的女子露出坚毅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如让妾来担这千古骂名吧。”
他被她震撼住了，怔在那里久久一动不动。
风不语，夜无言，唯有一片树林在瑟瑟作响……
04
若干年后，据史书记载，商纣王因宠信妲己，无道颠乾坤，于摘星楼自焚而亡。
可谁也不曾得知，在漫天的火光中，那个身形虚浮的却依然不失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在最后的那一刻流着泪，悔恨地向虚空喊道：“卿卿，朕此生负你，来世再报！”
第二章节：唐僧的回忆
05
有一女子从远处款款走来，只见她眉如翠羽，肌似羊脂，发髻间的凤尾簪在阳光下璀璨生光，散发着淡淡的华彩。她走到近前，望着我盈盈一笑，竟然伸出如雪般的纤纤素手，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袖，悄语娇声叫道：“御弟哥哥，请上龙车，和我同上金銮宝殿。”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还陶醉在刚才的那个笑里，我只觉得她的那一笑，让整个世界都灿烂了起来。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种异于往常的感觉。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就叫做爱。
遇见西梁国女王的那年，我正值而立之年。
06
来西梁国不过短短几日，于我来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逐着灵儿。哦，也就是西梁女王，这是她悄悄告诉我的小名。灵儿无疑是美的，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抬足都牵动着我的心。不仅如此，在这美中我总觉得有一份说不出的熟悉感，让我感到亲切和温情。
灵儿说，这是天注定的缘分，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她总是在我望她的时候，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深深地回望我，眼中那份浓浓的爱意几乎可以将我融化。当爱席卷而来时，那一刻我的世界里只有她，我也只在乎她。
当爱的大浪退却后，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是的，这份爱让我害怕。在长安弘法的那些年，我自然也遇到过类似灼热的目光，也曾有女子寄来情笺，但我把这一切都当作幻影，她们于我来说，和寺里的师兄们并无不同。
唯有当灵儿出现时，我才真正地感受到，“女人”这两个字是多么的鲜活。她，真正进入了我的生命。我一闭上眼，脑中出现的不再是观世音菩萨神圣的脸庞，而是灵儿温柔的双眸。我甚至想，就这样算了，人也就这样一辈子，为什么不珍惜这份爱，去好好呵护眼前的女子呢，和她这样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不好吗。取经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三个徒弟去做。悟空虽然脾气急躁，但我了解他，只要他在，凭他的本事，一定能取得真经回来。
当这样的念头闪过时，我被自己吓住了。我知道，在梦想和爱情中我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07
“御帝哥哥，你真的要走吗？”
“是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因为我怕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灵儿含泪望着我，她并没有再劝阻我，或许她早已从我日渐疏离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
可是女人啊，我永远无法了解她们的心思。
灵儿娉娉婷婷地起身，缓缓地脱下了身上的银狐皮披风，内里居然只着一层蔷薇红的洒金薄纱，白嫩如玉的肌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原来她早有准备。
她飞蛾扑火般地投进我怀里，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颈，她的声音缥缈，几不可闻，却字字印入我心中，“御帝哥哥，给我一个孩子。”
女子滚烫的身躯像是一团火苗，瞬间点燃了我。我的额头冒出了热汗，心口的熊熊大火烧得我两腮通红，我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死死地压住那一波又一波翻腾的欲望。在火光中，我只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说，“答应她吧，答应这个可怜的女子。成全她，也成全你自己。”
我苦苦地挣扎，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想逃离命运的罗网，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又柔声劝我，“就一次，这一晚过去后，谁也不会知道。你依旧去取你的经，一切都不会改变。”
在我天人交战之时，灵儿的红唇已然吻上了我的脸颊，少女的幽香轻柔地萦绕着我。我想推开她，可触手之处皆一片细腻柔滑。那个声音更响了，“爱她吧，大胆地去爱吧。你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子。错过了，你怕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那一刻我很难过，我能听到仅有的一丝理智被欲望的大火烤出的滋滋声，无数的喧嚣失控般地突围而出。我丢盔弃甲，无力抵抗，正当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悠悠的叹息。那声叹息很轻，却如寺庙的晨钟般清亮地响起，打在了我的心上，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过来。
床榻前的铜镜映出一双野兽般通红的魔眼，这便是我？我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抓过一旁的灰色僧衣，把灵儿裹住后轻轻推开，仓皇间甚至来不及道别，便匆匆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向外飞奔而去。
门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徒儿们。他们默契地把我扶上马，一路向西而去……
08
多年后，我求得真经回来时，灵儿已然离去了。这个结局我早已知道，世间无论多么美好的事物都离不开衰败的结局，即使我们再相爱，哪怕能一辈子相爱，死亡也终究要将我们分开。这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如果我当年留下，这一辈子也就如戏如梦般地过去了。
我站在灵儿的画像前，她依然如初见时那般微笑着，只是这个笑已经再也无法在我心中升起波澜了。服侍灵儿的小侍女也老了，岁月让她有了沧桑的样子，她含泪说道：“圣僧，女王一直在等你。她离开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轻轻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语，“让我和灵儿独自待一会儿吧，我自己和她说。”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灵儿的像前，就好像多年前我们在御花园的流水亭里聊天那样。
“灵儿，你是不是想问我现在还爱你吗？是，也不是。”我说出心中藏了很久的答案，“因为我早已经把对你的爱融入了大海。”
灵儿似乎有些费解地望着我，“不明白？”我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了木鱼，“我知道，没有见过大海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大海的气息。没有关系，那让我为你诵一段经，了却你的心愿，也愿你有一天能尝到大海的味道。”
偏殿里，响起了低低的诵经声。
窗外的阳光打在画轴上，在朦胧之间，墙上画流动了起来，一会儿是灵儿，一会儿是个妩媚的宫装女子，两名女子的身影交错着，又渐渐在郎朗的诵经声中悄然湮灭……
后记
金銮殿上，有一个身着宽袖掐丝黄袍，头戴龙风冠的女子，手持着一卷经书在灯下细细诵读。灯光下的她面部丰盈，丹眉凤眼，隐隐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已是深夜，宫殿里只剩下侍女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殿上的女帝静静地翻动着书卷，从远处望去，她彷佛与周围的世界融成了一片。晚风撩动了宫墙外的菩提树，心形的叶片此起彼伏，仿佛在遥远的虚空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唵”声，久久回荡在宫殿之中。
这声音像是一滴水落在了平静的湖中，涟漪一晕晕地向往扩散，层层金色光轮从心间荡漾开来。那女子内外明澈，心如琉璃，提起朱笔在雪白的绢纸上一挥而就：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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