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看古诗词,爱听歌,他把随身听的音量开到最大,闭着眼睛,手指有节奏地叩藤椅把手,轻轻跟着哼唱:“明月几时后,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母亲走过来,把刚沏好的一杯茶,放在父亲面前:“老李,低点,低点,呜呜啦啦的,聒噪我头疼。咱中午吃饺子吧,我种的一箱韭菜正好吃得。”
父亲在客厅听着歌,母亲在厨房摘菜、拌饺子馅。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下来,轻轻抚摸母亲的白发,温情脉脉。悠扬舒缓的曲子伴着叮叮当当剁肉声,有了交响乐的味道。
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我想起了父亲母亲金婚时,父亲挥毫泼赋诗。
比翼协力五十春
田园校园共艰辛
挥汗绘就怀远图
麦菽桃李皆芳芬
翁媪承布露与晖
子女家业日益新
李氏文苑星光灿
金光大道再飞奔
我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天地沙鸥,任思绪在音乐里沉浮!
这歌,似乎可以充做某些追忆与积淀之间的中立者,它风姿卓越,一头牵着过往,一头连着未来。
从青丝到白头听邻居大娘讲,母亲和父亲订亲时,她十六岁,父亲十七岁。母亲在娘家是出了名的能干,地里的农活,家里针线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闺女。年轻的母亲挑着水走在街上,胸前黑亮的大辫子来回晃着,辫梢系着红绸子,像两只欢快的蝴蝶,绕着母亲舞翩跹。
父亲在县城里读师范,爱穿中山装。口袋里别一支钢笔,挺拔的身材,皮肤白皙,一身的儒雅书生气。父亲初见母亲时,一直羞涩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时用余光瞟着母亲,一眼又一眼,似有春风抚眼帘,无物不芳鲜。
童年的记忆中,母亲剪着齐耳的短发,鬓角两个小黑卡。母亲走起路来像慢跑,脚下生风。母亲每天像小磨一样不停转着,下地干活回来,喂嗷嗷待哺的我们,喂猪,喂鸡。
晨曦微光里,母亲拉着车,往自留地送肥。汗水濡湿母亲黑亮的头发,浸湿母亲的衣衫。
邻居大娘喊:大风妈,大清早就起来干活了。”
母亲抬手抹一把额头细密汗珠,脆生生答:“全嫂,早上干活凉快。赶紧把肥送到地里,回来赶着给队里的猪煮食呢。”
母亲的一滴滴汗水落下,滴在脚下土地里,长出麦子,长出玉米,长出棉花。
从青丝到白头父亲在百里以外的小城教书,放假或周末时,都要骑着自行车回家。
母亲炒菜时,油会比平时放得多,轻轻地哼着老戏词。灶膛的火苗欢快舔着锅底,映红了母亲的脸,笑容在母亲的脸上绽放,如五月石榴花,嫣然灵动。
每次返程,凤凰自行车后座上,都堆得老高,都是母亲张罗的。有磨好的新麦面,或是玉米粉,旅行包里有母亲给哥絮好的新棉花棉袄。
午后,阳光正好,母亲送父亲走出村口,一遍又一遍的问:“老李,想想东西都带齐了没有?”父亲笑着:“都带了,放心,回去我给你写信。”
阳光下,父亲骑着车在乡间飞驶,脚下的路,伸向遥遥的远方。母亲站在大柳树下,风吹着她的头发,眼神渺茫,心里的那根线,被父亲身影扯着,绵绵不断……
从青丝到白头冬日里,只要是有太阳,母亲总会拉着父亲出来散步。母亲给父亲全副武装,戴上帽子围巾,换上大棉袄,脚蹬上防滑老人鞋。
“可以出了吧?”被裹成粽子的父亲,兴奋望着母亲,开心的样子,像和母亲一起出去打门球。
“好了,你先坐一下,我去看看有风没?”母亲带上门出去。
一晌不见母亲回来,我隔着玻璃望去,看见母亲弯着腰,不停地捡着什么。父亲有点不耐烦了:“你妈呢,咋还不回来?再磨磨叽叽我就不去了。”
母亲应声推门进来:“走吧,走吧,邻居车开,掉下有小冰凌渣,怕你出去滑,我都捡起扔垃圾桶里。你呀,现在脾气比老王爷都大。”
母亲轻轻拉着父亲的手出门,阳光下的两个影子缓缓移动,相依,相亲的样子。累了,父亲倚在藤椅上歇息,母亲搬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记得沈从文在《致张兆和情书》中写道: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一个春天在眼前敞开。流星布满湖泊,花儿穿行在风中,鸟儿穿行在梦里。万物都在生长,万物都在喜欢,多好!
从青丝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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