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凤

作者: 木头windy | 来源:发表于2016-07-20 21:11 被阅读91次

    凤凰城,一座古老的边陲小镇,因沈先生的一部《边城》,另无数人心向往之。这座小城里不论发生什么故事,都不会令人惊讶。

    从凤凰城江桥向下眺望,江边客栈一片灯火通明,却没让我感受到世俗气息。那贯穿整条江边建筑、延伸到整个凤凰古城的灯光此刻显得有些昏黄,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老人昏花的眸子,又让人感受到蓬勃生机。这种矛盾的感受没让我不安,反倒放下心来。

    我紧了紧身上的背包,抓背包的手微微有些出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天已经错过了时候。

    下了桥头,没有寻找客栈,今天注定失眠。我缓步走上仅仅露出水面二三十厘米的石桥,蹲下身,在灯光的映衬下,沱江水隐隐呈现一种幽深颜色,水中人笑靥如花,一会又楚楚可怜,看着这熟悉的面孔,我的心如刀割一样疼痛。我一定让你重新变得健康,我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再抬头,举目所望已经空无一人,刚刚在墙角乞讨的那位老太太也收拾东西回家了,但我知道仍有一个人在陪着我,或者说是我陪着她,她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她。江水幽幽,五月的天气并不寒冷,我却感受到了一股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看到一头远古巨兽穿越时间朝我扑来,我一个踉跄差点跌落水中,猛的惊醒,才发现那是一个梦,而我刚才睡觉的位置,正是那老太太乞讨的地方。真的是梦吗?我不能确定。

    看了看手表,两点三十二分,时间还早,我怔怔望着仍旧灯光闪烁的凤凰城,思念另一个人。两点三十三分,灯光熄灭,一切又归于黑夜,幸运的是今夜晴空万里、星光璀璨,不幸的是我却找不到那颗原本明亮的星星了。

    天边泛起微光,凤凰城从沉睡中醒来,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在路边小吃店买了块苗饼,沿着沱江向上游走去。我的手里只有一个并不准确的地址,是我唯一的希望。

    很幸运,接近正午的时候,让我找到了。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和周围的建筑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屋檐下贴了一张“代办运尸还湘”。

    我轻叩门环,一位老人开门。

    “师傅。”我见老人,欲行师徒之礼。

    老人看起来并不强壮,却将我躬下的身子抵住,让我难以行跪拜大礼。

    “年轻人,我这赶尸术需要的两个条件,其一是童子身,其二是相貌奇丑,你都不满足,还是离开吧。”说着老人就要关门。

    “我不学赶尸术,我要向您学习烧火。”我用半边身子抵住门,防止门被老人关上。

    老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

    “老先生,请您告诉我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星?”

    老人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我的爱人不知何故突患重病,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她的命星蒙尘,不再明亮,我想救她,希望您成全。”

    “年轻人,在你之前有很多人找过我,我老了,很想找一个接班人,可每个见过烧火过程的人都会望而却步,那种痛苦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我一定能熬过来。”我目光坚定的回答。

    “你的回答和他们一样,跟我来。”老人轻笑,显然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关上房门走出去。

    我不敢放松,抓紧跟了上去。

    老人来到江边,撑起小船示意我上去。

    会划船吗?

    我摇头。

    会游泳吗?

    我摇头。

    老人也摇头。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说,没关系的,反正明天你也会离开,今天就当你是客人吧。

    此时正值正午,沱江水远远呈现草绿颜色,来到近处,却清澈见底。沱江这段支流河道不宽,水深也相对不高。老人划船到江中,从船中拿出一把很长的木铲和一个木桶,木桶不大,却散发着一种古老的气息,上面密密麻麻刻的既不属于汉字,又不属于铭文,不像人类历史上出现的任何文字,甚至算不上文字,是由一些奇怪的线条和图画组合而成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人拿起木铲铲入江底,长度刚刚好。铲上一培土后,为了使河底的泥土减少损失,老人铲土的方向是逆着江水流向的。老人拖着铲柄缓慢向上拉,三四次交换手臂后,混杂着江水和水草气息的泥土被老人放进木桶,接下来这样的循环有持续了十几次。

    看着老人的行为,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此时我不敢多嘴,为了她莫说是这么简单的事,就是让我在这船上铲一整天的土,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完成这些,老人载着我过江,老人让我提着木桶,来到一棵梧桐树下。奇怪的事发生了,木桶里混杂的水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泥土变得硬邦邦的,却又不失粘稠。

    梧桐树树干部分突兀的长出一块呈圆盘状的木头,仔细看那却不是木质的材料,像是被人用巧妙的手段镶嵌进去的。非木非石,又似木似石。

    老人用双手在木桶里捧出一块泥土放上那块圆台,接着它的手里变魔术般凭空出现了一把木质刻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熟能生巧。

    “仔细看。”老人没回头,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圆台上的那培土。

    鸿头、麟臀、蛇颈、鱼尾、龙纹、龟躯、燕子下巴,鸡嘴。半个小时的功夫,老人的雕刻完成了。正是传说中凤凰的模样,我如痴如醉,这是艺术,行云流水般的艺术,我没见过那些玉雕沙雕冰雕的大师在雕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我敢肯定面前的老人绝对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人差。

    “你经历过绝望吗?”

    老人说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网络里的段子,但此时我一点儿也笑不出。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

    “一会你将经历的,是比绝望更痛苦的事。灵魂的撕裂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远比肉体的痛苦来的更加清晰刺激,当然,没人愿意承受这种痛苦,包括我。别担心,一会实在受不了你会昏厥的,对你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我仍希望你能挺过去。在此之前我不会再劝你什么,没有什么劝说比这更具有力量。”

    老人让我盘膝坐在圆台下,老人在我面前画了个鬼画符的图形,让我闭上眼睛。

    我感到精神有些恍惚,一种空虚感扑面而来。紧接着是撕裂,灵魂的撕裂,灵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要把他从我的身体抽离,那种感觉何止撕心裂肺,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给我个痛快。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刚才的痛苦和接下来要承受的简直就是春风拂柳。我看见身体内有一片冰原,而此时冰原的一角正在燃烧,冥冥中我有感觉,冰原烧尽的那一刻就是我挺过去的那一刻,冰原每燃烧一些,我的灵魂与身体的联系就少一分,但痛苦却在持续增加。此刻,我真切的感受到了绝望。意识模糊中我保存的最后一丝信念就是她,我不能倒下,这是救她最后的希望。

    我从光明中醒来,没等我睁开眼睛,就听见了老人熟悉的声音。

    “休息一会,从哪来回哪去吧。”

    过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清醒过来,摇晃着走出门外看见老人正准备饭菜。

    “我还有机会吗?”

    我吐出的音节很不规律,像一个刚刚学习汉语的外国人。

    “哦?你还没放弃?”老人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似乎有了些兴致。

    “我不想放弃,请您在给我一次机会。”

    “那种痛苦你能承受吗?每天。”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计,严肃的问。

    “能。”我的回答像上一次一样的坚定。

    “哈哈!好!你通过考试了,那人告诉你女孩命星的具体位置了吗,如果你能确定,明晚我便帮她点亮那颗星,这些日子你要学习雕刻、划船、游泳。”

    后来我才知道,那样的痛苦只是考验,是他赶尸术中的一种手段,用来筛选真生的接班人。

    “超出银河系可以吗?那颗星是位于仙女星系的一颗恒星。”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害怕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告诉我那颗恒星周围的立体图形。”

    看见老人神情自信,我赶忙拿出一个模型以及一份图纸,这是我在出发前就准备好了的。图纸上精确标记了那份模型表示各个恒星之间的几何关系。

    “今天可要好好准备准备,雕了一辈子凤凰,等的就是明天。”

    老人做的准备很普通,就是睡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已入深夜,我们正站在梧桐树下,凤凰泥雕已经完成了,端端正正的放在那个突出却不突兀的圆盘上。只是和昨天那个稍有些不同,甚至和老人一生所雕的不同。这个凤凰泥雕的肚子是镂空的,老人采用了浮雕和圆雕的手法雕刻出了我给出的恒星几何构型。再有些不同的是,雕刻恒星立体模型时,老人用的是一种针状物,而针状物的手柄正是梧桐树突出圆台的材质。用针状物雕刻的恒星几何构型,隐隐有一丝银光。

    没有想象中的神奇华彩,点火,老人只用了两根火柴。

    老人从包里拿出一瓶用来给打火机打火机用的气体,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丁烷。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老人也有些不自然。老人围绕着他做好的做好的凤凰打量了许久,晃了晃瓶子里的打火机气,然后把气体均匀喷在了凤凰泥雕。老人让我离远一点,划着了一根火柴朝平台上扔,可能是因为紧张,没能扔进去,第二根火柴才成功扔上去,只是距离凤凰泥雕还有些距离,直到那根火柴快要燃尽,终于触碰到了凤凰泥雕。

    我只恍惚看见一道微弱的闪光,微弱的我近乎不能确定它是否真实存在过。凤凰泥雕还在那,仍然被火焰包围。

    “看她的命星。”耳边传来老人的提醒。

    怀着将信将疑的表情,我抬头看,却失望的发现什么都没有,那颗本应明亮的星仍旧看不见光芒。

    我攥紧的拳头放下来,手臂也陲了下去。

    呵呵!果然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这世上哪有什么命星,哪有什么凤凰。

    梧桐树就在江边,我转身,一步步向江里走。幸好昨天没学会游泳,我心想。听人说无心便是长生药,我的心已经死了,可我不想长生。

    今天的沱江特别清澈,竟然能反射出天上星星的模样,只是为什么只能看见一颗星星呢?我有些疑惑。

    突然间我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抬头向天际看。我惊叫着蹦了起来,冲出水面抱起老人转了好几圈。

    “我老头子骨头快散架了。”

    惨叫声伴随着水滴滴落的声音成了今天最美妙的音乐。

    回到老人的房子换了身他的衣服,我兴奋地睡不着,因为刚才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再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老人想睡觉,但我软磨硬泡的把他拉起来,我有一堆问题想要问他。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不会相信。”

    这是他的开场。

    我没什么不相信的,身患绝症的人能在转身的功夫痊愈,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思议呢?

    我真诚的表示相信他所说的,不管多么离奇,并且保证不会打断。

    “首先我要问你,你认为这个宇宙中有外星文明存在吗?”

    “外星文明既没被证实过,又没被证伪过,所以我也不敢说它是否真的存在。但是根据现有的理论来看,在广阔的宇宙中理论上存在很多文明,虽然我不懂科学,但我相信在宇宙中我们并不孤独。”我惊讶于老人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和仙女星系的那颗恒星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你相信存在外星文明,那你觉得他们的文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呢?”

    “依照现在科学所言,一种文明的发展程度有很多不同的划分方式,但不论哪种划分方式,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观点,以宇宙为宏观背景看,相比于其他文明,我们的地球文明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处于十分落后的阶段。”

    “很好,你现在设想一下,如果我们在未来拥有了星际航行的实力,又发现猎户星座有一颗行星经过改造后满足生命出现的原始条件,而人类又拥有这种能力,你会改造它吗?”

    “我想会的,而且不仅会改造,在改造完成之后,我还会播撒一些生命种子,以促进他们快速发展。”

    “那么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星球,那么宇宙中存在其他文明的可能就几乎可以证实,我们将面临其他文明的威胁,而这颗星球可以就是第二个地球,作为我们的战略资源。退一步讲,即使没有外来文明的威胁,在地球内部出现危机的时候,我们会有另一个选择。”

    “不错。那么你会不会把这颗行星当做移民地,进行大规模移民?”

    “不能这么做,虽然我不是悲观主义者,但也可以想象,这样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两个星球距离这么远,如果我们没有可以快速到达两颗星球的飞船,即使拥有实时通讯的手段,也难以保证两个文明的同步发展。这就满足了物种分化里地理隔离的条件,两个星球上的人将成为两个不同的物种,两个不同的文明。那么最终的后果就是两个地球展开一次跨星系的战斗。一个文明不会允许威胁到自己的文明存在的,特别是在宇宙中,这是我们能够预见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那颗行星自然发展,等我们需要的时候随时使用。”

    “很好,我再问你,如果我刚才提到的第二个地球其实就是我们呢?”

    听见老人说出这句话,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短路,地球才是第二个星球?难道说……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袋中挥之不去。

    “没错,你一定也猜到了,我们就是那第二个星球。被我们尊为图腾的凤凰,就是他们在这颗星球撒播的原始生命种子之一。”

    “那凤凰为什么消失了?”现在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重要,问题说出口甚至没有经过大脑。

    “因为我们人类出现了,地球产生了智慧种族,不再需要催化剂。”

    我沉默了许久,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们的文明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的文明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通过你的爱人这件事情就能体现出冰山一角,他们的文明挣脱了光速这个我们所认为的绝对限制,至少能够做到我们所称到的超距作用,更能让一颗病变的恒星恢复康复。”

    长久的沉默,那晚老人独自回去睡觉,我的兴奋被消耗一空,剩下的仅剩绝望。

    一周后的夜晚,梧桐树下,我见到了老人化身凤凰的场景,没有天地意象,没有声震天地,一切都发生的静悄悄。随后一声凤鸣响彻云霄,但只有我能听见,我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向我俯冲过来,除了震惊我还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正是那夜在石桥上感觉到的古老沧桑的气息。

    放下手里刚刚雕完的那只凤凰,我起身坐上餐桌,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房间角落里放的,是老人留下的木桶木铲,以及那把针状刻刀。

    没等我吃完饭,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

    小伙子,我订的二十个泥雕做好了没有啊!你可比你的师傅懒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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