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工厂!

作者: 梦芜 | 来源:发表于2021-12-16 06:34 被阅读0次

    我是14年去广东的。街上挂着红色的条幅,扫黄打非!

    10个月后,我就离开了那里。往后的数年到如今,每当同事和我聊起第一次工作的地方。

    我的语言总是从一张电话卡说起。

    我到广东的第一天,就兴致勃勃的办了一张当地的电话卡。

    38的套餐,100分钟通话,还有5个g流量。

    和河南的套餐相比,它更实惠。

    长安镇的道路,又宽又长,路边笔直挺拔的树木,我至今叫不上名字。

    我走在那样的道路上,踩着树上落掉的枯叶,第一次收到了来自广东的短信。

    ××酒店,小玉为你服务。梦幻盘丝洞,电光毒龙钻,你想要的,应有尽有。专业技师陪吃陪聊,和你度过长夜漫漫。联系电话,刘经理×××

    短信的内容,我记不清了,上述内容来自我的杜撰。

    我相信每个男人都对东莞有过幻想,我也从众多幻想者口中听过关于这座城市的传言。

    但我想说的是,关于这方面的东莞,我所了解到的只有这条短信了。

    当时的我,第一次出社会。跟着堂哥,从青岛到北京再到东莞。

    换了一份又一份工作。

    收到这条短信的我,不但身无分文,而且有贼心没贼胆。是万万不敢拨打短信中的电话,一探究竟的

    接下的事情,变得想当无聊。

    一开始,我们是漫无目的的找厂。

    随便到工厂门口,看到招聘信息就填个表格,走了进去。

    大概试了五家工厂。没有一家让我和堂哥满意的。

    我嫂子在这方便倒比我哥我俩强。对她而言,做什么工作都是一样的,只要跟着我哥。

    不得不说,她随遇而安的心态让我哥在日后的生活中省了不少心。

    两天后,我们终于把借来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我们把口袋里的钱凑在一起,数了数。只有八十块,远远不够当晚的住宿。

    无奈之下的我们, 找了一家又一家宾馆。终于在条偏僻的巷子里,寻到了一家七十八的。 在我哥再三讨价还价后,老板答应了七十一晚的请求。

    我哥最后对老板说,七十一晚,我们订一间房。我弟爱玩电脑,他不睡,在里面玩电脑。

    老板表现的很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当晚,我和我哥都没睡。翻着自己的通讯录,挨个打电话借钱。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的同学时某对我说,他明天和张某一块凑点,争取明天下午打给我。

    我当时真是激动坏了,一个劲地对还在寝室睡觉的他们表示感谢。

    时同学怕查寝的老师发现,所以并没有听我说太多话,就挂掉了电话。

    等到早上的时候,我哥问我借到钱了没?我很高兴,对他说,借到了。当天刚好是周五,我知道时某下午放学早。于是,五点钟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取款机处查余额。令我没想到的是不但余额没有增加。时同学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在我打了三次电话没通后,我哥察觉到了我的尴尬。对我说,你同学可能也没钱,要不你发条短信说已经借到了吧。当时我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时某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借钱了。

    后来,我哥借了他朋友的钱,我们在长安租了一间房子。

    再后来我嫂子找到了她多年未曾联系的初中同学,联系了一下。把我们介绍进了舜威电子。

    我一直把舜威电子当成我的噩梦。这么多年,

    从未有过改变。

    我和我哥一个部门。

    我们的工作就是给插头塑胶。

    一个一台机器。不断地把线插到模具上然后按下开关。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速度太慢,又不得要领。不但把手磨出了水泡而且经常被组长骂。

    在那里,挨骂是不能顶嘴的,只能把头放的更低

    我们也不知道有哪些东西是符合法律,哪些是不符合的。远在他乡,好像没有人敢和别人理论。

    不得不说,夏天的时候,真是太热了。

    机器工作的原理是把颗粒状的材料,经过高温熔化后,注进模具,然后在线头塑成一定的形状。

    一个车间,几十台机器,不断散发出高温。空气既闷又烫。

    汗并不是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手下的活忙到一天到晚没有和同事交流的时间。

    我们被当作货真价实的机器使用,没有人照顾我们的感情。

    就是这样的工作,餐厅里的饭菜,愣是没有一块饱满的肉。

    我记得,当时餐厅偶尔炒了河粉或者烧了紫菜蛋花汤,我和我哥看见了就像过节一样高兴。

    比起半生不熟的蛋炒饭,比放到嘴里怎么也嚼不烂的肉皮,比起,刷锅水一样的萝卜汤,这两样真是太美味了。

    做了十个月。印象深刻的同事,只有三位。

    一位叫胡金全(假如没有记错的话)另一位记不清了, 暂且叫他a,还有一位,是我的组长黑哥。

    胡金全是主管和黑哥口中的好员工,也是同事口中的木头疙瘩。

    这家伙长得又笨又傻,四肢健壮,头顶没毛,有点像西游记里的沙和尚。

    他说话结结巴巴,从来不会和同事主动聊天。恐怕人生唯一的乐趣就是上班了。

    当时的舜威还很忙,基本上全年无休,周六周日也要来上班。假如有人想要请假一天,必须经过组长的同意。组长心里明白,上面不希望员工请假。老是有人找他请假,他自然烦。不给好脸色是当然的,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找到一个非请假不可的理由,将其说服。不然,他绝不在请假条上签字。想要请三天假的话就更困难了,你需要同时得到组长和主管的同意。

    找到组长还算容易。别的部门,我不知道。拿我当时所在的部门来说,主管是一个需要逮的人物。他只在早会结束后,过来巡视一趟。其他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早会结束,你需要马上冲出去,跟着他。跨最大的步,喊最响的话。假若他充耳不闻,那么你就必须学会死皮赖脸,直接拦在他的面前。软硬兼施,困住他的脚步,逼他就范。

    我在那里做了将近一年,时常拿拉肚子为由为难黑哥。嘴里左一个黑哥,右一个黑哥,叫的他虽然烦,但总是发不起火。于是只好乖乖在请假单上签字。

    胡金全一天假都没有请过。每次主管在早会上有讲话,总要拿他做榜样讲上一通。说他是中国好男人,对家庭尽职尽责,对自己严于律己。

    我把目光放在胡金全的脸上,总会感到些许悲哀。

    这位像老黄牛也像沙僧的同事,总在别人的夸奖下,羞红自己的脸。我知道他以后更不敢请假了。这是老实人的通病。哪个人夸奖了他,他就特别不希望这个人失望。

    有次,我问胡的家庭情况。这位说半句话脸就红的男人,特意对我强调,自己的老婆不好看。

    我说,我没问你老婆好不好看。

    他就笑了,对我说,他们总问。

    其他,我们便没有什么交流了。

    我脑海里关于胡金全的最后一次记忆,与一场大雨有关。

    应该是晚饭时间。

    雨说来就来了,夏天,雨猛,气势汹汹。

    同事们聚集在饭堂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只有胡金全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如同钢珠一样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朝着他砸。

    地面激起了一层水花飞溅而成的水雾。

    他也没穿鞋,旁若无人地走。

    他走到了自己的自行车旁边,扶起了它。然后推着,一直朝车棚走。

    同事里有人起哄,对着大雨喊,胡金全,你的自行车比你老婆还重要!

    胡金全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的秃顶,反射着饭堂里的白光。明晃晃的,在雨中。

    离开东莞许多年了,忘记了很多人,只有胡金全的形象在我脑海里越刻越深。

    有些问题,我想不通。

    比如,胡金全这个人他到底算不算幸福?我怕透恨透厌透了舜威电子。但它这里的确有胡金全这样的员工,他们爱岗敬业,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螺丝钉。

    快过年的时候,a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a不再好好工作了。他总是边打电话,边工作。每天都完成不了产量。没事就拿着一把铁锤对着机器敲敲打打。由于,机器总是卡料,用铁锤敲击机器,本是一件正常的事。可是他敲击的方法和力度不对。他把机器当作黑哥在敲,敲得叮叮铛铛,震耳欲聋。

    我们都知道这家伙不想干了,一个不想干的人离职时总会发现离职的难处。

    那段时间,黑哥和主管就像踢皮球一样把a踢来踢去。

    a对黑哥说,我要离职,过完年就不来了。

    黑哥说,你找主管。

    a真的找到了主管,并拦住他后,主管说,离职要提前一个月。你先找黑哥填下离职单。

    a又找到黑哥后,黑哥斩钉截铁地对他说,这事我管不了,你还找老谢。只要他点头,我就给你填离职单。

    年底的最后一两个月,主管老谢像是冬眠了一样,非常难找。早会不来开,吃饭不见人。

    a再也找不到老谢了。他想要离职,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胡闹,等公司主动开了他。要么自离,厂里会扣掉他最后二十天的工资。

    他显然选择了前者。

    黑哥在连续一周的忍耐后,终于对a发了火。

    他看到a在玩手机,一把就掐住了a的脖子。

    嘴里骂骂咧咧,你特妈的叼毛,是不是不想干了,产量产量你达不到,天天玩手机。离职你就找老谢,不离职,你就给我好好上班。听见了没有?

    a不服,他把脖子硬起来,一把推开了黑哥。

    黑哥更生气了,一脚踢翻旁边的塑料箱。走过去连续拍了三次他的脸。

    a很生气,看得出来。但他再也没有别的动作反抗了。

    那天以后,a老实了很多。产量也能完成了。

    大年三十的前三天,他和另一位同事打架被开除了。

    a的个子小,和他打架的是个大块头。

    搏斗中,a被迫拿起了自己的铁锤。

    那个大块头怕了,不断用手里的塑料箱挡。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架的。

    a用铁锤砸坏了三个塑料箱后,黑哥出现了,他一脚踹倒了a,大声说,你个叼毛赶紧滚蛋。

    那一年,我没有回家。因为我想离职,既找不到老谢,也找不到一个人和我打架。

    异乡的春节相当冷清。唯一可以津津乐道的事是我遇见了住在隔壁房间的姐妹。

    她们也没有回家。整日在房间唱着刘若英的情歌。

    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想要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到底你会怎么想?

    听到她们的歌声,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应该有一个女朋友,可以同居的那种。我当时十七,这个想法是人生中第一次有。

    厂里也有女孩。隔壁车间全是女生。车间与车间之间,靠一块透明玻璃隔开。

    上班的时候,我时常观察隔壁车间女工上班的样子,但从来没有过找女朋友的冲动。

    那段时间为了制造偶遇。

    我对门外的声音格外关心。

    听到两姐妹关门或者上楼梯的声音。我就立马打开门,作出要出去玩的样子。

    如此三四次。

    我便真正碰见了两姐妹。

    她们都很漂亮,个子矮,皮肤白,眼睛大,嘴巴小。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像小鸟。

    有次我帮她们提了两大袋米,她们热情地邀请我吃午饭。

    我激动坏了,心里很想去,嘴里却说着不了,家里有人等我吃饭。

    后来,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东莞。

    离职单是黑哥帮我填的。

    起先他让我找老谢。

    我心里知道找老谢很麻烦,决定自离。

    没想到,旷工两天后,黑哥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办离职。

    黑哥说,小杰,过来吧,过来把离职办了。你这孩子自尊心真强,宁愿不要工资也不求人。出来挣点钱容易吗?你这么大的孩子不知道人间疾苦,把辛苦钱当纸撒。赶紧来办离职吧。

    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实话实说,黑哥脾气爆,但他对我的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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