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果汤荡起了一个水花,中间形成漩涡,向四处漾荡起来。
碗里的石花膏深深浅浅。
好久不见,更久不见的是哭泣的陈没零。
是谁说,一个人敢在你面前卸下装备哭泣恐怕是真朋友。
或许不哭是情未到深处,隐忍作祟,而非真假朋友。
当忧桑涌上心头,谁还在意你是不是值得她卸下装备。
关于我杂七杂八的日记,陈没零还算显眼。
从高一时我们认识后的第一个她的生日,我写了一首小诗给她。
她估计忘了,忘了好,至今我也不能再次接受当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孩子气。
我和陈没零是高中同学。
一件黄色带帽子的t恤,一条不宽不窄的牛仔裤。
高一新生入学教室里第一次大扫除的这套着装凑成了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宽不窄的衣服,不温不火的性格,露出超过八颗牙齿的微笑。
她是13号,我是12号。按照元素周期表的排列12、13号应该是镁铝,所以每次一起出镜时我会介绍我们是“镁铝(美女)”。
那时候,食堂每餐饭都是用自己的饭盒,对于好学的学生都是下课了为了躲开拥挤时段在教室里写作业,我们则不同,一下课就冲出教室抱起饭盒排队,毕竟我们都是想吃新鲜饭的人,没毛病。
陈没零可能因为和我在一块,做了甚多不像她性格的事情。
体育课跑完步时我们会及时冲到小卖部补充能量,拿着一串墨鱼丸共享。
最后一节课大扫除时我们会趁着还没到放学时间偷跑去食堂先煮一碗面吃。
愚人节时,在我的怂恿下将全宿舍的牙膏藏起来,结果第二天忘了拿出来,她们有没有刷牙至今是未知数,毕竟当时貌美如花的几位小姐姐还是要面子的,她们不承认没刷牙这件事。
晚自修结束后,带着她去操场玩沙子,一下子超过了宿舍关门时间,生管不让我们进去,并且要求我们要提交反省书,要求请家长,最后未遂。
高一结束分文理科时,两个人凑巧的因为文科比理科不在行的读了理科,给了更多胡作非为的时间。
那时,我们最喜欢的是一起喝四果汤,每次晚自习后亦或是中午放学,手拉手点一份冰冰凉的四果汤,舒畅到脚趾头。
就这么一起放荡了三年。
黄旋玲成了她妈妈耳朵上的老茧,陈没零成了我日记里的常客。
你大可以想象我们的感情没有多好,女人的感情都跟培根一样薄。
高中三年过去后。
常常想起,偶尔联系,从不刻意表示想念。
一年前,偶尔联系。
好久不聊,最近干嘛,我习以为常的开场白。
最近很忙,我爸爸生病了。
哦,你爸爸怎么了,感冒了吗?
没有,白血病。
苍白的对话,信息量和重量极大,当时差点没接住。
当时就一个想法:我们开始老了,要我们去承担生活了吗?
为什么,我们明明才刚毕业。
为什么,会选择不温不燥的你。
现在怎么样?
在泉州市第一医院,治疗中。
我隔段时间去找你,好吗?
好。
可能因为熟悉,突然有点紧张,怕从一个你熟悉不过的单纯女子颜面中看出岁月的刀痕。
可能因为不熟悉,突然有点紧张,怕从一个不熟悉、起步涉世的单纯女子身上看到人世间熟悉的被世事折断了腰的病态,而这种状态我不能接受发生在陈没零身上。
她明白,她不明白我都怕。
上次见到叔叔阿姨是我从福州请假回家去参加高中同学婚礼,顺道去她家过了一夜,阿姨煮了一锅鱼汤,蒸了一条鱼,炒许家常菜,饭桌上他们一家四口说说笑笑,吃得温暖。
病房里熟悉的感觉,阿姨还是笑嘻嘻,叔叔默默的坐在病床上不说话,腋下隐隐用力夹着一只体温计。
我作为三角猫医生,科普了大概的一点点医学知识,引来了旁床的注意。
隔壁床的老奶奶在诵地藏经,来自干净整洁的初衷,床背上还垫着一块干净的毛巾放置经书,人在最后关键时刻有信仰还是很好的,至少可以充裕你的时间。
我以前排斥信仰,认为信仰是虚无缥缈的,在关键时刻佛祖献身是无稽之谈,但当我看了《泰坦尼克号》明白信仰是什么了,是寄托。
大难来临之季,信仰佛教的虔诚诵经,信仰基督教的在胸前画十字,沉静的念阿门,而没有信仰的人,惊慌失措的奔跑。
最后关键时刻,想必你慌乱是没有用的,而这时候就是信仰力量所在。
没零比较忙碌,病房里我和没零没多说无谓的话。
她骑电动车载我去公交站搭车。
车来,我上车,我们示意道别。
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们连示意道别都变得成熟,以前常常是她让我上车后,我上了车还在张牙舞爪,有时还会特意作出一副亲昵亲嘴的动作,随着车开走依依不舍的分开。
这次看着她远远的骑进嘈杂混乱的人群中,觉得她骑进了一座山,一座高大恐怖的山里,希望山不会压倒她。
突然觉得愚公移山并没有错,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任何人都梦想移山。
你和阳光一样灿烂我常常认为通过第三方软件对一个人表示关心很虚伪和不尽责任,所以我很少在微信提及关心叔叔的话题。
当然,也因为陈没零比较忙碌,我也不敢提出要面基。
许久不见后,自认为有些时日了可以约面基。
她没空。
那你爸爸最近还好吗?
嗯,在寻找骨髓,我们打算去福州做骨髓移植。
信息量依旧很大。
许久时日后我看电影《我不是药神》,想到陈没零。
可能她的生性就不是一个会主动诉苦的人。
所以每次问及她都以一个叙述别人家故事的口气告诉你,好似这些事情和她无关,你不必为她担心。
我给她发微信说有兴趣看我不是药神吗?
她说不行,怕自己哭晕在厕所,因为电影里面的那个病就是她爸爸的病。
还说爸爸从福州回来后在泉州住院,肺部真菌感染。
考完试当天,忍不住约了她,实则太想她。
不温不火依旧,眼角多了几道或是因为熬夜,或是因为哭泣留下的皱纹。
没有多少抱怨,只是心疼爸妈和弟弟。
她说本来爸妈今年要给弟弟在泉州买房买车了,结果因为生病,钱填进了这个大坑。
我安慰道或许这是好事呢,如果买了,你爸爸生病就没钱了。
说不定这样我爸就不会生病了,她有点怒。
我们去喝四果汤吧。我说。
喝四果汤时,她说爸爸希望自己赶紧结婚。
她是一个从不接受相亲的人,和我一样有点向往自由和孤独。
如今接受了相亲,甚至有一刻认为直接就嫁了吧,这辈子嫁给谁不是嫁,何必在乎主。
这大抵才是我最熟悉亦是不熟悉而让我害怕的陈没零。
我最害怕的是喜欢的人委屈自己,而不是放纵自己。
她开始无声哭泣。
四果汤荡起了一个水花,中间形成漩涡,向四处漾荡起来。
很晚了,我载你去搭车吧,她说。
四果汤是不能再吃了,突然很想你为我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是的,你并不饿。
我可以什么都加、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加、
但我真的想。
没有人是彻底的,因为我们不彻底,所以可以学坏,可以改变,可以软弱,可以妥协。时光会把你蜕成最棒的你,但绝不是最妥协的你。
我喜欢你笑,自己的笑,不被改变的笑。
你和阳光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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