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者,狡黠多智也。我对于狐狸的印象,除了耍尽嘴皮子骗乌鸦口中那块肉的花言巧语贪吃外,大部分文学上的形象,还是来自蒲松龄《聊斋志异》里YY出来的那一个个美丽善良晚上出来暖被窝天亮玩失踪的“最佳情人”,所以,用上“狐”作雅号的,总觉得应该是一位女性,且还得是风流多情才是。试想,天地间,一片纯净的、白得不能再白的、粉妆玉砌美如童话般梦幻的世界里,一个身穿火红皮袄髻插珠花的女侠英姿飒爽俏生生立于茫茫冰天雪地中,周围群众口耳相传她扶危济困或者打家劫舍的传奇事迹,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幅画面。但是,翻遍《雪山飞狐》整本书,确凿无疑的,荣获“雪山飞狐”这么炫酷吊炸天外号的是胡斐——一位长着胡子的欧巴。
金庸大部分男主都是讨喜型的,即使不尽是奶油小生,总当得起一个眉清目秀。杨过是“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段誉是“容貌俊雅”、“一张俊秀雪白的脸,一双眼睛清净如秋水”,陈家洛“是个青年公子,身穿白色长衫,脸如冠玉,似是贵介子弟”……且不说这些正主,就连大反派也不少妖孽,欧阳克“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杨康“人品秀雅,丰神隽朗”。一到胡斐,什么鬼,形象大开脑洞突破天际造型清奇,实是金庸小说男主的一股清流。且看“这人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却不结辫,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活脱脱一个武侠版的犀利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看看他老爸胡一刀,“一张黑漆脸皮,满脸浓髯,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地堆在头上”,他绝对是他爸亲生的,如假包换。
胡斐一定是得罪了金庸。他的长相如此清奇,戏份竟也少得可怜,一部两百来页的作品,一百多了还没得出场。回想那一天,娱乐圈混成犀利哥的群演胡叔叔,接到大名鼎鼎的金庸导演打来的电话,“我想请你当我一部戏的男主角,造型都不用改”,真是胡子两边长,好运从天来,胡叔叔连连答应。当下幻想着戏一播出,就成了新一代的“金男郞”,肯定变成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谁知道却是刚上了几个场次就领盒饭走人了,大坏人阎基的镜头都比他多。
如此苦命的男主,却也有好处。金庸作品里的主人公,很多都是憨呆直楞的,且不说大名鼎鼎的郭靖,虚竹、狄云、袁承志、石破天,甚至陈家洛,他虽是书生形象,一出场就是反清大公司“红花会”的CEO,武功也碾压四面八方,但无论是办事还是处理感情问题,都是一塌糊涂。相对而言,古龙笔下的人物个个惟恐不聪明,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不是捉弄人做大案,就是干脆连破奇案堪称武侠世界里的“福尔摩斯”。终于,金导演大发慈悲,虽然模样不讨喜,金庸群侠里,智勇过人的头衔落到了戏份不多的胡斐身上,“雪山飞狐”,矫捷过猿猴,聪明似狐狸,一听名字就觉得很拉风,可喜可贺。

“雪山飞狐”究竟是怎样一个智勇人物?书翻大半,胡斐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玉笔峰上,一群江湖“豪杰”听了大半天故事,“对胡一刀的为人甚是神往,听说雪山飞狐是他们的儿子……又想此间主人遍邀高手,以备迎战,只怕此人本领亦不在乃父之下。”等到他真正露面,“眼见他身手如此了得,不禁心寒胆怯,又见旁人逃避,相互惊吓,你怕我更怕,平素的豪气雄风,尽数丢到九宵云外去了。”几乎全靠吃瓜群众的狼狈和心理弹幕烘托出来的。正如我们不知道罗敷长得怎么样,只知道少年见罗敷流口水,走路的大叔撞电线杆。
天可怜见,还是赛总管给了他一次正面展示的机会。赛总管率领当世高手包括丐帮帮主一十八人伏击苗人凤。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苗人凤被对方阴谋伏击得逞后,遭花式捆绑在地。这时藏在暗处的胡斐知道不能力敌,于是先抓弱者撞大BOSS制造混乱,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倾刻间连毙数敌。“眼见敌手众多,内中不乏高手,当下心生一计”,抓两大高手作盾牌,敌方来攻则一放一控,令其伤敌再受制,然后激将法放苗人凤,各种组合拳兔起鹊落,形势顿时大转。
因为胡斐太像出镜几分钟就领盒饭的群演,所以要寻找他“飞狐”的蛛丝马迹,实在不容易。我一度怀疑他中是把祖先“飞天狐狸”雅号继承过来招摇撞骗的二世祖而已。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其实是一个身世悲惨的创业者,所有的成绩全靠自己的努力。本来,老爹是大名鼎鼎的辽东大侠胡一刀,和打遍天下无敌人的苗人凤约架七天七夜难分上下从而惺惺相惜差点拜了把子,老妈也是一个女侠,绝对可以像舒婷笔下的木棉,能和胡一刀这棵橡树肩并肩站着。事实上这点让有绝世大美女为妻的苗人凤羡慕了一辈子。按照现实的剧情发展,他出身大咖之门,家传绝学自然顺顺当当让他继承,然后和另一位世交大咖苗人凤的女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了拉上天窗,两家强强联合,世界五百强肯定没跑。但很不幸,他刚出生老爹就中了苗人凤剑上的毒走了,老妈也“偷懒”一刀抹脖子撒手而去,田归农这个阴谋家想将他斩草除根,小人物阎基突然觊觎他身上的藏宝图,幸得店小二平阿四抢抱逃走,这才保下小命一条。

在人命如草芥的江湖里,一名有仇家的孤儿想安全长大,是多么的不容易,何况还要自学家传武学。我知道学习一门技术的艰辛和绝望,大约和吴刚砍树差不多。书法学习,现在印刷技术如此发达,天下第一的宝典“兰亭序”可以人手一册,但能练出铁画银钩的人,凤毛麟角。小胡斐拿着缺了前几页总纲的技术说明书,硬是拼着出了火箭飞船,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初见苗若兰,对于苗的敬酒,他一饮而尽。吃瓜群众肯定以为他被美女冲昏了头脑,不知江湖险恶,多少英雄豪杰因为一杯毒酒而受制于人而殒命。毫无武功江湖经验的苗若兰也感觉意外,“今日我请你饮酒,胡世兄居然也是坦率饮尽,难道你也不怕别人暗算么?”他一笑,从口中吐出一颗能解百毒的药丸,“先父中人奸计而死,我若再不防,岂非痴呆?”他的狡黠多智,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父亲吃过的亏,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关于聪明这件事,我相信有人天生智力这人,IQ测试150都有,办事总是智计百出,令人望尘莫及。但更多的人则是通过后天的磨炼,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修得成正果。我相信胡斐能被授予“飞狐”的光荣称号,不过是吃千堑长千智的结果。行走江湖,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像那些龙套,刚出场就“额头中了一剑,登时毙命”。胡斐之“狐”,反映的是人生的成长和无奈。我们也许喜欢“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句子的漂亮,但如果想要在江湖的大熔炉里安身立命,在挫折中成长,在失败中长点智慧,是活到最后的不二法门,是学习工作泡妞走上人生巅峰的通行证。
吾狐也,愿以此冠你之名。

(这方应该是齐白石的作品。印面整体看来,左密右疏,红白的对比十分强烈。细致看来,布白更不简单,“吾”字上疏下密,和“也”字下方的空白处形成对角之疏,互相呼应;“吾”字下密,和多笔画的“狐”形成右下的密,与“也”左上的密也形成对角呼应。整体笔画以方为主,独“狐”中有一弧笔,方圆兼备。齐白石标志性的单刀冲击,形成毛糙苍茫的气象,和狐斐的络腮胡子也是配一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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