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爱情不是铜墙铁壁。
看见了裂缝，就应该及时修补。
他们是一个丁克家庭。
结婚前，雪南说自己不想要孩子，只想在年轻的时候好好奋斗。到了年老，就隐居山里，耕一块地，养一条狗，两个人依山傍水安享晚年。
瑞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们的家小而温馨。
瑞东在靠窗的位置，设置了一到玄关，被匀出一方空间放置小桌和蒲团，桌上放着一座微型山水氤氲着水雾，那里是瑞东的天堂。
雪南很少饮茶，也不爱看书，所以书房，也是瑞东的天地。
雪南喜欢的，是那些充满仪式感的餐具。她买来有设计感的杯碟，还有风格一致的碗碟，用清新明亮的日系桌布铺垫。
盘中的食物，在这种餐饮氛围中，简直美味翻倍。
结婚两年多。
他们不再是浓情似蜜的夫妻。
生活中也会遇到磕磕绊绊，难逃激烈的争吵。
每次雪南一退让，瑞东一心软，都能和好如初。
雪南很骄傲。
她觉得选择不要小孩是明智的。如果有了娃，她肯定每晚都睡不安稳，家里也会被弄得鸡飞狗跳。
但即使没有养孩子的负担，他们还需偿还高额房贷。半年前瑞东被公司降了级，他说，现在的工资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
这天是周六，瑞东还要去公司加班。一大早雪南做完饭，拿手机算着这个月的开支，瑞东换好西装，递给她一个纸袋。
“这是什么？”
见雪南一脸讶异，瑞东笑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
“这么快，已经三年了。”
雪南接过袋子，不由得感慨。
“我订好了餐厅，还是原来那家，晚上七点。”瑞东说。
“都老夫老妻了，还追求什么烛光晚餐，”雪南说，“随便找楼下一家烧烤店撸撸串，我也很享受啊。”
“那可不行……”
“OK，你等一下。”
瑞东话还没说完，被雪南打断。她去柜子里搜出一小包东西，放进瑞东的公文包里。“要吃就去吧。今晚我要吃泡芙黑森林蛋糕甜甜圈，还有香草和抹茶味冰淇淋球。”
“以后别再吃抗糖丸了。”
瑞东说着，将那包粉色的东西取出。
雪南抓过那带东西，又给按进了公文包。“你不许再拿出来了。我吃甜食容易上瘾，摄入的卡路里多了心里有负罪感，”雪南道，“我已经朋克养生好多年了。”
“甜食你想吃就吃啊，”瑞东说，“不就是胖点吗，变胖了我也喜欢啊。”
“还不走，”雪南说不过他，佯装不耐，“上班迟到了怎么跟老板解释，就说在家欺负媳妇啊？”
“就欺负你。”
瑞东轻轻托起她的脸，在她的脸颊狠狠亲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瑞东走后雪南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条连衣裙。
珍珠蕾丝的中长白裙。
这条折磨人的裙子。
是她之前在人家橱窗前看了好久舍不得买的那件。
最近去逛街，发现这衣服从橱窗里消失了，她像丢失了旷世珍宝一样，难过了好久。原来是被自家男人给“藏起来”了。
明知自己想要，已经买了，还偏不告诉自己，瑞东果然很坏。
雪南这样想着，嘴角却不住上扬。
这条裙子，一定要好好收着，下次出差去香港时穿。
她像捧着易碎贵重的瓷器一样，捧着裙子来到卧室。
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柜已经被冬天的羽绒服塞满，便来到瑞东的房间。瑞东的衣服果然很少，稀稀拉拉的几件，他将衣服排得很开，每一件都有很大的间隔。
雪南将他的那些衣服全部往旁边一拨，哼着歌，将自己的白裙挂在另外半边。
远远看去，就像一排西装伯爵服侍着一旁高贵冷傲的冰雪公主。雪南对她的这种“玛丽苏”式的编排方式，感到满意。
诶，不对——对了。
瑞东以前还有些衣服的，他说要拿去捐给慈善机构，好像还没有捐。
家里正好缺两块抹布，不如拿出来，剪开一件打扫卫生用。
旧衣服在哪儿呢？
雪南翻箱倒柜地找寻。
她想起，瑞东有将东西放在床下的习惯，她过去一看，那里果然有一个大箱子。她将箱子打开，随手拿了一件白色卫衣，准备关上箱子，却发现箱子里有一沓钱。
——私房钱？
雪南拿出来数了数。
瑞东一直说自己穷，可是这些钱，够付半年房贷的了。
雪南心里有些冷。
在一起这么久，她自己存折有多少存款，甚至密码多少，对瑞东都是开诚布公的。
她以为，爱情神圣无比，可以凌驾于事业之上，又何况区区金钱。
可现在的情况，她终是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她必须知道瑞东究竟用掉了多少家庭财产，并且用来干什么。她想起，每次去书房给他送咖啡或豆浆的时候，他面前总放着一本册子。瑞东只说那是账本，她当时无脑地信了，心里还感慨瑞东顾家，是个细致入微的好男人。
进出书房这么多次，雪南第一次知道，家里书柜的抽屉竟然是带锁的。她没有钥匙，便拿着电锯冲进书房，强硬地锯开了抽屉，毁掉了桌子的三分之一拿出这本册子，迫不及待地打开。
但是，这哪里是一部账本——毫不夸张的说，这分明就是一本积攒仇恨的册子。
当初他主动追求她，说爱她，愿意和她组建一个丁克家庭。他把这三年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用铅笔制作成日历，每天必打卡，画了一千多把红叉。
那本册子的第一页，明确地写着瑞东的诉求：他渴望有一个孩子。他觉得没有孩子的家庭不圆满。
“我不会要的。”
雪南摔下册子，倔强地掉下了眼泪。
晚上，瑞东一个个电话打过来，雪南充耳不闻。
雪南化软了黑巧克力，给自己做了个流心蛋糕，烤好以后才发现忘了放糖，瞬间没了食欲。她生闷气倒掉了整盘蛋糕。她关掉手机，饿着肚子歇在了书房的桌边。
三观不合的婚姻，像一剂苦药，却不能治病。
老妈说做饭是一件累人的家务活，女人要每天给家人做饭就是活受罪。
但她一直很喜欢给丈夫做饭。看着爱的人将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两个小时的食物十分钟就给吃完，她的幸福感可以一直延续到入睡。
她每个工作日上下班，在繁华的都市努力奋斗，让每一分耕耘的汗水与梦想一起，野蛮生长，也会觉得，自己不输给任何人，是不甘平庸的女子。
但那一千多把红叉，像一个个不速之客。
挫伤了她的锐气，她的骄傲。
让她觉得彻底累了。
这一闭眼，便睡到了午夜零点。
瑞东开门声很轻，明晃晃的灯光将她弄醒。她看了看钟表，再看了看一身西装革履的瑞东，原本迷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十二点，他穿这么规整做什么？
“今晚我有点事，是我爽约了，”瑞东说，“你……”
瑞东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被锯掉抽屉的桌子，以及雪南慢慢坐直身子她胳膊下的那个本子，那不是——
“我找到了这个，”雪南扬起手里的那本册子说，“所以你在跟我解释爽约之前，是不是应该解释下这个，还有箱子里的私房钱。”
“你不是说自己早就穷翻天了么，”她继续说，“你藏着这么多的私房钱，比我所有存折里的加起来都多，这半年来家里的水费电费还有房贷，你有付过一分吗？”
“那钱不是给我自己用的，”瑞东慌忙解释，“你别误会了，我真的需要钱应急，还有，那本册子……”
“册子的事我明白，”雪南忽然笑了，“你把自己当圣人，是决定来救赎我么？你跟我在一起难道是出于同情？”
“你别多想，”瑞东说，“我就是随手写写画画，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碰那本册子。”
“谁管你碰不碰那本册子了，”雪南说，“我是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个孩子。”
他沉默了。
雪南干脆道：“周一我请假陪你去趟民政局，咱俩把事给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南南，你别冲动。”
“我冲动，”她鼻子一酸，哽咽道，“我和你在一起三年，自以为很了解你，可你每件事都瞒着我，从来不跟我说。你觉得我不对我们一别两宽，谁都别耽误谁。”
她转过身想走，瑞东从背后抱住她，她站着不动任由他抱着。“南南，你听我说，事情和你想的真的不一样。”
“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再走吗，以前我们争吵，你总是第一个说和解的。你说过你是我心房的钥匙。”
那次她说，我愿意认真倾听，你也不可以将自己的心房反锁。每一把锁，都有一个钥匙。
它们给了彼此存在的意义。
唇亡齿寒，谁都离不开谁。
但现在，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绝对不能退让，小孩会哭，长大以后会吵闹。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肩负起孩子未来二十几年的教育，未来有还不完的房贷车贷。为了养好一个孩子，将没办法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她也不能割舍自己热衷的事业。
但她听完瑞东的解释后，彻底安静下来。
瑞东说，今晚，自己去医院看了小铭。嫂子在怀小铭的时候，染上了风疹，影响了胎儿在腹中的发育。
小铭生下来，就得了先天性心脏病。其实这半年，瑞东把他的钱都攒起来给小铭治病的，还有之前的存款。
“你怎么不早说。”
“谢谢你给我解释的机会，”瑞东感激道，“我怕你有负担，就一直瞒到现在害得你误会。”
“我们是一家人，有困难自然一起承担。”雪南轻轻地回答。
每个少女，都会长大。但她们不会忘记，自己也曾是少女。
结婚三年，她在外，是成熟优雅的女性，在爱人身边可以保持着少女情怀。他知道她喜欢茵茵大地，有诗意的梦想，心绪天马行空，却并不知道她简单的童年，还有母亲带给她的困惑。
小时候，下雨天的梦想最简单。
无非是像画中那样，找一片最大的荷叶遮雨。
撑伞的乐趣，远不及头顶着荷叶傻笑。那种快乐只有孩子才有，雨水浸湿了鞋袜，她依旧和小伙伴们踏着雨水不停奔跑。
其实那个时候，明知薄薄的一片荷叶遮不住雨。
只是，一群小孩心中有晴天。
淋了雨，衣服湿了回到家。大人也会心疼地，一边拿来干爽的衣服给她更换，一边用毛巾帮她擦头发上的水，嘴里一边责备。
“我想去去见见侄儿。我还没见过他呢。”雪南说。
瑞东带雪南来医院。
她穿着瑞东送她的新裙。
那件素白的，带着蕾丝花边与蝴蝶结的长裙，设计它的人，赋予了这件衣服语言和灵魂，竭力表达女性温婉的一面。
她希望自己喜爱的这身衣服，也能带给小铭勇气，鼓励他战胜疾病，并且给小铭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
小铭被嫂子抱在怀里。
小铭看上去比其他小宝贝都要瘦小，看得人好揪心，雪南都不敢抱他。但他真是个漂亮的小婴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大而明亮，对世界充满好奇，见到雪南，嘴角泛起笑意。
嫂子将小铭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嘴里轻轻哼着悠扬的催眠曲，他从头到尾都很乖巧，没有哭闹，任由雪南和瑞东逗他。
“你看到了，你的侄儿这么可爱，以后可不许和我闹分开了。”
走出医院，瑞东忽然说。
“他可爱，不代表你可爱。”
雪南跟他犟嘴。
“都是一家人。你觉不觉得小铭和我很像？”瑞东说。
“小铭鼻梁眼睛像他爸，眉毛和嘴最像妈妈，”雪南假装毫不留情地撇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们的孩子你觉得会更像谁？”他抛砖引玉。
“嗯，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值得批评：你不该瞒我，我又不会阻止你行善。何况那是在救你的家人。”
“以后不敢欺瞒娘子。”瑞东认错态度诚恳。
“你会一直为小铭付医药费吗？”雪南问。
“是的，”瑞东说，“为了治好他的病，大家都在借钱。我这大半年之所以瞒着你，因为你为你的事业不停奋斗，我不想让你觉得有了孩子，家是个无底洞。”
有的人，在伤心失意时喝酒排遣忧愁。
有的人选择喝茶，看淡一切。
瑞东爱茶的淡雅，但他心里有一把锁，满怀亲情。雪南在他的天空下，比云海更美。
以前，雪南的妈妈总跟她说，等你有了孩子，你的整个世界都毁了。
——你将腾不出一点空闲给自己。你会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人生苍白而又无力。
我小的时候，真的这么难养活吗？
雪南每次听母亲这样说，都会愧疚与自责，深深地反思自己，母亲的话让她无力反驳。
而如今，她终于可以发出不一样的声音了。她告诉自己也告诉妈妈，孩子是可爱的，每一个生命都如此宝贵，而不是负累。
生命无价，所以小铭的家人才会为了他，拼了命努力。
瑞东讶异：“你都领悟到这一层了，看来是打算要孩子了？”
“我还没准备好，”雪南说，“想再奋斗几年。”
“过几年你又会打退堂鼓？”瑞东不放心地问。
“不会。”雪南说。
“你真的决定了？”他再次确定。
“其实，我不是真正的丁克，”雪南告诉瑞东，“之前是我太焦虑了。”
——对亲子爱的期盼，无限接近理想，但又缺乏现实经验来支撑这种种设想。
总想将最好的留给下一代，但又不敢面对朝夕之间的变数。
“别怀疑。你很勇敢，我的女孩。”
瑞东轻轻揽着她的腰，以吻封缄她的柔唇——那个比诗意的云海还要宝贵的男子，在第三年的婚姻长跑中，险些将他丢失。
还好那句：“让我成为你心房的钥匙。”
雪南没见过大片的森林、辽阔的云海。
她只是与瑞东，离开小居的雅室，在繁华深处见过春暖花开。
（网图致谢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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