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进屋入座,等候少顷,一声悦耳箫声骤然响起。我不禁脱口道:“好箫!”再看谢安仍保持着一个姿势,懒散的斜倚着软榻。
箫声忽然消失,一阵激昂的古琴独奏从苇帘后面传来,随即古琴开始了与箫的相互配合,曲调最初肃穆庄严如枕旦戈,又转而激亢热烈。
演奏听到后半截时,我已断定此曲必是大师兄桓温所谱。师傅昔日一句评语十分贴切,大师兄桓温似火,二师兄丹之则与之相反,无论弹奏或谱曲皆细润如水。
这曲中的箫声,就如同点燃干柴的引子,本应清淡的古琴则是冲天火焰。这必是大师兄的手笔无疑。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琴声和箫声戛然而止。“六妹今日可算是幸运得了,我来这琴意堂不下十数次,从未亲闻离桓大师的琴声。”谢安缓缓站起身,向我浅浅的笑道:“今日我兄妹二人难得大饱耳福了。”
我压住心中的一丝嘲讽的意味,附和地向苇帘处拜了一拜道:“小女今日方知古琴竟可弹奏出如此高昂的曲调,从前只知古琴之声如流水,如今真算开了眼界。”
谢安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向着苇帘拜了一礼,随手将垂在面前的碎发捋到脑后,就势准备坐下。
看他毫无将琴师请出的意思,我忙道:“三哥,今日得以一饱耳福,全仰仗着离桓大师的高超琴艺,若能请大师出来见一面,六娘的心愿便了。”
谢安不由得笑出声,随机爽快答应到:“六妹所言不假。早对离桓大师的风采有所耳闻,不知可否请离桓大师与我们闲叙一二?”
他打了个手势,招呼一名侍立帘侧的小童近身,附到其耳边,悄声吩咐了句。就见那小童极速走到屋内立柱旁,伸手拉了一下那上面绑着的铜铃。
随即苇帘缓缓向上卷起,一名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头戴面具立于帘后。此人身形高大健壮。被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嘴与下巴。
初见帘后人,谢安仿若有些吃惊,半晌沉默不语。倒是那人先开了口:“久闻谢三郎盛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能让我的人为郎君递传消息,想来郎君与离桓也可堪称得上知音了。”
我仔细端看那人头上面具,只觉得那上面的青铜纹样十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离桓音容相貌与桓温师哥相差甚远,但曲风却如出一辙。
看着身旁静默不语的谢安,我心道:“离桓话中带刺,看来两人恩怨不小。”
“今日得见大师,实乃一大幸事。”我有些迟疑得轻声提议道。
谢安随即仰头爽朗一笑,向离桓双手拜过一礼,面上带着温和歉意道:“是啊,离桓大师着实如这曲子一般,出人意料。今日还请离桓大师赏光,一定与我兄妹二人稍坐些许。”
离桓的目光终于看向我,面具遮掩下,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意味。
寒暄过后,大家各自入座。离桓一手玩弄着塌垫上的流苏,一边语气随意的招呼道:“早闻谢三郎乐于品酒。我这里有窖藏了几十年的好酒,不如今日打开,与两位一同品尝如何?”
“那便承离桓大师的情了。”谢安脸上仍挂着温文笑意,语气加重了些许。
不多时,一名面戴纱巾的侍者捧着坛土罐走了进来,将罐子置于谢安桌上。
“请郎君亲自启盖。”侍者跪立一旁,双手递上一张湿帕子。谢安微微调正身姿,接过帕子略略擦了一下手,藏在袖口里的右手扶助了坛子,左手有些别扭的启开了盖子。
坛盖一启,屋里瞬时满盈酒香。侍者将坛子内的酒分别倒于三尊青铜杯中,一一送至其余人的桌上。
等到侍者走近我桌边时,细端详面前侍者,此人精瘦身材虽与桓温大师兄相似,走动的身形却不似大师兄平时那般快捷,像是故意放慢了步法。
趁着他跪立在我桌边为我奉酒时,我瞥见其右手手腕处似有一道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了一圈所致,细细的缠绕了手腕一圈。
侍者迅速将衣袖抖下,掩住手腕伤口。这道伤痕已然证明其身份。这道伤痕的来历,只有我和他知晓。
那年年后,师父照例外出访友,大师兄应我的请求,在艺苑里多待了些时日。师父在临行前嘱咐他,每日监督我练功。
我那时才刚背得下拳谱,正是初练兵器之时。书中多有鞭法的记载,大师兄借机偷懒,每日稍微指点一二后,便溜出门去喝酒。
照本宣科苦练数日鞭法后,我终是不得要领。想到师父半月后归来,必得查看功夫进展。只得每回大家熄火睡觉后,再跑到后山的树林内苦练。
同往常一样,那晚我偷跑到林中的练武场,刚准备拉开架势时,听到树梢上传来一片树叶晃动的声音。火光微弱,看不清树梢上的状况,“或许是惊动了林中飞鸟。”
这一夜出奇顺利,我像是开窍一般,终于掌握鞭法的第三式。估摸着已过丑时,正坐在火堆旁琢磨着要不要回去休息时,身后的树丛一阵响动,有一道身影飞速掠过。
我立刻抽出腰间的软鞭,尾随那道身影,一边快跑先前,一边挥鞭绕牢其身,趁其停顿的空档,猛地一使劲,甩向其身侧的树干上。
看到那身影落于树下,暂无动静,我一手抽出别在身后的防身匕首,缓步向前靠近。没想到那身影突然发出一声低沉呜咽,有人开口低声说:“小石榴,你师哥的手腕快被你缠断了。”
听到是大师哥的声音,我急忙凑到他跟前,小声嘀咕道:“谁让你大半夜跑到这里。”
大师兄听到我的话,吃痛一笑,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头:“小姑娘家,大半夜跑到后山来,我这个师兄不放心,跟过来看看有什么不对。”
我一时语塞。借着微弱的月光,低头想找到他被我伤到的地方。
空气中有隐隐的血腥味,我急道:“大师兄,你被我伤到哪里了?”
他用手揉了揉我的头,有些虚弱的喘着气,附在我耳边轻道:“石榴…你现在不要…不要出声,悄悄的……把我扶回艺苑里……绕到山腰那边的小路。”
林中血腥味愈加浓重,看来他被我伤得不轻。我用力握住他臂膀,一边将他扶了起来。
大师兄小声喘着粗气,我按照他的意思绕道小径,半跑半走下了山。
待到我们行至艺苑后门,大师兄强提着的真气瞬间消散,整个人一下子失去力气,滩在门口。我急忙去开后门,费力将他背进屋里扶到塌上。
刚要跑出去找师娘时,他虚弱唤到:“石榴……不要去……你来……来给我上药……”说完便晕了过去。
“难不成是在外惹事,所以不敢告诉师娘?”疑惑间只得跑回自己屋内,翻出平时用的平创药和从师傅那里偷来的麻草末。喂他吞下麻草末后,才发现他右手手腕处的一圈,表面的皮肉已完全裂开。
屋内血气极重,若只是手腕的伤,绝不可能我的上衣也被鲜血浸透。我敞开他的上衣,果然发现极多细密伤口,状似针口大小,每一处都渗着血。
大师兄昏迷不醒,身体越来越凉。我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将平创药洒至所有眼力所及的伤口。忍住随时会哭出声震惊,心中充满愧悔,直怨自己行事太过莽撞,下手不知轻重。
在把师父留下的万津丹也喂给大师兄后,我已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便是守着大师兄。奇迹的是,第二日清晨时,大师兄身上的那些细密的伤痕便已止痊愈,唯独只留下了右手腕处,那一圈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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