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新阳
凌晨,北上列车。
时至假期,又是一次往返的高峰,车厢异常拥堵。背着沉重行囊的我,在一路蹒跚和摩肩接踵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我走向自己的座位,礼貌地对面前这位中年男说道。中年男正如我的父亲,沧桑的面容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你啊乖?”他抬起头,带着上海口音说道。
我愣住了,不明中年男所云。看着我一脸尴尬,他拖着长长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夜里要不要经常走动,不走动的话我们换一下位置,我夜里要执勤,坐在外面方便很多的。”
我点头表示同意,接而临窗而坐。
静静坐在一旁的我,脑海里却如波涛般汹涌。我始终求解着一个问题:既是列车的执勤人员,为何还要购买车票在拥挤的乘客车厢里求得一席之位?
火车徐徐地开往下一个城市,嘈杂之声小了很多。
子夜时分,安静的车厢传来了一番争吵,乘客们纷纷投来了观望的眼神。
“年轻人,注意一点,不要离热水箱那么近,小心被烫伤,而且别人用水也不方便,你说对吧?”中年男走进一名小伙,好心地劝阻其危险的站姿。
小伙鄙夷地瞥了一眼中年男:面部消瘦,身材瘦弱,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黄的旧衬衫,胸前口袋里有一蓝色的工作证。
小伙转瞬扭过头来,继续刷着手机,根本无视中年男的存在。
“小伙子啊,你听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吗?”中年人见状,善意地提了提音量。
小伙终于开了口,一脸傲娇地说:“你是谁?你怎么会管那么宽?”
小伙的这一回应,顿时让其他乘客对心生不满,他人善意的提醒,没有感谢反而不屑一顾,简直没有什么良心可言。
中年男不甘示弱:“我可是持证上岗的啊,保障乘客安全就是我的工作!”
“那你是又什么职务,把你工作证拿给我看看。”小伙蛮横地问道。
“你想看我就给你看?你又有什么权力?”中年男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装有证件的上衣口袋。
吵声越来越大,列车员闻讯赶来。坐在对面的大叔一个大步走上前去,小声地对列车员言语了一番,列车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在列车员和众人的调解下,吵杂声褪去。
列车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安静。
中年男继续“巡查”,列车员也因其他事务离开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大叔回来后,我不禁好奇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那个列车员又说了些什么?”
他做了一个靠近他的手势,伏在我的耳旁说:“其实,你的邻座根本不是什么执勤人员,他是我一个多年的同事。”
“那你们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他不紧不慢地回复道:“在上海,做了二十多年的交通协管员。”
我接着问:“那他为什么要‘假冒’成一个列车工作人员呢?”
他微抬手臂,指了指脑瓜说:“他这里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正在兴奋头上,让他撒撒欢,不碍事的。”
好奇心爆棚的我想一探究竟,便穷追不舍地问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他顿了顿,望了望窗外说:“他老婆跟他离婚了。”
我:“为什么离婚呢?”
大叔:“酗酒。”
我:“离婚多久了?”
大叔:“二十多年了。”
我:“不可能吧,那么久。”
大叔:“没错,真的是二十多年。”
我:“那么长时间,还没有走出来?”
大叔:“可能是因为他比较聪明吧。”
我:“聪明?这和聪明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叔:“聪明的人遇见事情往往比一般人想得多,常事如此,遭遇更是如此。我想,他的精神问题可能就是因为聪明的缘故吧。”
我震惊了。
长期以来,对于聪明的解释,往往是给脑子灵活、具有超于常人思考能力贴上耀眼的标签。而此时的我,对“聪明”一词的新解,竟是那么地凌乱得无所适从。
嗯,暂且就这样认为吧。
图片来源于网络没过多久,中年男归来,从行囊中取出了一瓶爱士堡麦啤。余光中,他的包中装满了有关酒的一切。
大叔说,别看包里装了那么多酒,到家之前,就已然喝完了。二十年前的他,是一种怎样的酗酒,又是怎样的妻离子散,可以想象。
“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呢?毕竟,喝那么多酒对自己,对家庭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告诉过我,他喜欢那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感觉,在醉梦中他才是清醒的。不过现在他好多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舍命地喝了。”
“那他这样的状态,用人单位还聘用他吗?”
“当然不会再聘用了。”大叔接着说:“其实,他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我们几个老战友给他凑的,每个人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凑在一起给他做工资。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对了,你可千万把真相告诉他啊,不然他真的肯定会疯的。”
那一刻,原本打算劝阻的我,却始终不忍把真相告诉他。
列车缓缓驶进南京站。
“到站了,我也该下班了。”中年男和大叔开始收拾行囊。
“干得不错,你是我见过最尽职的列车员。”我对他说。
“哈哈,大家都这样说,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他从包里拿出一瓶爱士堡递给我。
“嗯,谢谢你。”我顺手接过啤酒。
“不用谢,我那还有很多呢,这些都是临走前领导给我的奖励。”他自豪地说道。
他们渐行渐远,而我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又有怎样的温情和感动。
他的醉梦余生,又怎忍一时唤醒;如若浮生若梦,又岂怕几番轮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