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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斤”是我舅舅的乳名,因为刚生下来称体重的时候秤芯一下子滑到九斤上,我外公高兴得合不拢嘴,就把这个由五个女儿招弟招来的大胖小子直接唤作“九斤”!
舅舅九斤虽说不是衔着金钥匙出生,但也是朱家的小太阳。他是外公托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也是五个姐姐最疼爱的小幺弟。九斤舅舅完美继承了村部总账会计的外公的智商,汲取了所有姐姐的聪慧,一路快速成长,连蹦带跳地16岁就高中毕业。
1979年夏天,高考在即,外公却因病去世,舅舅第一次高考落榜。但为了改变自己农村人的艰苦命运,学霸舅舅继续努力,又复读了两年,终于鲤鱼跳龙门,成为妈妈娘家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被分到省城南京工作,娶回来省城里一个美丽的姑娘——我的舅妈。
从此,舅舅就是朱家的顶梁柱。虽然人在南京,但是家里一应开销都由他负责。外婆也被舅妈接到南京住过一段时间,但老太太因为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执意住回乡下。在五个女儿家过着十天半个月一轮的流水养老生活,任性自我,还常常换着女儿闹新鲜。
舅妈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只在每年回村过春节的时候,给每个姐姐包上厚挞挞的红包,让姐姐们既感动又心疼。感动的是弟妹的怜恤和关爱,赡养父母本来就是每个子女的义务,作为女儿照顾母亲是自己的本分,她知道姐姐们的不容易,还另外出钱贴补姐姐;心疼的是弟妹从来没有一点城里人的高傲和优越,他俩在省城工作压力大,还时刻惦记家里的事。
每年春节是朱家姐弟团聚的开心时刻。外婆更是像个孩子一样粘着舅妈,穿着舅妈买的新衣服、戴上舅妈买的羊绒帽,什么宝石戒指、手表玉镯统统耍宝似的抖搂出来,盯着我们问:“你舅妈买给我的,可好看?可好看?”
有时候,我们也故意装作惊喜发现的样子逗她:“哎喂!这么漂亮的手镯,是谁买的?”然后老太太就会鼻孔朝天,一副得意的神情对我们说:“你舅妈!”
有时候,几个姐姐也故意吃醋,怪老太太偏心,只记得儿媳的好,女儿再照顾都白搭。外婆就很认真地训斥:“你们是我生的,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儿媳是人家的闺女,我对她没有功劳。她能对我这么好,对你们也这么好,你们还不知足!”
这几年外婆腿脚不便,常常坐着轮椅出门,即使90岁了,也依然是村里最时髦的老太太。人人都羡慕她的福气好,儿子儿媳在省城,五个女儿轮流照顾。还挑三拣四想到哪家就到哪家,任性得像个过家家的孩子。
今年春节,舅妈郑重宣布,她有一个旅行计划:“9月份我退休,国庆节就带五个姐姐出去旅游,圆你们坐飞机的梦。去看北京天安门,趁腿脚还走得动去爬长城。只是我一个人带队估计够呛,需要一个助手。”
我立马举手报名,来当舅妈的旅行助手,为我这五个从未出过大远门的乡村大妈老姨做好后勤服务。舅舅看了看我,认真地说:“嗯,我看你行。”
表弟撇着嘴说:“看样子这个助手是要竞聘上岗的,我们几个还不够资格。”
于是,舅妈的旅行计划宣告一致通过。九斤的五个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揶揄着,嘻笑各自没有见识过外面的大世界,会不会出多少洋相。来个大妈版的“人在囧途”,肯定啼笑皆非。我们一起期待着舅妈尽快退休,期盼着十·一国庆节的到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清明节后刚刚虔诚祭了祖的舅舅,在返回南京还不到两周的那天早上,他正要拿包出门上班,却忽然晕倒在沙发旁。舅妈吓得不轻,赶紧打120救护车,一路送到南京第一人民医院。
原来是舅舅大脑左侧有一个小血管瘤破裂,要立即做开颅手术。好险!在医生高超的医疗技术及时抢救下,舅舅总算捡回来一条命。在舅妈一刻不离左右地悉心照顾下,舅舅慢慢恢复了意识和记忆,后来又到康复中心疗养了三个月,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
但是,舅舅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顶天立地撑起这个家了。他忽然之间衰弱苍老了许多,弓着背,越发消瘦的身子连衣服都撑不起来,茄克下摆在后腰间空荡荡的,风轻轻一吹,就摇晃着没有了着落。
国庆节如期而至,外婆不知道舅舅的身体情况,她一直在催问:“你们说的国庆节要坐飞机去北京的,怎么没有声音了?”
女儿们一致回答:“我们都出去玩了,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没人照顾,饿死了怎么办?”
外婆举起橘子皮一样的手一挥,麻利地说:“没事,不是还有小孙子他们吗?让他们送几天饭不是简单?你们尽管去,再不走以后就更加走不动了。”
大女儿说:“你说得轻巧,估计送一天饭,你就要嫌东嫌西,嘴尖鼻子翘了。”
然后大家面面相觑,怎么能人让老太太知道,她的宝宝儿子现在也需要大家照顾了,哪里还能潇洒出游呢?舅妈和姐妹们的美好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这人生的旅行,从来都没有定数,即使你的计划再好,总赶不上变化。生命的旅程,不知道走到哪里,就突然改变了轨迹。又有多少人能自我掌控?
计划也好,规划也罢,总摆脱不了一个无影掌,那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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