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只能错过这朵花

“你是我的灵丹妙药。”

那我只能错过这朵花

【壹】

一万片叶子在空中飞舞。阳光被密密麻麻的树叶切割，四分五裂。

杜若望看窗外，火辣的日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小块阴影。

那其实算不得窗—— 窗外是一堵斑驳的褐色矮墙,墙角有几个破碎的花盆。

发散的思绪突兀地堵在墙上。飞舞的叶子停了。

杜若叹口气,怔怔地挪开眼睛。

“杜若！”

“在！”杜若匆忙起身，惊惶地看着讲台上面露愠色的老师。

“你说说我刚刚讲到哪了儿？”

杜若低下头，细碎的留海遮住了眼。一旁的阿七不停地挤眉弄眼，还小声提醒她，可她就是沉默不语。

“你坐下吧。上课不要走神。”

杜若小声地“嗯”了一声，继而坐下。

一阵风过，黑板旁的红色日历纷飞，最前面的那页写着，“距高考还有40天”。

傍晚放学，阿七拉着杜若走在挤挤攘攘的路上。

“若若，你怎么了啊？”阿七总觉得杜若脸上一片木然。

彼时杜若好像正认真看着路旁那大片大片不知名的火红的花，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入她的眼。

“阿七，我快熬不下去了”，杜若张了张口，无声道。

“你说什么？”阿七疑惑地凑近，又忽然叫道，“哎，若若，你看那是谁！”

她顺着阿七的视线看过去，眼里忽然有了神气。

那人今天穿着黑格子衬衫、米色休闲裤，外面罩着校服，头发略微蓬松，正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

“这是第几次了？”杜若偏头看向阿七，嘴角微微扬起。

“第七次了吧。若若你说我们以前怎么没见过他呢？”

对啊，怎么以前就没见过他呢？杜若悄悄地问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子是几天前，杜若还因为模拟考试的成绩对着一碗面愁眉苦脸，她一抬头，对面桌子的人就正入她的眼。那个男孩子长得是极为清秀的，好看的眉目像一朵秀气的花。杜若用手肘碰碰旁边正大快朵颐的阿七，两人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看了那人十多分钟。

那人走时，阿七还遗憾道:“要是能多看一会儿就好了。”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阿七的话，两人开始在去食堂的路上、去书店的路上、甚至是去上早课的路上看到了那个男孩子。就好像只要你一转眼，他就会出现在人群中。

【贰】

杜若喜欢和周围的小姐妹们讲那个男孩子。她总是能准确地描述出上一次见到男孩子时他的穿着，甚至细致到他衣服上的花纹。末了，她总要笑着加一句，“他是我在一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后来见过的次数多了，杜若渐渐地知道那人总会在下午5点50出现在那条路上，那条长着一大片火红的花的路上。

高三本是早放学的，可是杜若为了看他，故意找借口晚点出教室，再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那个清秀的剪影出现。这是属于杜若的最隐秘的欢喜。

那人脸上永远带着笑，眼角微微上挑，像一朵迎风招展的花，又像春寒料峭中的碧草。

“小草花。”杜若在心里重复地默念道，好似一念到那人，杜若所有的疲惫绝望都会烟消云散。

杜若最想做的事，便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人面前，轻快地叫道:“嘿！小子！我喜欢你！”

日子一久，杜若的姐妹们也会发现她的不同寻常。

“若若，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阿七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一见到他就会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杜若浅浅地笑了，“阿七，我太苦了。”

模拟考的次次失利、父母的轻视与不理解、老师失望的目光、越发喜怒无常的脾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无数次有了自暴自弃的念头，还好那人出现了，让她能从日益沉重的麻木悲伤中喘息一会儿，然后撑下去。

【叁】

杜若总是将那人描述得很好，好得让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想看看他。

“杜若，我见到他了，我还以为是哪位神仙，原来是那个人啊！我以前还指给你看过，他初中就在这儿念书了。”一同学这样与她说道。

“啊？要是我早点见到他就好了。”杜若有些难过，摇摇头，又做起了桌上那份极难的数学卷子。

“杜若，嘿嘿，我今天见到你的小哥哥和我认识的男生一起走。然后——你想不想知道他是哪个班的啊？”某天，杜若的另一个朋友笑着对她道。

“真的吗！你快说啊！”杜若激动地一把抱住对方。

“他是高二十五班的，叫做杨子苓。”

“怎么写的？”杜若仍追问道。

“杨是木字旁的杨，子苓是中药名，你知道的”，对方笑着补充道，“你如果想要告白，我可以帮你要联系方式哦——”

“算了吧，知道他的名字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杜若叹口气，望了望红色的日历，“距高考还剩12天”。

杨子苓。子苓，健脾宁心，消水肿，治惊悸失眠。

“你是我的灵丹妙药。”杜若忽然想到这句歌词。

杜若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杨子苓出现了。她悄悄地在晚上放学后去空无一人的五楼，看他的教室，静静地坐一会儿。或者在课间寻一张废纸，一笔一画地写满子苓。

有时她也会在教室外的阳台上，和一帮小姐妹们一起，望着五楼的走廊，只为看杨子苓模糊的一眼。杜若总会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认得他。”其实隔着三层楼，哪会看得清楚，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陪着杜若认真地看着，只要杜若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其他人都会笑着喊:“在哪!在哪!杜若你快去告白啊！”

红了脸的杜若是没有胆子去告白的，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她甚至都不确定杨子苓是否知道她的存在——当然她希望他知道。

【肆】

杜若在日记中写到:“小草花，你一定会变成一个很优秀的人吧，一个清雅俊秀、气质温和的人。”

“我所有的骄傲、执著、隐忍都交给你了，我所有的自卑、胆怯、懦弱都交给你了。这一颗皱皱巴巴的心也交给你了。”

“可我不敢同你讲出这一段太过浅薄却又混着血泪的爱恋。怎么办啊，我好像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做任何一件大胆的事了。”

“对不起，那我只能错过这朵花。”

她落下泪来，泪水晕染了几个字，又慌忙擦去。一旁是厚厚一叠复习资料，杜若将日记本塞进书堆，冲着一旁满脸担忧的阿七笑笑，拿起资料看了起来。

“若若，要不要我陪你去找他？或许他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好。”

“我不会再想他了。”

她没有资格再想他了。

她的日记最后的落款为，“距高考还剩7天。”

高考来临的时候，杜若突然变得特别平静。

好似她那一颗慌乱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交完英语答卷后，她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阿七在外面等她。

“若若，一切都结束了。”阿七用力抱住她，轻轻道。

晚上是毕业晚会。

杜若穿上了新买的连衣裙，小心地打理了自己的头发。

毕业晚会有一个特殊环节——除了高三外，所有年级的学生都会站在通往毕业晚会的道路两旁，或挥舞气球，或高声呼喊，或伸展双手，或高举横幅，向毕业班道别或祝贺。

杜若跟着长长的队伍走着，微笑着，礼貌地躬身道谢。

就快到高二十五班的方队了，杜若忽然有一点紧张。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不是他，不是他，这也不是，那个也不是。

小草花没来，杜若失望地垂下了头。

阿七忽然从身后抓住她的手，她没转身，挺直身子继续向前走着。

那个毕业晚会倒是极为精彩的。有华美的舞台，有炫彩的聚光灯，有出色的节目，甚至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把荧光棒，点点荧光在夜里闪烁，好看得耀眼。

但杜若一直都心不在焉，对，一直。

晚会后，杜若说要回教室收东西——其实除了书本外也没什么可收的，她只是回去道别。

她走到五楼那个熟悉的教室，坐在一片昏暗中。看完晚会的人早就回去了，她只听得到楼下高三教室的喧闹声。

杜若静静地看着那泛着光的班级门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满面忧愁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望着那个花一般的少年，熟稔地仿若本能。

她又想到那条开满火红的花的路，“那些花都谢了吧”，杜若忽地落下泪开来。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毕业那天自始至终她都没哭，可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人了，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痛起来，痛得她泪流满面。

【伍】

“同学，你是——”一道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隐隐有几分熟悉之感。

她急忙擦掉眼泪，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是十五班的杨子苓，看到你坐在我们班门前，是有什么事吗？”来人又问道。

“杨子苓”三个字像烟花般在杜若耳边炸开，她浑身一震，脑袋一片“嗡嗡”声。

“同学？”杨子苓见对方仍不答话，又向前一步小心地唤道。

“我、我没事。那个、那个谢谢你。”杜若终于发出了声音，她没敢转身，声音带着几分滞涩干哑，“你怎么、怎么没去今天的毕业晚会？”

“我去了，但是后来老师有事让我去帮忙，一直忙到现在，我这会儿才有空回教室”，身后的声音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毕业晚会？”

“我是、来找——找你的。”杜若咬着牙转过身。

那心心念念的人儿，她终于又见到了。

杨子苓走了几步立于她身前，看着她一副毕业生的打扮，挠了挠蓬松的头发，温和地笑道，“可我不认得你啊。”

“杨子苓，我喜欢你。”杜若轻快地说道，声音像只蝴蝶般掠过了杨子苓的耳朵。

“杨子苓，我是高三十二班的杜若，中药名里的那个杜若。你一定不知道吧，我为了见到你，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习惯性地看一下周围，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只要看到你，我就会高兴一整天。”

“你啊，是我的灵丹妙药。”

“杨子苓，怎么我从前就没见过你呢？”

“杨子苓，我现在终于做了我最想做的事了。”

“杨子苓，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杜若有些语无伦次。

她对上杨子苓的眼睛，里面仍是他特有的温和。

“你就是杜若啊，我知道你。”杨子苓耐心地等她说完，轻轻笑着，眉眼弯弯，“你的喜欢我收到了哦。能被杜若这般优秀的人喜欢，我可是非常幸运啊。”

“我会好好努力，绝不辜负杜若的期望。”

“那杜若你，以后也要更开心啊。”

“我以前见过你，在那条路上。你知道吧，就是那条有着一大片火红的花的路。但你总是皱着眉头。”

“女孩子一定要多笑笑啊。”

杜若重重地点点头，用力笑着，眼泪又从眼角溢出。

她上前，小心地拥住那人，只短短一瞬，又迅速放开，继而向前跑去。

跑出十几步远，杜若忽然停住，转身看向杨子苓的方向。

那人依旧站在教室门前望着她，见她停下，又向她用力挥手。

杜若继续向前跑着，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火红的花。

像极了杨子苓灯光下微笑着的脸。

我好喜欢小草花啊。

只是好可惜，我只能错过这朵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