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外祖来家,母亲不想铺床,我便去了姐姐家借宿。今早走路回家时,才细细看一眼,这绵延几百米的坟地。这是曾经倍令我恐惧的道路,毕竟土地之下埋葬的是一具具尸骸,幼年的日子里,每次都是匆匆跑过这段路。
因为前几日清明,大家来扫墓,便坟头插满了塑料假花,在风里颤抖着,今日无晴,天欲雨。灰蒙蒙的天空下,我随手一拍,便拍下的是这样一副景象,压抑与荒芜交织,不禁让我怀疑,祖先的亡灵们依旧在这里活跃着,一如他们生前,享有着绝对的权威。他们葬在这里,却是我童年的阴影。
因为这片坟墓的尽头便是我的家。
这样的天我看了二十多年,从情感上来说一方面我是极度厌恶这片土地的,因为它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让我数十年如一日活在挣扎痛苦中,不知终结。但是另外一方面来说,我又是爱着这片土地的,我生于这片土地上,喝着这片土地上的水,享用着它带给我的一切,我的口音,我的血液里都有它留给我的记忆,这种复杂的感情一直让我生活在极度矛盾与纠结里。
祖先的灵魂不死,他们的意愿始终存在在他们后代的意识里,掌控着他们的生活,这样的操控一代一代。生活在这里的女儿们都是痛苦的,逃离是想选择的唯一道路。
曾经我也是逃亡路上的一员,带着恨意,远离家乡,企图远离这片土地,我经常形容自己也是漂泊的恶灵,满腹的委屈使我心生怨念。
但是带着恨意的人生是阴暗且绝望的,找不到快乐,亦不知如何享受生活。
大概是三年前,我三度检查出重度抑郁,这让我异常恐慌,因为我的生活,我的学习,我的工作被它搅乱的一团糟。落在眼里皆是阴冷的灰色,再没有其他色彩。
但是我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日子,我开始寻找治愈自己的方法,开始按照自己最初的意愿最初的梦想去做一些事情。
我开始写作,企图记录这一切。
我做着多份工作企图麻痹自己。
我崇尚能力并热衷于学习各种技能企图给自己一个希望。
但是我的抑郁情绪却并没有缓解。
为此我跟心理医生沟通,开始梳理我过往的记忆,毕竟埋在记忆里的伤痕我从来没有去处理它,它一直在滴血,也一直在恐惧。
为了治愈自己,我做过无数的尝试,例如找父母要答案,找曾经伤害自己的人要答案,总是爱去回想过去,一遍一遍的想,当初所做的觉得没有选择的选择,再来一遍是否能有新的选择呢?但得到的答案是没有的。
大概是一个月前,我跟我的心理医生说,我要回家,她本来建议我说,不需要这么早回去,不如给自己一个隔离期。
她对我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反驳了她,我说不是,我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处境。
虽然两年前回去过一次,那次以失败告终,但我总觉得那一次是自己太弱小了,还不足以去面对,但是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踏上了回家的列车。,我将这一趟行程作为自己的疗愈伤痕之旅。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放下执念,去用现在的视角,去看那些曾经发生的种种。
有时候我很喜欢坐火车,这跟坐高铁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自从高铁出现之后,出行的人开始出现明显的分流。坐高铁的大多数都是步履匆匆,衣着整洁。可坐火车的大多数人脸上是解不开的愁苦,那是被生活被贫穷日日压榨所呈现出来的。
看着不同的脸不同的人,总感觉自己可以从他人身上重新诠释人生二字的意义,或者不是人生,应该是说活着的意义。
有人说人生来即是受苦的。生存,死亡,疾病,痛苦,别离,这些都是在人生里面的大劫。
作为一个有抑郁症的人,对于悲伤很敏感,对于愁苦更加深有体会。
但当处在自己痛苦中间再去看别人的痛苦时,又觉得可以想通许多事情的。似乎农村两个字经常都是与贫穷落后挂钩。没有人去探究其根源,厌恶那里的人,只是拼命的逃离,再也不愿意回忆那片土地。
我同所有逃离农村的人一样,将自己的人生比作一场逃亡。读书是为了逃命,工作是为了逃命,去异乡也是为了逃命。因为那些惨痛的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我视故乡,视那个家如猛虎野兽,极其恐惧被其吞噬。
与其说是恐惧回家责骂,不如说是恐惧那样令人绝望的人生。
成长中伴随的记忆是悲伤,绝望,与挥之不去的贫穷,重男轻女的不公。
例如让家里的孩子辍学,不让其继续学业。例如从小便被各类家务繁琐事缠绕,哪怕想靠学业杀出条路来也是要被干扰的。又例如总是窘迫交不上的学费。
还有童年被性侵的经历,施害者得不到惩罚,我却要背负数十年如一日的痛苦,甚至这份痛苦还连累身边人,每个人都问我你为什么要记得,你有什么资格去记得,我无言以对,很多人以为是我揪着不放,却不曾想我想要的只是个公正,但是这世间很多事情是不存在公正一说的,我是个不被允许记得伤痛,不被允许承认被伤害的人,这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习惯逆来顺受,谁对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谁都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他想要的什么,无论什么。
我总感觉自己犹如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像被操作的木偶,那操作我的便是祖先的亡灵们。
作为个被性侵的女孩子,身上总要背负很多异样的眼光。甚至于不断有人这么对我说,你是不是给了别人什么暗示,你是不是穿着不得体。
我不能理解父母的行为,也不能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的生活。
听着母亲的哭穷,日日抱怨,脸上愁眉不展,看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始终想不明白,既然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又为何又要让子女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或许那是一个时代吧,前几日与儿时玩伴聊天,突然聊到以前的事,觉得彼此的境遇都差不多,她却给我说道,我们总没有力量与整个时代做斗争吧。
幼年的时候见过许多惊悚的画面。
例如邻家的母亲可以将自己女儿的头打破,然后血淋淋的跑出来。我看得目瞪口呆,亦不知所措。
而朋友她早早就嫁了,或许以为奔赴别人的人生便是幸福。
可我见过太多人在逃亡的路上阵亡。
有太多的女孩子在刚刚读完初中便选择了嫁人,将自己不幸的人生托付他人,或许他们觉得那样就可以得到幸福。
可我听到的故事却永远都是继续不幸的。
就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拼尽全力依旧得不到幸福。
如此相比下来,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要感谢我的母亲。在我拼命考上学校那一刻,没有剥夺我读书的权利,让我能够去进入那一扇门。
这也是我始终无法去完全恨她怪她的很重要的原因。她也曾为我争取过许多东西,或许有很多东西是她无法去争取的。
但是没有人知道,母亲只是我恐惧回家的一个代表,她代表的是那些被我尘封的灰色的阴暗的不堪的记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力量去面对,只能选择逃亡,它追,我便逃。
从骨子里面,我一直恐惧的都是那样愚昧,被贫穷困扰,那样被怨气包围的绝望的人生呀。
我害怕那片土地,是害怕那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文化习俗,或者说是思想。
我害怕自己掉进去了,便是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我怎么甘心就这样呢?
所以我一直逃,但是亡命天涯的囚徒是得不到安稳与休息的,他的人生只能充满厮杀,与过去厮杀,与那片土地上的人厮杀,与自己厮杀。
每每在夜里,当黑暗来袭时,那些阴暗的记忆就开始占了上风,不管不顾。祖先的亡灵也跑出来训斥我,你这不肖子孙。
幼年的时候我觉得那片土地上的人是努力的,是勤劳的。
但是当我看着一片片荒芜的土地长满野草,看着山林只有荆棘。看着教的学生变成街头混混时,我便知道,他们终究只能被时代的巨轮碾压而过,成为时代的边缘人。
很多人都说我是个非常理性的人,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无论外界怎么样都不会做出妥协。
但是在祖先的意念下,其实我也曾想去妥协过,然而结果是我并不愿意遵循祖先的意愿。我想祖先的亡灵若能看见我,一定是要抓我去跪祠堂,但是就算跪祠堂,这条路我也是走定了的,我不愿意屈服于世俗的眼光,是因为世俗曾经给我带来太多不公与伤害,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人呢?
我总感觉若我选择了屈服,我会自取灭亡,所有的反抗都是为了拼命的活下去,这样的形容似乎有些太惨烈,但是事实确实是如此。
我曾等一朵花开,等一个人来,对于祖先不死的灵魂,我只想说,来吧,我会拿起刀,与尔等战斗至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