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 贵妃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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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网】小说篇 & 伯乐秋季限定写作【哑戏】

你们穿过露脚趾的鞋子吗？姨妈总说我脚长得快，其实不是，是只给我穿她们穿剩的鞋子。本来就被磨得剩一层薄的快透明的布牵强地维持体面，被我用大脚趾一戳，什么体面都没了。而我在他们眼里是不需要体面的。后来去县里上学最讨厌体育课，赤裸裸的操场让站在上面的人无法隐藏秘密，也讨厌听那声“稍息”，五颜六色的脚丫子齐刷刷地冒头出去，把原本就藏不住的秘密再揭开得亮堂些。我的脚丫子最特别，它藏在红色布鞋里，暗哑地不会发光的红和没有图案的绒布面，最特别的是它的底子，用白布裱成袼褙一层层叠纳而成。没错，就是这千层底布鞋，还是婶婶慈悲给我做的新鞋。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穿千层底布鞋，就连村里的孩子已很少在穿，所有人都穿时髦的红色皮鞋，最不济的也是白色球鞋。所以我总是慢上二分之一秒才把脚探出一点点头去，并认定所有的人都会把它看成不会发光的大厂布鞋。下课铃一响，我就迫不及待跑回教室，把自己埋在课桌中间也就埋了那双穿不起红皮鞋的脚。后来终于有了一双表姐穿剩的黑色皮鞋，可是脚小鞋大，为了穿上它只能穿一双加厚的毛线袜。六月的阳光火辣地张扬，双脚被裹在毛线袜里委屈地直痒痒，我面红耳赤地反驳小伙伴们说一点都不热。

铃兰说这些的时候，李娅正把玩着手里的虎头布鞋。绒布的手感细腻光滑，五彩的刺绣活灵活现，红头绿鼻子的老虎张着大嘴巴，笑盈盈地啃噬着岁月里的不屑。这些精美的手工，曾被她嫌弃的千层底，当成为艺术品再次呈现，她的童年回忆也由不堪荣升为骄傲。

李娅非常乐意仰视铃兰的骄傲，正是如此，才有此刻的三个女人坐在西北古镇的景区酒店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传统女红。她至今还记得外婆一针一线做的棉靴暖和极了。穿着妈妈买的小皮靴在院子里堆雪人，脚丫子被冻得又木又冰，妈妈赶紧让她换上千层底棉靴，不一会脚趾头就恢复灵活自如。她踩着瓷实的千层底一蹦一跳，虽然硬邦邦地却有种踩高跷的欢乐感。她想象着铃兰探头探脑钻出鞋子的脚趾，欢乐感从记忆力里跳上嘴角。

咖啡的丝滑让李娅脑中泛起一层层涟漪，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们。借助咖啡杯的遮掩，她用余光盯着铃兰的手腕，一道晶莹剔透的翠绿把铃兰黝黑的肤色都趁亮了几分。海棠红欲褪，玉钏怯春衫。李娅仿佛看见长袖翩飞间若隐若现的光洁肌肤，逐渐铺满蜿蜒曲折的翠绿线条，像血管支撑躯体，像山水铺展大地，发出明亮又温润的夺目光泽。也如女人在心爱的男人怀里时脸上散发的无与伦比的光芒，李娅想。

铃兰轻“咦”了一声。咖啡液在李娅唇间试探，像猎物试探猛兽般企图用柔情逃过一劫，她轻抬下颌将试探的蠢物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问铃兰怎么了。铃兰支吾着说没事，脸上却浮起一层莫名的羞涩。李娅装作没看见。阳光穿透大玻璃窗射进铃兰的眼睛里，洒下几滴碎银般的水光。丁宁顺着那道水光，逆向着瞅了一眼，也“咦”了一声。声音依然很轻，可李娅又听到了。分明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李娅又想。随即她用毫不在意的口吻淡淡地问两个女伴下一个目标地想好了没有，到底要去哪。丁宁眨眨眼，岔开话题，问李娅记不记得昨天去珠宝店。

李娅又把目光转移到铃兰的手腕上，翡翠玉镯依然发出耀眼的光，和一把锋利的匕首发出的光一模一样。李娅点点头表示记得。她当然不会忘记，因为是她去付款的，59888，那是个特别吉祥的数字。

李娅从没有过如此大手笔的一掷万金，因此铃兰决定买下玉镯的时候李娅很不情愿地反对。在李娅看来，相比铃兰手腕上已经戴着的金灿灿的传承黄金镯，椭圆形的贵妃镯失去了玉镯的灵秀而显得小气，她直白地表达了玉镯和铃兰不相配。但不知柜姐用了什么方法把小巧的贵妃镯戴在了铃兰手腕上，摘下的时候却不是那么顺利，她试了两次觉得疼便放弃了，柜姐适时推销，灵玉认主之类的话让铃兰心花怒放，发嗲撒娇非让李娅去买下它。李娅无可奈何，在她卡上的钱原本就是铃兰的。铃兰自幼跟着姨母长大，受尽白眼和使唤，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从老魏那继承一笔数量可观的遗产转眼成了一个小富婆，于是邀李娅同游，李娅以自己间接性僵化会让旅行扫兴为由叫上了丁宁，三个女人就从东部小城直奔西北戈壁，探寻各自人生沙漠中的绿洲。铃兰非常认可李娅让她做出规划避免坐吃山空的建议，于是将此次旅行费用交给李娅让她来管理支配。

李娅白了丁宁一眼，说她是个没有实权的管家婆。同时委婉告诉铃兰，如果接下去的旅程再不克制一下消费，大家很有可能无法再住星级酒店。铃兰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更没有觉察到李娅在等她的回应。而丁宁从来不嫌事大，她忍着笑拽着李娅的衣角示意李娅看向外面。丁宁是润滑剂，李娅想，更是我遮掩情绪的好帮手。

目光交织，如织起一张密实的网，不放过所有跳跃翻腾的心思，也阻挡着与之无关的一切。万千浮尘借着光静止如镜，也如此时忘记跳动的心脏。模糊的光影在铃兰脸上留下印记，是什么东西发酵的味道，印记的另一端被光影打在玻璃窗外的男人脸上。

李娅握着咖啡杯的手不自觉又握地更紧了些，视线在铃兰和男人之间短暂徘徊后便起身说要回楼上休息。丁宁对铃兰贫了句祝她好运，也急匆匆地追上李娅。尽管知道李娅对男女情事很排斥，但排斥到如此敏感，丁宁还是很不解。她一边说着铃兰就缺一个男人，一边用手臂在李娅眼前乱舞着追问她进入了僵化几级。俩人肩并肩走进电梯，电梯门关闭时，李娅抬起头，透过正在缩小的缝隙看到站在酒店玻璃窗外的男人的目光也越来越细，却在似乎试图凝聚着和她对视。电梯门关闭，她松了一口气。

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李娅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确定冒出的这句话是徘徊在自己脑子里还是飘荡在封闭的电梯间里。她扭头看着丁宁，丁宁也正看着她。她看见丁宁嘴巴一张一合，确认了丁宁正在问她是否觉得那个男人很熟悉。她木讷地点点头。丁宁哈哈大笑着说她领悟了李娅此时的僵化最多二级，还保留了一些基本的记忆功能。接着解答了李娅的疑惑，那个熟悉的男人是昨天珠宝店的保安。

保安？李娅点着头，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为什么会是保安?在大漠里的不都是侠客吗？昨天从跨进珠宝店的门她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随她们，但同时又觉得这应该是正常的，珠宝店里待宰的羔羊，三个妙龄女子，无论哪一个都能让她们在那个特定区域内成为中心。但是被一个保安盯上倒是有点别样。看来，是有人偷了保安的心。

走过来的男人坚挺有力，垂落的手臂自然摆动，铃兰已经感受到衣衫下精致的肌肉线条爆发出的诱人气味，和自己皮肤上蒸腾着的一层灼热。昨晚上那截肱二头肌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像突然觉醒的猛兽终于记起食物的鲜美，勾起了沉睡许久的欲望。她十七岁离开姨母进城打工，给独居老魏做保姆，把老魏当亲爷爷照料。当老魏干瘪的手指抚摸上她胸脯时，她十八年单纯的心思走上了最通俗流畅的路，一路向下滑行，也任由老魏的手滑向她干涸已久的洞口。五年的陪伴，老魏带着她用钱解决一切问题，直到宋西的拳头顶在小混混胸口，把健硕完美的肌肉亮在她眼前，她再也无法挪开目光。她想，或许男人的力量才是解决问题的武器，比起老魏颤巍巍摸钱的动作，是如此新鲜又迷人。

宋西已经走到铃兰身边，铃兰微微一笑垂下目光示意宋西坐下，男人的长腿在弯曲时膝盖不经意触碰到铃兰的大腿，原本在铃兰皮肤上浮着的灼热猛地烧进内脏，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宋西默默调整好坐姿，双臂规矩地放在桌面上。铃兰期待他说点什么，好让她的心思从他腿上转移，她已经在想象那条腿压上她的臀部了，可是她又不希望他询问她什么，因为她口腔内的热浪蒸得她无法开口。昨晚上仅仅问了他的名字，她要感谢他，他说他叫宋西，她无须知道太多，可是现在她又想知道了，想知道他是否单身，为何这个时间点不用上班......但是假如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呢？他在休息日里在景区内穿梭，随意一瞥，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在酒店购物展区喝咖啡的她，于是走进来和这场偶遇打个招呼。不，铃兰拒绝这样的。她希望他是专门为了她才走到这里的。昨晚上是他送她回酒店的，离开酒吧时，她踩空了台阶，他立马拉住她才没让她摔倒，而后他一直扶着她。她记起来了，他一直拉着她的手，就是那只戴着贵妃镯的手，贵妃镯碰上他的衣扣发出叮叮的脆响，比她的心跳好听多了。想到这里，她打算先开口说点什么。

可是宋西已经说了句什么。铃兰努力回溯大脑里的影像，她刚回想宋西拉着她手腕时，似乎又想起他那时还抚摸了她的玉镯，玉镯在宋西的抚摸下摩擦着她的肌肤，她似乎有那么一刻讨厌贵妃镯碍事想去掉它直接摩擦上宋西的肌肤，就是这时，她在想起昨晚她就想要和宋西肌肤之亲时，宋西说一起出去走走。铃兰抬起头，宋西正看着她，褐色的眼珠在光线下像透明的琉璃珠。她真的应该说点什么了，于是她灿烂地笑着对宋西说好。

丁宁突然大叫一声，只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又赶紧捂上嘴巴。李娅看都没看她，懒懒地问她又怎么了。丁宁松开嘴巴，指了指电梯说她们没按楼层数。电梯门缓缓打开，指示屏显示17，是顶层。李娅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觉察到丁宁没动，按着外边的按钮等丁宁出来去欣赏楼顶风光。

古城四四方方占据整个景区的东南角，远处的大漠在日光的照射下成了一片金黄色的海洋，风吹过，扬起一层层金黄色的海浪。丁宁自进入大漠后第一次发出惊叹的呼声，眼前的震撼让她完全忘了自己脸上多长的几个斑点。她一会把自己想象成追风的侠女，一会又说要穿上红裙做龙门客栈的老板娘……李娅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金黄的风沙与艳红的裙纱，少女清脆爽朗的笑声，在记忆的某个点缓缓敲击，她看见少男少女奔跑的身影。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她看见自己羞涩地低下头。

李娅被丁宁一拳打在后肩，痛得要发怒时听到丁宁问她在想什么想得出神，有没有在听她说话。李娅没好气地说古城那么多摄影棚，她想拍什么都行。丁宁又一拳打上去，对着李娅的耳朵大喊着问她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李娅愣了片刻，顺着丁宁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男一女向大漠走去的背影。

让我给你做向导吧。李娅从记忆里听到这句话时，她看见少男浓密的黑发和褐色的眼珠在金黄的世界里闪闪发光。她看到了三毛笔下沙漠的浪漫，也笃定遇见了属于她的荷西。

铃兰和宋西向大漠深处走去，她回头望了一眼，古城已遥远成了一截土坯。她隐隐有点担心自己贸然的决定了，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才第二次见面，就跟着他进入了漫无边际的大漠，倘若有什么意外，她连方向都无法分辨。似乎是感觉到了铃兰的迟疑，宋西拉起她的手问她是累了还是不信任他。铃兰咕哝说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宋西打断她坚定地说不是。宋西拉着铃兰一边走一边说是第三次，说他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在珠宝店戴上一只像是为她专属定制的贵妃镯时，他就再也无法忘记她。

贵妃镯在宋西的手里摩擦着铃兰的肌肤。铃兰恍然大悟原来宋西是珠宝店的保安，怪不得那晚在酒吧遇见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宋西笑着不语，把铃兰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一搭，同时弯下腰，另一只手用力往上推，把铃兰背了起来。铃兰闻到了宋西浓密黑发上香波的味道，是清爽的薄荷味。她双手相握圈在宋西颈部，试图去辨听宋西的喘息声，可是什么也没听到。她暗暗赞叹宋西的体能。她突然很想摸摸宋西的喉结，两只手一起摸，就卡在他的喉结处，那样宋西是不是就能发出喘息声了。铃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宋西咳了一声，托着她的屁股把她往上移了移，原来她的手真的勒住了他的脖颈。铃兰这才意识到宋西的手和她的臀部仅隔了一层薄薄的真丝衣裙，她甚至感觉到了宋西手指上的薄茧，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一秒钟后她努力回忆早上洗漱后穿得是不是她最喜欢的那套有玫瑰刺绣的内衣。

太阳在正前方，像熟透了的红橘，天空和起伏的沙堆都被它的汁液染成了红色，世界在眼前铺成一幅浓墨油画。铃兰和宋西坐在一处沙堆上，听宋西描述美丽又神秘的大漠。铃兰为自己一开始的疑虑感到羞愧，宋西只是想带她在无人打扰的地方领略独一无二的风光，宋西是大漠的精灵，而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精灵的专属领地。铃兰又想到自己的钱一开始都放在了李娅那，没人知道自己是三人中最富有的，宋西更不可能知道，也就不会是为了钱才来见她。铃兰并不介意他为了钱，至少他健壮的体魄值得一个好价钱，但是如果郎有情那么也可以妾有意……铃兰看着宋西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硬朗的线条也温柔起来。她看了看沙堆上两人的影子，竟隔了一条大大的缝隙，她轻轻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和宋西的影子重叠。宋西看着她来回奇怪的摆动，一脸不解，直到铃兰停下来对着沙堆上的影子笑，宋西看了看重叠的影子，又看了看他和铃兰之间实际相隔一米的距离，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一把把铃兰拉进怀里。沙堆上的影子彻底融合在一起。

太阳退出了地平线，天空一点点黯淡，如同一张网悄悄落下。

李娅和丁宁从摄影棚走出来的时候，夜幕上的星星像嵌在黑纱裙上的宝石闪耀着神秘的光芒，她听到风吹流沙的声音，像纱裙舞动的哗哗声，又像谁低沉的呜咽声。

丁宁抱怨着铃兰也不打电话说一声要不要等她一起吃晚饭。李娅回怼她为什么她不主动打电话问问。丁宁哼了一声，表示她不想做招人嫌的讨厌鬼。李娅笑了笑，低沉的情绪一扫而光，和丁宁去了小吃街。

铃兰和宋西走在一片银光中。铃兰问他这里为何这么美。宋西抚摸着铃兰的手腕，又一次摩挲着贵妃镯，摩擦着铃兰敏感的肌肤，他的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告诉铃兰这里是只有他知道的沙漠沼泽区。铃兰还没有听清脚下就突然一滑，整个人不由自主向下陷去。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困惑和恐惧姗姗来迟，她伸出手臂使劲挣扎却越陷越快，逐渐被银色吞没头顶。宋西迅速抓住她戴着贵妃镯的手，拿出一把刀飞快削掉大拇指和连着的掌指关节，取下贵妃镯，他把残肢狠狠甩了出去，消失在一片银色中。

丁宁敲了敲李娅的房间，没有回应。手机提示音响起，是李娅发来的信息，说在一楼大厅等她。她下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李娅从服务台取了一样东西放入手包中。不知道是不是清晨的光线给整个大厅渡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她发现李娅的气色比往日好了很多。她一边向李娅展示昨天夜里收到的铃兰发给她的信息，一边咒骂着那个见色忘友的女人，彻夜不归就只发了个信息告知。李娅笑着建议她主动打过去啊。丁宁气呼呼地拒绝。

俩个人走到酒店门口，丁宁突然一脸神秘地问李娅，是不是铃兰把钱都给了李娅，让李娅帮她做理财。李娅心里一惊，这件事铃兰答应了保密丁宁怎么会知道。她不动声色地反问丁宁是不是也想投资。丁宁却笑着让李娅猜。

李娅拿出手机，有一条新消息：亲爱的，你心心念念的贵妃镯终于属于你了，我无法忘记也只爱看你戴上它时美艳的笑容，它只能属于你。那个女人的钱足够给你做手术了，等你康复后，我们就去过无忧无虑富足的生活。她看完信息把手机放进包里时摸了摸手包里一个椭圆形的物品，冰凉细腻的触感，是她一向最喜欢的，此时却让她心里有了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