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生前琐事

作者: d7ce1a090878 | 来源:发表于2018-06-15 12:33 被阅读120次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1演戏的人

    “刚才那傻逼司机一直压我前头!”

    “大姐你快悠着点儿吧!别老和人飚着了!注意安全!”

    “嘿嘿!放心吧!明天要讲稿,晚上不去找你了,顺利的话中午能和你吃饭啦~”

    杜雨瞳临下班接到了朋友的电话,约明早去上海某公司比标。

    风风火火上了京沪高速。

    “那辆车一直跟的我,感觉不太对。”

    “车牌号多少?你想多了吧?高速就那么一条道儿,都来上海,没准你俩搭伙一路呢!别吓唬自己!”车晓非敏感的察觉到了女友的紧张,一边安慰一边询问着关键细节。

    杜雨瞳,三十岁,在北京开了家六人的策划公司,年营收百万加。

    姑娘独闯京城,飘到这一步,胆识自然是有的。

    “不对!感觉怪怪的!”

    “要不你找个地方停下?”

    “我不敢停车……”

    “……”

    杜雨瞳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顺着电波蔓延过来。

    车晓非很想立刻丢下工作跑去找她。

    毕竟追了两年,毕竟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心跳。

    但是今天的戏恐怕会拍到很晚很晚……

    工作连轴转,也只是想早点儿在北京买房娶媳妇儿。

    车晓非去年整年被忽悠的只休息了20天。

    宫培森和杜雨瞳给他画的这张大饼太好了,关于爱情,关于事业。

    “眼下的形势,只有火了之后你才有更多的选择权!”

    “今年爆掉了,明年就好过了!”

    车晓非其实不怎么会追姑娘,但是人长得帅,细心又体贴,女人缘自然而然的就很好,他也就常把顺其自然挂在嘴上,但是。

    杜雨瞳不一样。

    她离过一次婚,原因据说是不能生育。

    她特别能喝,人称圈儿内第一酒花儿。

    她荤段子讲得特别溜,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儿能让她说的臊红了脸。

    她看起来又黄又暴力,但是对男却人有一种刻意的躲闪,手都不愿意握。

    她强悍的似乎不需要男人。

    车晓非拍的戏全案策划都在杜雨瞳那儿,两人还有直签合约,车晓非的个人推广方案也是她的,工作越忙,两个人接触的机会就越多,所以某人甘愿当这个劳模。

    “那就下高速往市区走。你开定位了吗?”

    “快没电了!不说了,先挂了!”

    车晓非打开查找的我的朋友时,杜雨瞳已经变成了一个红点儿。

    手机没人接。

    感觉不太好。

    报警吗?

    怎么和警察说呢?

    我女朋友在高速上失踪了?

    没有证据又不到二十四小时,感觉不会被理会。

    况且。

    自己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虽说不在意公开女友会影响人气。

    但是。

    杜雨瞳的策划公司和车晓非的经济公司有合约在。

    指甲机械的在金属质感的手机壳上叩打,咔咔的声响孤寂的室内弥漫。

    宫培森追求过雨瞳。

    雨瞳比较低调,工作上属于强势型那一款。

    他们俩是工作认识的,并不想受私人关系有所影响。

    前任孙晨是个小明星,分手之后闹出诸多不快,现在影响犹在。

    连续工作了将近十八个小时。

    车晓非在胡乱的纠结之中昏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被警察叫醒。

    宫培森是杜雨瞳到北京时最早认识的一个“大人物”。

    当时的杜雨瞳不过是一个策划公司的实习生。

    而宫培森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虽然只是圈里的一个幕后配角,但毕竟有资本的实力支撑,看起来还是蛮风光的。

    然而现在。

    杜雨瞳先是凭实力成为公司合伙人,而后踢掉了占位置不干人事儿的股东,自立山头。

    自己一个人跑业务做方案,指挥着小团队干的风生水起,净利润早已超过了宫培森的“大公司”。

    老宫十分欣赏杜雨瞳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傻逼虎妞,是真的有勇有谋。

    她对局势精准的判断和做事的狠劲儿,和宫培森惊人一致。

    那一夜老宫看着杜雨瞳滔滔不绝,指点江山的样子。

    爱上她就是一眼的功夫。

    虽然杜雨瞳言语豪放,还整天开玩笑“老公”、“老宫”的喊着,但却避不回应感情问题。

    宫去年离婚其实也是为了杜雨瞳,但是这事儿打死也不能承认。

    宫培森曾经也是个演员,长得五官端正,算是不错的样子,可惜。

    身高170。

    杜雨瞳其实是看不上老宫的,私底下还和常和车晓非吐槽他是个蠢货,什么事儿都得她往上顶。

    工作上他们合作的很愉快。

    二人不谋而合,互相照应,宫培森想法儿把手下项目的宣发工作签给杜雨瞳;杜再把推广的项目介绍给老宫旗下的艺人。

    车晓非是宫、杜二人今年重点打造的标杆项目。

    他签到宫培森手底下的时候拍一集电视剧的酬劳才2000块。

    不到一年的时间后面就多了2个0。

    车晓非家境不错,人难免有点儿单纯,宫培森正是因为好控制才挑中了他,几番考量,把手头的好资源都倾斜给了他。

    但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通稿、软文、热搜、水军,能买的都买了,能带的节奏都带了,车晓非推广方案的落地细节,全是杜雨瞳亲自操刀,一字一句抠出来的。

    过去一年,杜雨瞳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车晓非相关的关键词,然后整理各项数据报告,控评、调整落实方案。

    讲真的,别说是车晓非的女朋友了,就是她妈都没这么关心过他,今天全网新增了多少条相关数据,哪些是买来的,哪些是自发的,正面的,负面的,中立的……

    杜雨瞳全都如数家珍。

    宫培森收到的账单越来越多,但是车晓非并没有大火。

    通稿是花钱约的,软文是杜雨瞳写的,热搜是从新浪买的,水军连点儿自我修养都没有乱发一气,说穿帮就穿帮。还让人揪着尾巴一顿黑。

    就连几个不痛不痒的新人奖项都是买来的,然而除了虚无的数据好看些外,车晓非真的没有大红大紫,充其量算个流量小生。

    车晓非如果真的红透半边天,不仅是宫、杜二人能力的象征,最得利的还是公司。

    毕竟演员的酬劳,大半还是进了幕后人的口袋。

    一年马上就到了,合同里明清儿写的、他拍着胸脯向董事会保证的KPI,数值上是达标了,实际效果还差得远。

    车晓非不知哪根筋犯了,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偏看上了个二手的。

    杜雨瞳不接受宫培森就算了,还和他的员工好上了,最近不知多少人都在猫着看笑话。

    老宫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今早杜雨瞳却一本正经和他说,和车晓非的合同到期后不再续签了。

    “我们做的这些都有意义吗?数据?OK我给你!好看的很!可他是个人!不是个商品!”

    “操!你她妈这会儿想起他是个人了?你使唤驴似的使唤人家的时候怎么不把他当人看?你数着他血汗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是个人了?妈逼你谈个恋爱就整的跟圣女似的了?!就你他妈高尚!我他妈辛辛苦苦跑资源就算个屁!”

    那天他们不欢而散。

    宫培森破口大骂一顿之后摔门而去。

    杜雨瞳一贯的强势总是会逼得对手哑口无言,做出妥协,最终说服别人,取得谈判的最终胜利。

    而这次,宫培森却没有对她让步,他亦坚信,这个女人最看重的利益,她是不会放弃的。

    直到第二天中午被警察带走。

    那天的热搜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完。

    “你最后一次联系杜雨瞳是什么时候?”

    “出什么事儿了?”

    车晓非看到警察瞬间就清醒了。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您先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来了解些情况,希望能尽量配合。”王昊耐着性子说道。

    这台词熟练地都能倒背了,每走访一位案件相关人士就会说一遍,说的都快要退休了,还在重复。

    “六点多通话还挺高兴,说超了辆车,七点半又打了一通,说超的那辆车好像一直跟的她,安慰了几句,还问她车牌号,也没回,就说快没电给挂了,具体时间点可以查一下通话记录。”

    急切的把手机递给了警察,继续说道:“我们互相能看到手机定位,看的时候已经不显示了,有时候为了省电也会关掉。再打电话就是不方便接听。我忙完回来都两点多了。”

    车晓非颠三倒四的恨不得把所有细节都扒拉出来告诉警察,生怕漏掉什么。

    “你知道她有仇家什么的吗?”

    “雨瞳经常去竞标提案,她性格又比较直,难免有些摩擦什么的,但是她挺豪爽,基本和人闹完了都主动道歉,吃顿饭喝点儿酒就没事儿了,应该不至于有深仇大恨。”

    “你们俩在一块儿多久了?”

    “认识两年多了,在一起还不到半个月吧。”

    想到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没信儿了,还惊动了警察,车晓非不由得心又揪了起来,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试探着问警察:“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王昊皱眉看了新人张彬一眼,示意他说话。

    提起这事儿王昊心里就有火。

    案子发生在高速上,又闹的沸反盈天,按理说都想往外推,然而上头孙局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大包大揽了过来。

    昨天凌晨一辆车熄火停在高速中间,一辆骨架式轿运车司机眯了个眼的功夫就撞了个正着。

    车翻了,砸了遍地马自达,后面不长眼的跟上来又多了几波连环撞。

    交警赶到现场处理好事故后,天都亮了,突然发现地上有大量新鲜血迹。

    然而现场并无人员伤亡,于是就通知了刑警。

    车内有一短途旅行包,看样子车主应该是女的。

    好死不死的拥堵现场有一个微博营销号的运营人员J。

    白色标致309cc,车牌DL923。

    总觉得很眼熟。

    开这个车的人不多,很好查。

    女人,轿跑,鲜血,失踪,明星,三角恋。

    J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正愁火不了,成不了大V,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随着早高峰车轮的滚动,案件的相关人士都在滑动的手指尖被推上了热搜。

    先是车晓非、宫培森,接着是孙晨、赵海林。

    一个都没落下,挖了个透彻。

    喔,对了,还有失踪人士杜雨瞳。

    车晓非终于上了热搜,这次不是她买的,今天的报告特别有内容,数据特别好看。

    可惜这些事情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警察赶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可以从网上知道失踪人身份和人际关系等大概的信息了。

    车上没有指纹,行车记录仪被拆了,失踪区域没有摄像头。

    套牌车辆在北京就盯上了杜雨瞳,下了高速之后进了一个隐蔽的小村子,村子里都是制造工厂,吱嘎乱响,烟熏火燎,歹徒弃了车点把火,也没人察觉。

    警察比群众多知道的这些事情,知道的时间已经吃过午饭了。

    这还是王昊挨着领导的骂,催着加班儿加点儿赶出来的。

    大冷天清早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拿鞭子赶着破案。

    就不能让人好好退休吗?

    网上持续不断的热度也感染了传统媒体,不甘示弱跑出来凑热闹。

    24小时内找到失踪人。

    这不是一句台词。

    搞不好就晚节不保了。

    “24小时是从现在开始算!不是从报案开始哈!”

    王昊赶忙和领导讲清楚,争取一点儿是一点儿。

    现在是2017.10.31.10:27。

    赵海林是杜雨瞳之前公司的大股东,也就是被杜雨瞳炒掉的那位。

    他是首要嫌疑人。

    此人狗屁不通,对公司事务只会发号施令瞎指挥,仗着有钱有关系开了家传媒公司。

    员工三个,股东两个,这边忽悠着客户掏钱,那边骗着外协的小公司干活,客户给了钱再给人结账,没钱就欠着,其实和皮包公司没太大差别。

    然而杜雨瞳是个实在人,来了公司就拼死拼活的干,连家里在北京的老乡都拖出来帮她跑业务拉关系,愣是把个破皮包干成了奢侈品,成了圈内颇有名望的影视全案策划。

    赵海林怕她辞职跑了,就给了她个联合创始人的名号,每年给点儿分红意思意思。

    本意就是多给点儿钱多给点儿权哄着你好好干活,可惜杜雨瞳实在是太实在了,秉承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决定要从大局出发,清理公司的蛀虫。

    赵海林活儿没干多少,挂在名下的展业费倒是不少。

    杜雨瞳悄悄整理了他财务上的问题,发送给了另一个合伙人,邮件还密送了几个可能帮到他的新投资人,老合伙人撤资了,新合伙人被吓跑了,杜雨瞳带着赵海林的两个员工另起炉灶。

    公司开业第一天,杜雨瞳就打了四百通电话把老东家的客户都撬了过来。

    赵海林公司无以为继,只得倒闭。

    然而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前两天还在搓着一千块一张的麻将牌,输个十万八万都不带眨眼的,今天就光杆司令了。

    还不起钱,赵海林只能躲起来。

    警察并掌握不到他的行踪。

    寻访了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操着京腔调侃王昊:“如果有这赵海林的消息也请通知下法院,好多条子都没处送呢!”

    门外的媒体在探头探脑,网上的吃瓜群众在嗷嗷待哺。

    第一嫌疑人抓不到,案子总得有点儿进展不是?

    于是就先把第二嫌疑人喊来问问话吧。

    失踪的人在北京工作,人际关系都在那边儿,车辆踪迹最早又是在北京发现的,为啥还要我们来打麻烦查案子?

    王昊也只敢心里嘀咕嘀咕,抓紧带人去北京。

    听到地上有大滩血迹的时候,车晓非顿时紧张了起来,张彬都能听见他咬牙根的声音。

    赶忙安慰道:“血迹我们已经检验过了,不是杜雨瞳的,应该是歹徒的。”

    地上的失血量足以致死,是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查到了这个人的身份,没有案底,和失踪人无关联,普通人一个。

    案发地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又是在晚上,根本没人注意脚下,现场被毁坏的乱七八糟。

    车晓非深吸了一口气,窝进沙发里,长舒了出来,咬了两下牙关,才缓缓张口道:“她晕血……”

    张彬兴冲冲拿着一摞文件来找王昊信誓旦旦道:“这个宫培森绝对有问题!”

    “呵呵,谈谈高见啊!”王昊头都懒得抬,阴阳怪气说道。

    现在的新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我刚查了下通话记录,杜雨瞳接到朋友的电话才去的上海,而她这个朋友跟项目压根没啥关系,只不过之前宫培森攒局子吃饭的时候喊她作陪过一次,她给杜雨瞳打电话前还接到了一通宫培森的电话,之前一直是宫和上海方面联系,然后由他对接给杜雨瞳,这次怎么这么反常呢?”

    “他俩刚吵完架,又有感情纠纷,避免尴尬很正常嘛!”

    “对!他俩纠纷还不止这些!之前杜雨瞳开公司其实宫培森想做大股东的,但是被拒绝了,追求三年无果,杜雨瞳又和他员工好上了,车晓非的项目半死不活的现在。诶!要不是这案子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谁!这人混演艺圈的,又经商,猴精,戏多着咧!保不齐就搁这演导咱们呐!压根看不出破绽!侬晓得伐?”

    “搁北方人跟前儿秀上海话是吧!瞅你那德行!你来上海才几天?你他妈也知道他猴精猴精的!他和杜雨瞳是合作伙伴,杜雨瞳出事儿了他能捞着什么好处?完蛋玩意儿!继续查去!少上网看八卦!影响你思路知道不?”王昊恨不得拿小锤敲碎张彬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烂泥。

    这女的虽说这两年挣点儿小钱,但还够不上绑架勒索的标准。

    最大的可能还是寻仇的,虽然宫培森主谋说,现在网络呼声比较高,但根据刚才审讯情况来看,他俩应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纠葛,多数是外人臆想的,两个人相互利用的成分多些,基本可以排除。

    最可疑的应该还是赵海林,杜雨瞳害他老婆本儿都折进去了,被追债的撵得满街跑,据说腿都摔断了,不得已才躲了起来,积怨深,但是。

    赵海林现在很缺钱,按理说应该索要一大笔赎金填窟窿。

    可是,至今也没有绑匪打来电话,又有点儿奇怪。

    这孙子现在找不到人,真他娘的愁。

    车晓非回到北京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警察请去了。

    案件有了重大突破。

    车晓非听到这个突破的时候当场呆住了,红着眼圈儿捂着嘴,呼吸急促,却不见掉泪。

    杜雨瞳出事前一周买了保险,还公证了遗嘱。

    内容简单来说只有一个:公司和所有财产都归车晓非所有。

    前提是她死了。

    “哎哎哎!快别演了!这没人欣赏!赶紧说说吧,杜雨瞳为啥爹妈都不管了把财产留给你个好了没两天的男朋友?”

    车晓非再次深吸,舒气,咬牙,和那天的表现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家里温软的沙发变成了警局凉硬的木椅。

    “我们俩已经登记了……”

    三个月前,六个小时,九百公里,杜雨瞳开夜车送车晓非去某市试戏。

    这个项目会是他们事业的巨大转机,她拼了老命,油门踩到了底。

    三更半夜疲劳驾驶还接连超车,每一辆都超。

    黑夜中眼前只有一条通往前方的明亮大路,所有的障碍都抛在脑后。

    这一路,杜雨瞳是疯狂的,也是柔软的。

    深夜电台里总是会放些老歌,想来这个时间还在听电台的人也不会有多年轻了。

    车晓非坐在副驾上,左耳听着她脚下油门轰轰,右耳听着窗外北风呼呼,有种强烈的被照顾的感觉。

    男人得到别人照顾的机会不多,妈妈会给很多,爸爸给的就不多,兄弟朋友间的那种照顾是互相的,工作伙伴间的照顾是场面上的,女性的多数处在被照顾的状态。

    这种被照顾完整裹覆的感觉很少很少,也极易沉沦。

    这种沉沦,无关名利,无关年纪,无关传宗接代。

    回来的时候,车晓非借口想妈妈了,带着杜雨瞳回了趟老家,走的时候顺上了户口本。

    车晓非一直觉得杜雨瞳不是真的爱他。

    要不然不会一直留着那个车牌,但是。

    她竟然把什么都留给自己了。

    DL923,每次提到这个车牌号他都抑制不住的愤怒。

    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王昊就察觉到了。

    “她离婚之后就一个人来北京了,好像只过年回去,父母关系不太好。”

    在小城市老百姓心里,这还是很不光彩的事儿,亲属都不愿意提。

    尤其离婚原因还是女的不能怀孕,但是。

    这些事儿传得倒是很快。

    杜雨瞳一直觉得父母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有严重的失职。

    所以她才会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些事儿!”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父母,上学的路上被奇怪的叔叔拦下。

    摸摸,亲亲,戳戳。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父母说,她被刘峰强奸到不能怀孕的事儿。

    总之她选择了逃避,宁可憋到内伤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偏执的选择了强势,总想证明自己比一些人强。

    车晓非按下心中千头万绪,抬头问警察:“你们知道她有病的事儿吗?”

    “你继续说。”

    车晓非叹了口气:“她被前夫强奸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导致现在和男性独处会精神紧张,肢体接触过多会陷入狂躁状态,具体的可以问她的医生。”

    “这些情况你昨天怎么不说呢?”张彬有些不耐烦。

    “不想说。”

    “那她和前夫现在还有联系吗?”

    “应该没了吧,离婚后她立马就来北京了。妈逼的!刘峰强奸的她都不能怀孕了,还他娘的念念不忘!”车晓非说着说着突然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骂道。

    他性格属于温吞水那种,暖男一枚。

    说话轻缓舒柔,让人安心。

    那一刻他依然安静,只是面目可憎。

    突然的狠戾把警察们都吓住了。

    杜雨瞳出事后车晓非的种种表现,不经意间的深情,每个接触的人都感受得到。

    王昊几乎都要把他从嫌疑人名单上划掉了。

    然而,他眼神中那一瞬间的疯狂,烧掉了他的幻想。

    他是个演员。

    演技还不错。

    因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

    车晓非的这次询问还是有效果的。

    至少侧面证实了当时的一种可能情况:“杜雨瞳被人劫持后陷入狂躁,误杀了绑架者。”

    那么劫持者可能恼羞成怒,杜雨瞳现在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

    询问的时候,网上又有另一件事情炸了锅。

    车晓非的前女友孙晨发了条长微博揭秘他们四个人的感情纠葛。

    说杜雨瞳到处卖惨,勾三搭四,发迹之后就踢掉了宫培森,车晓非为博上位和她睡了,火了之后甩了自己。

    此刻宫培森阴谋说已经过时了,杜雨瞳是个咎由自取的婊子才是真理。

    网警隔着屏幕都能感到一股嫉妒的酸臭味。

    保险起见,还是把孙晨也找来问话。

    毕竟她的揭秘中涉及了些细节问题,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车晓非现在十分不待见孙晨。

    在警局里照了个面儿就赶紧把头低下了,脸上不动声色,眼底掩不住的嫌弃。

    他对孙晨起先是有愧疚的。

    车晓非第一次见杜雨瞳是在话剧院。

    那天的剧目是大师手笔,很有名气。

    慕名前来的观众普遍质量不高。

    车晓非坐在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附庸风雅的人们穿戴整齐叽叽喳喳。

    杜雨瞳坐在第一排。

    鲜亮的紫色短发,骷髅T恤,黑色颈环。

    不阴不阳分不清男女。

    像个非主流伪摇青年。

    这种人都能拿到VIP票,专业人士却穷的只能坐在这儿。

    车晓非莫名其妙的开始仇富。

    看不懂。

    西装革履的观众开始交头接耳,高谈阔论自己的见解。

    杜雨瞳全程都看得很认真,期间还侧过头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微笑着默默示意身边的观众安静。

    她是个女的。

    车晓非突然无比的庆幸。

    散场的时候杜雨瞳直接走了通往停车场那边。

    车晓非失望的走了通道。

    他开始对短发的女孩子有莫名的好感。

    这时候刚好认识了孙晨,就在一起了。

    孙晨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既会照顾人,又能撒娇卖萌。

    然后就没了。

    当个小明星,打扮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光的。

    随便唱唱跳跳演演,挣钱也快。

    好好过日子,没啥大追求。

    车晓非其实一直很反感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他只想当个演员。

    但是首先他得吃饭。

    他也想站着把钱挣了。

    试过了,站不住。

    大家的想法都是先跪一会儿再站起来。

    但是跪着跪着腿就麻了,站不直了。

    他当时正好和上家公司解了约,宫培森就和杜雨瞳找上了他。

    有了真品谁还要假的?

    虽然真品还摸不着,但能看见就挺好。

    于是抓紧和孙晨分了手。

    孙晨不是傻子,女人在感情问题上是尤其敏感的。

    她第一次见杜雨瞳就隐隐有了敌意。

    分手后不管孙晨搞什么小动作抹黑车晓非,他都不回应。

    也不让宫培森和杜雨瞳去洗这件事儿,直到。

    孙晨把矛头指向了杜雨瞳。

    好话说三遍狗都不愿听。

    更何况是坏话了。

    三番四次的搞事情,车晓非烦不胜烦,根本不想再和孙晨有任何牵扯。

    唯恐避之不及。

    孙晨的询问很快就结束了。

    警察都受不了她。

    全程基本就是泼妇骂街,痛诉渣男贱女,网上那篇文从字顺的爆料也不是她写的,是幕后团队添油加醋编的,想浑水摸鱼蹭热度。

    王昊无奈。

    杜雨瞳的心理医生又提供了些讯息,她的晕血其实是心因性的。

    “她其实渴望用暴力和鲜血去发泄内心的一些东西,但是她接受的教育告诉她那是错误的,于是竭力的去伪装,假装害怕,用以克制内心的真实想法。”

    张彬听得毛骨悚然。

    “你说这女的心理这么变态,还这么精明,会不会这是她自己搞出来的呀,就跟《消失的爱人》似的?毕竟现在也没绑匪电话也没啥的,整个就一无头案……”

    “你能不能不乱联想?好好专注案情本身?”王昊是真想削他。

    “我这不是发散下思维吗!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好几个人勾结着干得?”张彬撇嘴辩解道。

    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三个人先放了。

    就算有人是幕后主使,关在这儿也抓不到证据。

    倒不如一切照旧。

    暗中布控等着他们露出马脚。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他认定的头号嫌疑人到案了。

    赵海林是自首的。

    最近法院的、追债的都在找他,本来就躲不及,今天突然又多了警察满世界找他,他公子哥潇洒惯了,根本过不了这日子,索性投案自首,跑到警察局避世来了。

    王昊审完赵海林大失所望,整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

    让杜雨瞳摆了一道,虽说怨恨,但是。

    以他的智商翻不起什么大浪。

    好不容易以为有点儿头绪又断了。

    那边儿的人刚放回去还真就出动静了。

    正吃着饭,宫培森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号码无法显示。

    自称绑架了杜雨瞳,让他抓紧准备一个亿。

    听得宫培森一脸懵逼。

    一个亿?

    他确定自己没听错。

    绑匪哪来的勇气?

    他俩绑一块儿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千万。

    而且为什么绑匪电话打到这儿来了?

    怕不是有人网上八卦看多了恶作剧吧……

    宫培森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通知警方这件事儿。

    警方也很错愕,这赎金和闹着玩儿似的。

    但不敢马虎,抓紧布控等待着绑匪的下一通电话。

    赵海林被独自关在审讯室里八个多小时了。

    这寂寞难捱的滋味倏地一下让他有些恐惧。

    无聊恐怕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明明是最能跳善动的时候,却因为各种原因什么都做不了。

    人群熙熙攘攘,却如同鬼魅。

    凌晨,赵海林偷了一名警员的水果刀,并劫持了他。

    谈判失败,被当场击毙。

    具体情由不详。

    车晓非很早就醒了。

    开始呆滞的抱着手机刷新朋友的位置。

    一遍遍的滑动,重复,盯着屏幕上转动的圆圈,仿佛坠入了黑洞。

    昨天晚上他也一直在干这件事。

    虽然知道并不会有用,但还是坚持相信着。

    有时奇迹真的是会发生的。

    突然屏幕晃动了下,转移到了一个橙色的小点儿上。

    杜雨瞳的头像终于又出现了。

    飞快的按键截屏。

    然后犹豫了起来。

    昨晚他想到了一些事。

    一些关于前女友的事。

    他终于还是决定拨过去。

    嘟…嘟……

    电话可以接通。

    响了两声之后突然变成了不方便接听。

    车晓非麻利的起身出门开车。

    “你马上联系北京方面的警察去我发给你的地址,雨瞳就在那儿!”

    车晓非一边说一边打着方向盘,轮胎擦地的声音扎进了宫培森的耳朵里。

    “祖宗你别闹行吗?这他娘的不是拍电视剧!”

    “我着急!你人脉广抓紧联系警察!记住一定要在这边儿找!”

    “为什么?”

    “孙晨是上海人!他叔叔是警察!”

    警方终于还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了杜雨瞳和绑匪们。

    的尸体。

    勘验发现:杜雨瞳曾经拿到过手机并成功开机,但不知何故没有呼救,而车晓非打来的电话惊动了绑匪,挣扎过程中,绑匪摔死了。

    另一名绑匪恼羞成怒,而杜雨瞳犯了狂躁症,两个人厮打的很激烈,最终那个人也被拍死了。

    杜雨瞳最终的死亡时间是2017.11.01.10:04。

    警察赶到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吊着口气就是不松,最后死在救护车上,紧紧攥着车晓非的手,不长的指甲在手掌肉最厚的地方扎出了血印儿。

    警察赶到烂尾楼的时候,杜雨瞳瞪着眼睛倒在地上,盯着车晓非。

    车晓非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杜雨瞳生前遭虐打痕迹明显。

    淤伤。肿胀。骨折。烫伤。撕裂伤。

    现场还找到了劫持时被杜雨瞳误杀的绑匪。

    尸体散发的恶臭到处都是。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待下去的。

    三名绑匪的身份均已确认。

    先死的那个是北京某公司的销售员。

    后死的两个是进京打工的农民兄弟。

    他们的生活并无交集。

    最近一个月才从网上认识的。

    不是专业的绑匪,那对兄弟甚至身材矮小,体型瘦弱,常人看来他们根本没有绑架杀人的能力。

    亦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是受人指使。

    他们匆匆的登上这舞台,又草草的收场。

    谎言很快会被戳穿。

    网上无止境的谩骂淹没了孙晨。

    从此没了消息,据说回家上班儿了。

    车晓非接手了杜雨瞳的公司,钱和房子都给了她父母。

    吸纳新股东,增添公司活力。

    趁着这次事件,狠狠卖了一把威武雄壮的痴情人设,红遍大江南北。

    宫培森终于还是成了杜雨瞳公司的老板。

    他是车晓非引入的最大股东。

    他们在事业上大有作为,只是都一直单身。

    王昊也如愿退休了,电视上现在常常能看到车晓非,宫培森也没事儿凑热闹混个镜头。

    呵呵,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屏幕里那个人很帅,很暖,但是眼神没有温度。

    甚至觉得那个狰狞的男人更有味道。

    虽然王昊至今都不明白那天车晓非为什么会突然失常。

    他想不明白的事儿还有很多,比如:绑匪为什么会给宫培森打电话?就因为杜雨瞳手误写了个老公?赵海林为什么要逃走?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

    想不明白的问题经常想一想有助于睡眠。

    那么,为什么是杜雨瞳呢?

    她最恐惧的就是被男人抓住双手死死地摁住。

    然而她一直没有摆脱这种恐惧。

    无论事业多么成功,赚了多少钱,有多少男人爱她。

    她都摆脱不了。

    一直到死。

    狂躁帮不了她,幻想也帮不了她,最后的最后她只能癫狂。

    她不知道该向谁去求救。

    父母吗?

    他们恐怕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车晓非吗?宫培森吗?

    往事交织滑过。

    他们真的不比自己强到哪儿去,况且。

    真的可以信任并依赖吗?

    梦里那个人一直都在。

    一直都莽撞,抓着她狂奔各处。

    手腕处有清晰的指痕,痛感遍布四肢百骸。

    杜雨瞳犹豫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

    很多次她都尝试着在想起某些事情的时候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但是她控制不了。

    为什么是她呢?


    2写故事的人

    真是个乏味的故事。

    我是个作家。

    全职的。

    但我不喜欢在家里写作。

    因为那个女人。

    一直都在。

    拖鞋趿拉趿拉的。

    真烦人啊。

    她是我老婆。

    结婚六年了。

    同岁,三十三。

    我们没有孩子。

    虽然也会拱在一起吭哧吭哧。

    听着肉体和床垫摩擦的声音。

    很闷。

    不好形容。

    牙齿经常会磕在一起。

    钝痛。

    一开始很频繁。

    现在每月搞不上一次。

    她不怎么出门。

    每天早晨会去楼下农贸市场买些吃穿用。

    还会带回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然后挂在网上等着人来下单。

    下午快递会来把一天的货物发走。

    这基本就是她每日的工作了。

    我们住在老小区里。

    楼道没有防盗门。

    没有物业的那种。

    一条笔直的马路突然多出了一条岔口。

    没有任何的指示信号。

    只有一排树木延伸进来。

    像一个黑洞洞。

    这里的房子很矮。

    感觉都要被枝杈挡死了。

    住在这里的多数是老人。

    老得快要死又没人管的。

    老人死后子女会接手这里的房子。

    虽然破旧,但是离市中心很近。

    租出去也不少钱,等着拆迁又是一大笔。

    住的人很多很混乱。

    一楼很多人租来做仓库。

    我家一楼就是这样。

    放了很多烧烤用的炉子、签子。

    还有散发着诡异味道的食材。

    他们会用奇怪的酱料腌渍好。

    然后用油脂麻花的手把它们串好。

    晚上在道边儿支个棚子,生上火。

    就会有很多人跑来吃得津津有味。

    从家里窗户抻着头可以看到那塑料棚子被风刮的起伏不定。

    隐约还听得到呼哒哒呼哒哒的声音。

    一年四季都是那个彩条编织袋搭的棚子。

    压根起不到保温保冷的作用。

    充其量能保住吃食别被风冲脏了。

    开夜车的出租司机,既不是情侣也不是朋友的男女,还有不知干什么的兄弟几个。

    满脸期待扎进那棚子里快活的不得了。

    二楼有很多小旅馆。

    就算来检查,要屏住呼吸突破一楼,估计很多人也会选择放弃吧。

    在涂料都没有的墙面上写上“旅馆”两个大字,画个箭头就完事儿了。

    窗户上常年拉着简易的小帘子。

    上面用一根粗铁丝穿着的那种。

    拉动的时候生锈的铁丝和金属帘扣会产生尖锐的摩擦声。

    这声音让人很不舒服。

    仅次于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

    但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过了。

    三楼住的人基本比较正常。

    工作的普通白领。

    这里地脚方便,租金又低。

    但我一直挺奇怪的,他们每天蹬着发亮的鞋子,涂抹的又美又香。

    踩过这凌乱落灰的楼道时不会担心被弄脏吗?

    他们像明星一样光彩照人,照亮这阴暗的地方。

    可惜没有观众。

    我也住在三楼。

    四楼和五楼很久没上去过了。

    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

    应该也没太多改变。

    小时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日子。

    总觉得楼上的世界特别神秘。

    奶奶却总说上面有大老虎。

    长大了就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洪水猛兽。

    只是再提不起兴趣了。

    住在这里的人终归差不多。

    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我知道楼上住了一个妓女。

    姑且这样称呼吧。

    她被一个男人包养在这里。

    但经常会看她带不同的男人回来。

    她的定期男人又黑又壮,梳着长辫子,看起来有些艺术家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会选在这破地方金屋藏娇。

    可能艺术家都有些怪癖吧。

    她偷偷带活期男人回来的事也会被发现。

    她的金主会把她绑在暖气片上殴打。

    每次都会哭喊着求饶。

    剧烈的声音顺着管道爬下来。

    那女的长得不好看,瘦的像个骷髅。

    哭叫声也不好听,猫踩了尾巴似的。

    还都是半夜三更的,瘆死人了。

    五楼住的是个傻子。

    小时候感冒吃错药。

    烧坏了脑子。

    打从下生记事儿起。

    他说话就不利索。

    路也走不远。

    就在小区里晃悠。

    看着年纪大的就喊上呗~上呗~

    见了娃娃样的就喊上学~上学~

    发音混沌,时间久了都还听得懂。

    那时候楼里还都是原住民。

    对他还挺宽容的。

    一般也就笑笑打个招呼。

    后来那些人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大声的呵斥推搡了几次。

    傻子就老实了。

    依然会逢人就喊。

    但是会看脸色了。

    隔着距离也远了。

    也不怎么出来了。

    傻子她娘曾经还给他讨过一个媳妇儿。

    当时这一片儿都炸了。

    傻子都能娶媳妇儿母猪不得能上树了?

    第二天那女的就跑了。

    傻子身体有毛病。

    傻点儿凑合凑合就过了。

    可年纪轻轻让个大姑娘守活寡就太糟几人了。

    姑娘前脚走,后脚这事儿满街道就都知道了。

    从此以后傻子家就彻底归于平静。

    几年前傻子娘死了。

    一夜的功夫就见着头发里一捋捋的灰白。

    那时候大家才忽然意识到。

    原来傻子都六十多岁了。

    他一直傻乎乎的。

    人们仿佛以为时间会停止。

    傻子出门更少了。

    我曾经对他有莫名的亲切感。

    父母离婚把我扔给了奶奶。

    他傻了之后爹也跑了。

    但我不敢和他多言语。

    和傻子接触多了会被同化的。

    大家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偶尔见四下无人和他拉几句家常。

    他咧着个嘴嘿嘿傻笑。

    还是咕哝着含糊不清的上班儿。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很想把他引入我的小说。

    毕竟厉害的文学作品里都会有这样一个形象。

    常人不敢说不敢做的事儿都可以借由傻子来表达。

    仿佛只有那个疯癫的人才是大智若愚的真正体现。

    但。

    傻子就是个傻子。

    很久都没听到他的上呗了。

    我经常会选择一个咖啡馆。

    人少,音乐又要不吵闹的。

    我对咖啡文化没什么研究。

    但对咖啡馆倒是要求挺高。

    随便点点儿什么赖上一天。

    我总觉得这里效率特别高。

    可惜这些地方有一个缺点。

    关门太早。

    晚上才是灵感迸发的时刻。

    但是我却要面对那个女人。

    两年前楼下开了家咖啡馆。

    事情就变得更方便了。

    终于不再到处寻觅了。

    这里很大。

    一百多平吧。

    我对这些事不太有概念。

    也不在意。

    店里只有一个人。

    既是老板又是员工。

    就坐在吧台里看书。

    他店里的书很杂。

    有小时候的连环画。

    有早年的地摊杂志。

    封面标配是大胸屁股妞。

    外加浩然正气人民警察。

    再配上耸人听闻的文字。

    《在淫窟中挣扎的姑娘》。

    《色情狂的覆灭》。

    也有《第七天》、《丰乳肥臀》、《人皮客栈》。

    还有一些咖啡甜点之类的专业书籍。

    拿过什么都能看。

    有时候想把自己的书送他一本。

    每次想想还是算了。

    默默的收了回去。

    店里生意不算好。

    来了人就招呼着。

    店里的吃喝都是他做。

    一款蛋糕,九种饮品。

    多数是咖啡。

    固定来店里的就那么几个。

    稀稀拉拉的老板也不着急。

    依旧只做好分内的那些事。

    我每天会在这儿待到很晚。

    过了打烊时间他也不说啥。

    如果有事情着急要走,他就会早早的看向我这边。

    多看几次我就明白了。

    有时候会识趣的走掉。

    有时候会恶意的停留。

    逼着他过来和我说话。

    他的话实在太少了。

    但我觉得他不是这种类型。

    作家是很敏锐的。

    印象中有次他话特别的多。

    原因是有人来找他学咖啡。

    那天他们聊的太晚,我都走了。

    他来赶过我几次。

    每次都会感受得到。

    浓浓的嫌弃在加深。

    这也难怪。

    我每天都只点最便宜的咖啡。

    却是最早来最晚离开。

    这里就像我的工作室。

    在这里我见过很多不同的人。

    听过许多奇妙的故事。

    也会去揣测也会去探究。

    作家嘛都爱幻想。

    都是很好的素材。

    但我根本不想写。

    我要的是自我表达。

    编辑希望我写些更贴近生活的东西。

    狗屁!

    谁的生活是整日里叽叽歪歪谈恋爱?

    看看街上路人,哪个不是行色匆匆?

    一句话下锅滚个四五遍说出来才是文学?

    扯淡!

    沈从文最有名的那个中篇。

    不过四万多字。

    然而再版新出。

    配上插图空格。

    竟然十几万字。

    出版社给写的?

    我不爱说废话。

    但编辑不乐意。

    她现坐在对面。

    我们刚刚爆发完争执。

    我喜欢短小精妙的。

    她想要丰满立体的。

    但这都不重要。

    主要是故事太乏味了。

    类似的事情吵过无数遍了。

    但这次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能感受到眼里升级的怨毒。

    我也想作品畅销。

    但是我坚决不改。

    她愤怒的去结账。

    转身却买了咖啡。

    默默放在我手边。

    说了两句软和话。

    她人是真的不错。

    无奈是身不由己。

    大家互相体谅吧。

    这部小说又要改。

    但我不打算动了。

    今天早点儿回家吧。

    感觉好久没和她说话了。

    早晨递饭盒的时候。

    她眼神冷冰冰的。

    老板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我走得早,他就解放了吧。

    死者:XXX。

    性别:男。

    死亡时间:2014年9月22日20:00左右。

    死因:心脏衰竭。

    王昊很郁闷。

    死的说好听点儿是个作家。

    难听点儿就是个待业青年。

    发现尸体的是个二奶。

    吓得吱儿哇儿乱叫。

    倒在二至三楼的台阶上。

    死的时候身边有十几张打印稿。

    是部小说。

    没几页,勘察的时候王昊扫了两眼就看完了。

    现在十分后悔。

    写的是个女人怨恨老公并谋杀亲夫的故事。

    文笔很拙劣,内容还有点儿意思。

    死者已婚,但是走访群众发现都没见过他老婆。

    房子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居住痕迹。

    他是独居的。

    但是。

    民政局确实有他的结婚登记记录。

    备案的结婚证里那个黑白色的女人穿着圆领毛衣正冲着王昊在笑。

    上颌有些突出,笑起来有些龅,透过红唇看得见白牙。

    死者生前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并未遵守医嘱。

    体内检测有残留,可能是服药不当导致的心脏衰竭。

    死前喝过两杯咖啡,吃过一盒饭。

    早饭是两根油条和豆浆。

    杯子和饭盒都洗干净了。

    楼上楼下都一口咬定他是一个人住。

    唯独有个老傻子非咬定他有老婆。

    媳妇儿做饭等等等他!

    他…他他说的!

    结案吧。

    意外死亡。

    王昊不想查了,想想心里都毛毛的。

    那篇小说最后有一句话,被人用红笔反复描摹圈点。

    你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3追凶者

    这个人是谁?谁杀了他?证据在哪?

    这是王昊当警察至今的三大终极问题。

    有案子发生的时候要问。

    没有案子发生的时候也要问。

    他把没破明白的案子都记在一个小本儿上。

    没事儿就拿出自我拷问一番。

    该想不明白的还是想不明白。

    但他常说:“经常想一想不明白的问题有助于睡眠。”

    人越老觉越少。

    民间传的些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可能上了岁数之后,有些东西都找回来了吧。

    心里发虚,睡不着。

    杜雨瞳。

    王昊退休前最后一个案子的受害人。

    与劫匪搏斗身亡。

    这是最后的结论。

    至于真相?

    三个绑匪全死了。

    找谁问去?

    她丈夫车晓非现在成大明星了。

    哪儿哪儿都是他。

    小姑娘看照片也能兴奋地脸红心跳。

    一模一样的的东西,包装贴上他的脸就能多卖一百块。

    王昊这么自恋的人也觉得他很帅。

    举手投足都透着精致。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但王昊对车晓非完全提不起劲儿现在。

    那个一丁点儿关于杜雨瞳的消息都牵着心的青年才是车晓非。

    那个会因为吃醋而面露狰狞的男人才是车晓非。

    那是个让王昊想去探究他是谁?他会不会是凶手的男人。

    现在这个,爱谁谁吧。

    昨天碰巧在饭店门口遇到了车晓非。

    他竟然先认出了王昊。

    还上前熟稔的打起了招呼。

    王昊直到他摘下口罩才想起来是谁。

    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往一块儿凑。

    拒绝了车晓非喝两杯的请求。

    他的笑容还是很完美,但王昊看到了失落。

    “嗬!昊子牛逼了!认识大明星啦!”

    “滚蛋!”

    王昊年轻的时候就挺暴躁。

    现在也那德行。

    不过变成了暴躁的小老头。

    王昊当年也是怀揣着梦想来到警队的。

    他把所有的案件都归总为三个问题。

    在一团乱麻中抽丝剥茧,捋顺脉络。

    回答好这三个问题。

    帮助人民解决困难。

    保护人身财产安全。

    基本上不太敢和人讲他的大志向。

    同事领导凑在一起,三杯黄泥汤下肚。

    话题不外乎女子、票子、位子。

    说出来自己都嫌傻逼。

    虽然也会老油条,也会偷奸耍滑。

    也想平步青云,走向人生巅峰。

    但还是放弃了升迁的机会。

    因为那三个问题才是他一生的追求。

    况且他还想娶个媳妇儿。

    他媳妇儿是上海人,娇生惯养的,家里不让她嫁远了。

    王昊放弃了在老家升职的机会,卷起铺盖拿着介绍信就跑到丈母娘楼下赖着不走了。

    还好,在上海也能继续当警察。

    这里的警察和那里的警察也没有太大分别。

    他依旧拎得清。

    重要的案子优先破。

    重要案子的标准是什么?

    不知道。

    总之那个大学生失踪案是要抓紧的。

    社会闲散人员就心脏衰竭自然死亡吧。

    王昊其实是个认真的人。

    有一次他刚接上放学的儿子。

    “凤凰山垃圾处理厂发现了尸体!你赶紧过去!”

    王昊二话不说拉着儿子就去了现场。

    儿子很好奇爸爸的工作。

    趁机在身后探头探脑。

    王昊最先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是一个人头。

    恶臭。

    污秽。

    丑陋。

    小学生瞬间就崩溃了。

    痛哭流涕要离开。

    王昊又要招呼死人又要照顾活人。

    混乱不堪。

    从此以后再也没在家里谈起他的工作。

    他在警队里看到了很多呜呜喳喳的自己。

    也看到了很多得过且过的自己。

    大家殊途同归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退休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就脑血栓了。

    没有死,这算不算是好事呢?

    一个体格健壮的警察,瘫痪在床,四肢无力。

    康复无望。

    年近九十的老父亲把他接回了老家的疗养院。

    他的儿子和媳妇儿从此人间蒸发。

    每天只有老父亲颤颤巍巍的照料他。

    胃里插了个管子,学名叫鼻饲。

    每天会有护工来。

    用注射器往他鼻孔的管子里打进一些糊状物。

    父亲会给他翻身,按摩,擦拭,换洗,整理。

    老人的手抖抖索索的,缓缓扯着皱巴巴的皮肉挪动。

    每天都会虔诚的完成每一个动作。

    护工们来都戴着口罩,似乎很嫌弃他的味道。

    王昊身体瘫痪了,但脑子还清楚。

    自己都有点儿嫌弃自己。

    父亲却不厌其烦的和自己聊天。

    王昊经常会想哭。

    但他做不到。

    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努力的转转眼球儿。

    也想动动其它的地方。

    但是没有用。

    他现在就剩眼珠子最能自由支配了。

    动脖子都挺困难。

    但他会坚持转头看向门外。

    斜对门住了个糖尿病的老人。

    每天滚着轮椅凑在电视跟前。

    双臂抱住电视才能完全看清。

    电视里恩恩爱爱的言情剧。

    “我爱你!”

    “我也是!”

    “我真的好爱你!”

    没营养的台词全楼道都能听见。

    那个浮夸的声音很熟悉。

    好像是车晓非。

    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女主角瞪着大眼在摇头晃脑。

    必须确认只有那个老人在。

    确定今天也没有人来看他。

    电视机才是他唯一的陪伴。

    这让王昊感到些许的安心。

    哦,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呀。

    我十分喜欢车晓非的声音。

    不是那种低沉蛊惑的男声。

    也不柔软干净。

    很普通很温暖。                                                                     

    到底是谁杀了谁呢?

    王昊带着这个问题永久的沉睡过去。


    4卖货的人

    全世界都在招聘销售。

    卖保险、卖理财的已经不新鲜了,但无疑他们是人数最多的群体。

    卖网站、卖广告位的日渐兴盛,吸引着年轻人后来居上。

    公司要经营下去就得卖货。

    你的货可以是实物,也可以是服务。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货就得卖,要卖货就得有销售。

    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社会人都是销售,因为“人”也是一种商品

    但是很多人都嫌弃这个职业。

    可能是卖保险的那一拨儿把名声搞臭了。

    于是伟大的领导者们换了条思路,我们招前台,招行政,招人事。

    投这些岗位的基本没啥大本事,来了让你干电话销售,每天打打coldcall。

    很多应聘者都被这么坑过,于是销售的名声越来越差,地位越来越低。

    多少人一毕业找工作的下限就是:“打死不干销售!”

    又苦又累没地位,钱少活多不稳定。

    但是有人不这么认为。

    比如郭杰。

    他从小就想做一名销售,特牛逼的那种。

    这个工作让他觉得特别神奇,可以去很多地方,认识不同的人,品尝各地的美食美酒,还能把大家都哄得开开心心,最关键的是,干这些事情花的钱还都可以报销。

    在他的观念里,销售是唯一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自身经济状况的工作。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郭杰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出身,一辈子他爹妈也攒不下一百万。

    但他可以。

    他连续两年拿到了公司的Topsales,公司奖励了一套大别墅的使用权,可以住在那里,直到下一个Topsales出现而被取代。

    郭杰换了几份工作,身份一直都是销售经理。

    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在打电话。

    一天三百通coldcall,从心乱如麻到条理清晰。

    本子上满满的都是客户需求和问题,他从没主动写过这么多字,上学时候笔记可是都懒得抄。

    他总是会有浓浓的满足感,不单是来源于成单后的愉悦和金钱奖励,更多时候他想要的是客户的认可。

    可能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我最烦电话销售!只要是打电话卖东西的我就烦!不管你卖什么!有用没用我都烦!天天和苍蝇似的!”

    一般人听到这种侮辱式的拒绝后恐怕就立马挂电话了,公司里的小姑娘经常有被客户骂哭的。

    郭杰反而却很兴奋,这才是他想要的猎物,用他的实力去征服那个人!

    他要的征服不仅仅是成一单两单业绩这么简单,他要和那个人成为朋友,让他对自己心悦诚服。

    这样的郭杰成长的非常迅速,很快就不用窝在公司打电话了,他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他就沿着京沪线跑啊,车进不去的地方就用脚啊。

    这一条线的乡镇道路他都门儿清,大小工厂都跑遍了,每一家都有他公司的产品。

    三个月,磨破了四双鞋底。

    果然卖什么不重要,关键在于卖东西的人。

    再厉害的人物也需要娶妻生子,也会慢慢变老。

    沉溺于工作让郭杰忘了娶媳妇儿,但是他有钱。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有钱就有更多样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更放纵,更适合他的。

    郭杰也开始走下坡了,体能各方面都不如以前了,别人看不出来,但他感觉得到,少年们个个如狼似虎,自己却日渐萎靡。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推杯换盏的日子他很喜欢,但是见天儿的这么过,再有意思的生活也会变得无趣。

    他现在时常看着那一桌子被自己征服的人,脚步踉跄,言语狂妄,眼神漂浮,宛如智障。

    郭杰突然就没有了欲望,征服一群废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要更多,更多的成就感来满足自己,他想要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他想干别人干不了的事儿。

    世界上这种人肯定不只他一个,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

    “我们要杀人,有想一起的吗?”

    云淡风轻的语气,网上看见这种话基本都当是发神经,和微博上的喷子不同,现下去论坛上看看多数是这种中二病患者。

    但却有人会天真的相信,然后走到一起。

    郭杰的眼光又被点亮了。

    那天和兄弟俩讨论完杀人方案之后,开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

    杜雨瞳。

    他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甚至连她名片上的纹路都还有印象。

    郭杰的职业生涯中也有这样一种人:永远不会被征服的人。

    他们天生就是王者,高高在上,任何人和事物好像都不能取悦他们,他们的存在只为了讽刺你、贬低你,把你踩到尘土里。

    郭杰不知道这些人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可以这样。

    抑或,这只是一种表演。

    他陌拜的时候曾经去杜雨瞳的公司交流过产品,但被她赶出来了。

    那个女人的口才很好,自己开公司,应该也有不错的业务能力,这些都给郭杰留下过直观的印象。

    但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她骂人的本事,不吐脏字,还能骂的你羞为人类。

    于是,他们就行动了。

    郭杰从未想过女人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血液飞速的流失。

    这感觉无比的清晰。

    那个女人还在无意识的刺透我的身体。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阻止她了。

    那两个人都傻愣着。

    其实我也是。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终于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我倒踏实了。

    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不用再征服什么了。


    5幸运的人

    李福耀和李福庆兄弟俩是来城里打工的。

    俩人长得瘦小枯干,工地都不爱要他们。

    这年头谁还没点儿艺术细菌,没有个梦想情怀啥的?

    兄弟俩也是有大志向的,想干点儿文化产业,回村说起来也有面儿,工地上的活儿他们也看不上。

    找来找去找了份儿和艺术沾边而的活计。

    在写真厂当印刷工,主要是做广告喷绘布。

    这玩意儿报给客户是高精无味的,其实毒性很大,压根散不干净。

    兄弟俩嫌污染厉害不怎么想干,但是没办法,工作实在是不好找。只得硬着头皮从学徒干起。

    突然有一天李福耀就走了狗屎运。

    市里面有个领导的老娘病了,说是喝鳖汤好,大补!

    当儿子的为表心诚,亲自来到市场买鳖。

    可领导哪会干这个呀?

    正巧李福耀在旁边儿,看见鳖就乐呵了。

    当年他在老家省城那会儿倒腾过这玩意儿,穿着老棉袄在路边儿蹲着,见来了人就两手揣在衣兜里,敞开怀,里面挂炸药包似的一排溜,咧着嘴问人家:“要鳖不?”

    神经病似的,多数人都被他吓跑了。

    他不仅帮领导挑了鳖,还亲自指导熬鳖汤。

    领导娘喝完了容光焕发,精神大振,领导感激的就差给李福耀磕头了。

    磕头没啥用,还是整点儿实际的吧。

    安排着李福耀下来注册了个文化传媒公司,也不用跑业务,政府每年宣传的单页标语广告牌什么的全都给了李老板。

    李老板雇了个干活的,剩下的就由他们兄弟俩操持,公司开销不大,客源还稳定,就这么安安心心的过下了。

    这李福庆没少给他哥添乱子,政府的人让他们做两块大牌子,千叮咛万嘱咐别出错,这是迎接检查小组的。

    单位公路局写成了工路局。

    负责人让他改,又改不明白了。

    追着问到底是哪个字,央着人家一笔一划的给他写出来,他好照着样让人印出来。

    那公务员无奈呛道:“没念过书咋地?小学读完了吗?”

    李福庆嘿嘿一笑道:“就读了十年的书,没学会啥!”

    “九年义务教育读完了呀!字儿识得该差不多了呀?”负责人急得跺脚。

    李福庆挠挠头,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歪嘴笑道:“我五年级读了四年,木毕得了业,下来打工了。”

    李福庆在读书识字的天赋上实在是没有一星半点儿。

    搞不好这方面的能力都是负值。

    那时候老师为了让他毕业把答案都誊好了。

    “你就照着抄!抄完了就能毕业!”

    他写的特别慢,他觉得这些字长得都一样,他得一个点儿一个竖的仔细着别抄错了。

    半页卷子都没抄上,抄上的那些还串了行。

    老师看着卷子都傻眼了,就算抄错的那些都昧着良心给满分,也过不了啊。

    那时候人都还严谨,能给你答案已经是违反教师的自我修养了。

    所以李福庆就主动辍学了。

    如果郭杰知道这些事儿,铁定不会和他们搭伙。

    除非他是个傻子。

    李福耀兄弟俩莫名其妙就当上了老板,人生仿佛圆满了,也没啥大追求,闲的没事儿就趴网上看些动作类艺术作品,别误会,是真刀真枪的动作类艺术作品。

    伟人们曾经曰过:“实践出真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兄弟俩看得心里痒痒就想搞搞实践活动,而革命是需要伙伴的,于是就在网上认识了郭杰。

    李福庆其实是个聪明人,看片子依葫芦画瓢都能把抢劫杀人的事儿捣鼓的警察抓不住把柄。

    只是文化水平不高,情商又太低,字都认不利索,更分辨不出语意语境谁是谁。

    网上那些东西,一知半解的的看了个大概就开始浮想联翩了。

    最让他信以为真的是那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明天来我公司呀”

    “啥事儿”

    “三个亿的买卖!!!!”

    “好嘞!得令!”

    这么大的生意,我就管你们要三分之一,李福庆觉得还挺仗义。

    殊不知这年头随便在京城捡个咖啡馆坐上一下午,周围坐着的都是满嘴众筹、P2P、区块链,三个亿都是小买卖,万众口头创业的大时代。

    开公司的,三个亿,热度嗖嗖的。

    于是他真的以为绑了大人物,决定发挥聪明才智,勒索赎金,玩儿票大的。

    反正都死一个人了。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

    这女的手机里父母电话都没有,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好在有个“老公”,还不孬。

    这是个烂尾楼,四处通透。

    杜雨瞳下身赤条条的,上半身衣衫褴褛。

    冬天快到了,大家都盼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李福耀见她冻得嘴唇都紫了,就丢了条破毯子。

    皮肉在泥土砂砾上碾压,杜雨瞳艰难的挪动着。

    很疼,流血是肯定的。

    她不记得有多久没经历过这种痛楚了。

    但她可以忍,不想放弃,她想活下去。

    听到车晓非来电响起的声音,所有人都是慌乱的。

    李福庆示意哥哥把住出口,他一个人冲了上来。

    他想揪住那个女人的头发把她拖走好好教训一顿。

    然而杜雨瞳站起来了,努力的跳了起来,用脑袋撞向李福庆。

    李福庆头被撞的晕乎乎的,还没想明白这个高难度的动作是怎么完成的,就从空荡的窗口平台摔了下去。

    李福耀亲眼看着弟弟死在自己面前。

    正如出生时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那样。

    他愤怒的要去找那个女人报仇。

    杜雨瞳想悄悄地从一边跑出去。

    可是晚了。

    李福耀抓住她背后绑住双手的绳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疯狂的踢打。

    绳子在剧烈挣扎的过程中不知怎么就松了。

    声嘶力竭的尖叫。

    含混不清的怒吼。

    车辆尖锐的急刹声,谁都没有听到。

    那个男人穿着得体,立着领子,戴着手套,看起来却不怎么暖和。

    他震惊的冲进来抄起一块砖头拍在了李福耀头上。

    哽咽着机械的一下下重复着,好像要把他拍进地里。

    李福耀连那个人的脸都没看清,就咽了气。


    6杀人者

    我是这几个故事的作者。

    但不是《作家》里面的那个作家。

    活着的每个人都是演员。

    一点点的假融进大块儿的真实。

    演着演着就更像真的了。

    我是个偷窥者。

    坐在咖啡馆里。

    暗中观察世界。

    头发又掉色了。

    为了持久的留住这抹鲜亮。

    我特意去剪了短发。

    我喜欢这样。

    我能看到那些人生活的一部分。

    却观不到全貌。

    所以。

    我用我的故事补完了他们。

    你不要胡乱猜测了。

    我不是他们。

    他们也不是我。

    幻想与现实的界限是什么?

    怎么能确定你现在不是在梦里呢?

    掐自己胳膊一下会疼吗?

    梦里的你难道一定不会痛吗?

    生与死的路口到底会去向何方呢?

    我想让你一字一句读这故事。

    可惜时间到了,我该离开了。

    不喜欢高跟鞋,但经常要穿。

    这样比较优雅,看起来体面。

    我决定叫辆车。

    当你看到的时候。

    和他们一样。

    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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