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住在我家门口几十米外,门前有棵柿子树。
强哥声若洪钟,性烈如火。他家喂了头红眼珠子公牛,别人都不敢靠前, 只有他能使。我每天在自己屋里听他怒吼 : “吃!……想咋样!”就知道他家牛在用餐,而且可能不太对胃口。
可是不对胃口也要吃饱啊。强哥使牛风火轮一般,别人往麦田拉一趟牛粪,他已拉完三趟了。若不满意,他“吁” 一声拉定牛鼻子 ,抽出一根木条,咬紧了牙啪啪啪便打。一松手,那牛便勾头“噌噌噌”去了。 强哥大步流星伴着。
有一晚 ,有小贼到强哥家偷鸡 。 他听到鸡 “咯咯” 挣扎声,操起杀猪刀,直追到两里外麦地里。那贼子跑不赢他,只好下跪求饶。这事传出去,我们村平安了好几年。
强哥承包了村北头的油坊。冬闲时,四方村民嘻笑着,拉来一车车棉籽榨油。油坊日夜开工, 昏黄的灯泡下, 火光熊熊, 烟雾腾腾,不时有钢圈模子 “咣啷” 一声扔在地上。我常去那里找各村小伙伴耍,在弥漫的油香里时而挤着烤火,时而奔走玩耍。
后来强哥买回村里第一台彩电。 当天半村人挤在他的土坏房里看热闹。 他家墙上的白灰已陈旧,堂屋神龛上方以红笔写着“毛主席万岁”。电视节目很少,我们耐着性子看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演奏。 换个台,一片草地绿得汪人的眼,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足球比赛。无聊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
后来强哥又起了两层新楼。
强哥有一个姑娘两个儿子。 老三大我三岁,小学与我同班。这小子象棋下不赢我 ,军棋也输得多,输急了有时便耍浑动手; 我打不过他,就暗地里用指甲将两个“师长” 做了记号,这下他便赢得更少了。哈! 但强哥是不屑与我下棋的,总嫌我是臭棋篓子。
有一年寒假, 我发现村东头上学路上的两排白杨树不见了。 那树老得一身疤痕,本不美观,但现在没了, 光秃秃地又不习惯。我一打听, 出事了。村副书记与村长、会计通通气,将这些树八百块钱卖给自己侄儿砍了 ,被人告发破坏森林法 。副书记、村长、会计被拘留了。强哥就是会计。
强哥出来后,我去串门。他正眉飞色舞: “3个月下来,老子眼神更好了。 15瓦的灯泡可以当100瓦的用 , 白猪毛、黑猪毛一根根分得清得很!”原来他们在看守所的工作是清理猪毛,做鞋刷子。
不久强哥就离家打工了。2000年,我找他去落过脚。在广州火车站 “统一祖国” 标语下坐上公交车,开出林立的高楼, 再绕过一片片鱼塘、 养蛇场 , 2个多小时后到达他住的太和镇。
强哥家老大在站台接我。他们两兄弟与姐姐都随父亲,高高瘦瘦的。我们边走边聊,老远便听见穿透力极强的呐喊声:
“罗老四!徐小姐电话……”虽然拿的是未曾听过的普通话腔,我马上笑了,百分百这是强哥了。
老大撇撇嘴:“一条街士多店喊传呼的,就他嗓门大,都不用去人家楼下喊 。隔几条巷子都听得到。”
出租屋附近是一个小广场。夜幕降临,空荡荡的广场上不时驰来一辆摩托,阴影中马上迎上一个年青女孩子,低语几句,跨上摩托后座走了。有时会停下一辆小车,放下一个漂亮女孩子。
几年后我才知道,太和是著名的龙蛇混杂之地。
折腾多年, 强哥的几个孩子都发展得不错。去年老大与姐姐开着保时捷来我家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倒腾出好多我都不记得的当年糗事。
但强哥两公婆还是回到了村里养老。 前两年还上演了一出“空城记智退抢鸡贼”。
那天,几个混混儿大白天跑到我们村,拿网子抢鸡。 几个留守老太太急得大喊 “ 阿强!阿强!”
强哥远远听到后 ,抓桑杈怒瞪双眼冲过来:
“你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几个混混望着古稀白头的强哥不屑一顾:
“老家伙,滚远点!莫摔死了!”
强哥横杈一挥:
“二嫂,去把老四、老五他们几个都喊过来!叫他们操家伙!”
二嫂应声去了。
毛贼们一听,毕竟胆怯,灰溜溜走了。
强哥哦,老四、老五你还生得出来吗? 往日喧闹的村子,搬得就剩下你一个男人了。
唉,也不知,还会不会再与他相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