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冥界没有日月星辰,一年到头黄沙漫天,唯有农历七月,冥河畔的曼珠沙华盛开,那是冥界唯一亮眼的颜色。
花开如血,鲜艳夺目,照亮十里冥途,花香浓郁,伴随着浓烈的香气而来的,还有如同共鸣一般声音,仿佛它们在齐声歌唱,宛如声声哀怨,那声音搅得我头痛欲裂,每每此时,我便大喊一声,也奇怪,所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剩下冥河湍急的水流声。
我叫若兮,我不是鬼,是被我小叔叔寄养在冥界的一缕魂魄,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鬼!
小叔叔每三百年的七月会下来看我一眼,每次来都会带很多礼物下来,可没有一样是给我的,我很委屈,每次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可是每次他都硬拉着我挨个的去给人家赔罪!严格来说,他其实是下来给我收拾烂摊子来得。
说来话长,上一世我是被寄养在海棠花里的,因为小叔叔让我太生气,所以前功尽弃。我因被他丢在冥界,跟他赌气冷战了七百年。跟三殿阎王下棋,因为他悔棋,我失手用棋盘在他的额头砸出了一个大包,我以为这次我可以回去了,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以为是我搞事情搞得不够大,转年又把七阎王的无间地狱搞出一个大窟窿,结果导致地狱施工重建,维修了三百多年,地狱里重刑犯被疏散押解到其他地狱里受刑,一时间所有的差官全部加班,每个人看到我都像看到了灾星一般,我心里也慌了,那是我第一次躲起来没有去见小叔叔。
那日我藏在曼珠沙华的花丛里,看着小叔叔急匆匆的出现在我前面的大路上,他一身玄衣,面色铁青,四周环视了一通,转身便走了,我吓得不敢出声,我怕我是出不去了,莫不再将我丢在这里千八百年那便是恩赐了。
我躺在花丛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说是为了我好,都是骗我的,每次都说不上一句话,每次都是冷冰冰的,小叔叔就是个大骗子!”
我随手摘下一朵花拿在手中,将花瓣一瓣一瓣扯下。忽然,我的身侧似有什么在动,我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我最怕爬虫类的东西了,仔细一看,在鲜红色的曼珠沙华下面,有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灵,犹如深海中的水母一般,缓缓的摆动着它触角一般的花瓣,透明的白色,时而变换着不同的色彩,蓝色,淡紫色,绿色,黄色,犹如七彩的虹。
我新奇的看着它,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它蠕动的花瓣,不料指尖却穿过它触摸到了一株鲜红的曼珠沙华,我惊讶道,“原来你还没有修成实体吗?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发现自己好傻,它应该是听不到我说话的,忽然我的心里响起一个女孩子声音,她说,“我叫茶曼。”
我惊讶道,“你会心通术?”
那声音又道,“若兮,你可以在心里跟我说话,不用那么大声。”
我紧张的瞧了瞧四周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心道,“你怎么知道我叫若兮的?”
茶曼声音很柔软,“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小叔叔每次来都会叫你的名字呀,真好,你们每三百年还能见一次面。”
我心道,“不好,一点也不好,他把我丢在这里好几百年了,我都不知道还要呆多久才能从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出去!”
茶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呢?你在这里闯的祸我都知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能折腾?”
我怏怏的说,“我自己根本没办法出去,小叔叔在我身上留下了禁制,我折腾是想他们能把我赶出去,可是从来没成功过,大大小小的祸事我都闯了个遍,也没能出去,这次惹的祸,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了!”
茶曼笑着说,“若兮你真傻,你完全可以安分一些不闯祸,说不定你可以早早的离开这里呢!”
我沉默不语,或许,如果我不去闯祸的话,是不是见面的时候小叔叔就会多陪陪我呢。
此时茶曼的声音又说道,“若兮,你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你能听到曼珠沙华的悲鸣!”
我惊讶道,“你是说那种共鸣一般的声音!那不是唱歌吗?”
“若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若不是心中有深入骨髓的情伤又怎会听到曼珠沙华的悲鸣?”
我茫然道,“我,我是若兮呀,雒离的小侄女……”
“那雒离是谁?他是什么人?”
“雒离,是我小叔叔,是……”
“哎,若兮,你果然没有记忆呀……”
“我……不是若兮吗?”
“你见过哪个人拆了地狱,打伤阎王,还能安然无恙的?”
“……”
那日我站在漆黑的冥河畔发呆,入夜的冥河有妖孽出没吞食生魂,份外骇人,我出神的望着漆黑翻涌的冥河,第一次没有理会曼珠沙华的悲鸣之音,我是谁?
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我猝不及防的被拥在了怀中,耳畔传来的声音急切又疲惫,“若兮,你去了哪里!”
我抬头看着他焦急的脸,茫然道,“雒离?”
雒离紧紧的将我拥进怀里,许久,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小兮,你乖乖的,千年后我来接你。”
我挣脱他的怀抱望住他,他低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牵着我离开戾气肆虐的河畔,来到遍布曼珠沙华的路口,它们仍在悲鸣,鲜艳的红色似是在泣血,我眉头深锁看着它们。小叔叔抬手一挥,悲鸣声戛然而止,我眨了眨眼,“小叔叔,你也能听到他们的悲鸣声?”
小叔叔又是一笑,“你我本是同族,你能听得,我自然也能听得。”
我不自禁的伸手抚上他的脸,心里一揪,几欲落泪,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如此消瘦,从前那个英武不凡的雒离,笑起来如孩子一样的娃娃脸,如今竟找不到半点影子,魁梧的身体也不复从前,我扑在他怀里心疼的泣不成声。他安静的抱着我,任由我在他怀里宣泄。
过了许久我抬起头,雒离无奈的摇摇头,将我脸上的碎发一一整理,看着我哭红的眼睛长叹一口气,“小兮,你再如此任性下去,我怕是难以接你回去了……”
我听了不住的摇头,哽咽道,“小兮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与你生气了,雒离你不要不理我!”
雒离不语,只是安静的与我相拥着。
那次以后,我再没做过出格的事,如此安分守己的又过了三百年。后来仔细想过雒离说得那些话,又同茶曼姑娘讲了一遍,茶曼告诉我,曼珠沙华的悲鸣并非同族就能听到,他似乎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几百年的时间,他的修为不进反退,这点就很反常,倘若他不想让你知晓,问了也无用。
七月,我依旧来到曼珠沙华盛开的路口等他。茶曼似乎渐渐长大了,“茶曼,曼珠沙华真的是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吗?”
茶曼的花瓣仍旧如同在水中漂浮一般,只不过一百多年前她便有了实体,“是呀,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对不起,茶曼,我不该提的。”
“无碍,就像阴阳相隔,生死陌路,是生是死,都是我,花儿是我,叶子也是我。”
我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头问道,“传说不是这样的呀!不是说……”
“对呀,世人都说我们是一对相爱却不得见的恋人,是禁忌之恋,爱而不得。”
我听了频频点头,茶曼接着说,“小兮你知道吗,爱而不得有多痛苦,周而复始这种痛苦会让灵魂愤怒……所以,曼珠沙华仍是红色的,而曼陀罗则是白色的,铭记不如忘记,在无尽的岁月里我学会了放过自己,既然结局已然是注定的,那便遵循不与命争,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欣然接受。”
我喃喃道,“放过自己,放弃所爱之人,这……该有多难呀,茶曼,花落那一千年你会在哪里呢?”
茶曼笑了,“傻姑娘,当然还在这里呀!能去哪里呢?”
我又迷糊了,“传说不是这样的呀!”
茶曼又笑了,“你忘了吗,花也是我,叶也是我呀!”
我摇摇头,茶曼一声轻叹,“几千年的岁月,这条路上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爱怨交加,不过都如沧海一粟,如尘埃,如蜉蝣,不是你负了我,便是我负了你,到了这里,是结束亦是开始,身后恩怨种种都会一笔勾销,也有执念深重之人,做了鬼也放不下,就一直在这条路上等,也许有的人就等到了,只是这种情况几百年也遇不到一对。”
我趴在花丛里头枕着手臂看着茶曼,“其实茶曼,你爱的人早已不在这里了是吧,虽然你悟了,可是你的执念太深,曼珠沙华仍在这冥河畔盛开,你可是还在等待吗?”
“我等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小兮,你是可以的,你爱的人会守护你,你会得到幸福。”
我抚摸着她的花瓣,“茶曼,我们还可以再作伴一百年呢,哈哈。”
九百年整,我并没有等到雒离,甚至最后的这三百年里,他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黄昏时分,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友来找我,他一脸天真的笑颜,稚气的问我,“姐姐可是小兮?”
我正坐在河畔伤心,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不知谁家的孩子这般没礼貌,真讨厌。小男孩向前欠了欠身子歪着头望着我的脸,脚下却是一步未动,似乎是害怕这冥河水,试探着又问道,“小兮姐姐?”
我猛地回头,甩过去一个愤怒的眼神杀,凶道,“谁是你小兮姐姐!我认识你吗!你才多大,小兮是你叫得的么?我是你若兮奶奶!”
小男孩却笑呵呵的说道,“雒离小叔叔让我给你带一封信下来,他说小兮姐姐很容易找到的,说话凶巴巴,长得很好看的就是小兮了。”
我迅速地转身打量着他,果然不是生魂,急道,“信呢?他人呢?他在哪里?”
我一把抓过他手中的信笺,上书若兮亲启,急匆匆的拆开打量了一眼,我抓住小友便问,“雒离呢?他为什么没有来?这三百年里我安分守己的没有做过一次出格的事情,他为什么没有来,莫非是嫌我做得不够好吗?”
我又接着道,“什么叫,若兮等我,安好勿念!这算什么意思?”
说着我便语不成句,抓着小友泣不成声,又骗了我三百年,骗我安生的过了三百年他却失约不来看我,小友却安静的帮我擦眼泪,他小大人一般的叹口气道,“姐姐你别哭了,小叔叔说啦,在坚持一百年你就自由了,姐姐,小叔叔在为你坚持着,你要勇敢些,不要辜负小叔叔为你做的……”
我怔怔的望着他,想起三百年前他消瘦疲惫的模样恍然问道,“雒离,他怎么了?病了……吗?”
未完待续
By 雒妶
小编 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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