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对不起，却已来不及

躺在某一段时光里，摊开另一段时光的掌纹，你会发现，在那些纹路里，缓慢的爬行着一条叫做忏悔的小虫子，他会时不时的咬你一口，让你又痛又痒。

小学时，我特别嫉妒一个叫萍的同学。她长得很漂亮，眼睛特别有神，嘴巴甜，学习成绩也很好，所以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尤其是我们的班主任齐老师。

那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但长得又瘦又小，最要命的是，我特别不会说话，而且很执拗，所以虽然学习好，但老师们大多不喜欢我。

萍时常得到老师表扬，她还总是帮老师干这干那，我的嫉妒心瞬间膨胀，总是愤愤不平的想：长得漂亮、会说话就很了不起吗？有能耐你倒是语文成绩考过我呀。

那时候，我的语文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为了跟萍较劲儿，我更加拼命地学语文，只想在考试时胜她一筹，以解“心头之恨”。

到了六年级，我对她的嫉妒愈加强烈，总希望她能在老师面前出丑。

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的语文测试，因为要去开会不能监考，老师别出心裁地采取开卷形式，他告诉我们可以翻书翻字典，但不准抄袭别人。

尽管老师反复强调要安静，但他走后，教室里依然乱哄哄的。语文成绩向来很好的我很快做完了一大半。剩下几道不会的题，我翻开书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正确答案。

就在我答完卷儿想要检查的时候，萍竟然给我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蔡老四，你把第一页选择题答案写给我好吗？这几道题书上没有，有好几道题的答案我模棱两可不敢确定，。

看到她的纸条，我很震惊：像她这样品学兼优，受老师器重的优等生，竟然开口向我求助？我该不该给她答案呢？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把几道选择题的答案写给了她。

结果，那次开卷考试，她的成绩在全班倒数。

因为我写给她的是错误答案，八道选择题，她一分未得。

正如我所料，那一次，因为她那不尽人意的语文成绩，齐老师火冒三丈，严厉地批评了她。她哭得一塌糊涂，始终未说一句话。

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向文静的我，正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幸灾乐祸。

从那以后，她变得很沉默，学习成绩下降了很多，老师对她也冷淡了许多。

初中时，我和萍又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她更漂亮了。但因为语文一直拖后腿，她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然辍学了，回家不几天，就出门打工去了。

而我考上了高中,念了师专，毕业后回到镇上的初中教书，然后在小镇上结婚生子，却始终没有见到她。

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我差点没认出她，她胖了许多，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头发也白了许多，跟我们相比，她更像一个小老太太。

据说她当初辍学后外出打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婚后丈夫搞婚外恋，朋友们都劝她离婚，但她牢记母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嘱托，一直凑合到现在。

如今她女儿已上高一，闲聊时，她跟我们反复强调，一定要重视孩子的学习成绩，语文很重要很重要。

等到互相敬酒时，她由衷地对我说：“蔡老四，我真羡慕你啊。当初，你语文成绩比我好，我还不服气呢。现在你已经是个优秀的语文老师了，而我只是个下岗职工。真后悔上初中后我没好好学习，后来竟至辍学。现在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了，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没出息。”

她喋喋不休地说女儿漂亮，说老师对她女儿很好，说自己瞎了眼找了一个靠不住的丈夫，又反复夸我有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好工作。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劝她少喝酒，但她还是喝醉了。

絮叨了半天，她对当年的事儿却只字未提。不知道她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根本没把那件事儿放在心上。

但我却羞愧万分，看着她那张胖脸，我不由得想起小学时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不断地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给她写那些错误答案，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如果不是我，她应该也会考上大学、有个体面的工作吧？

但她却成了这样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年少时，无知的我们总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我知道，我的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去补救。

想说对不起， 却已来不及。

同学聚会后，我还是很少见到她，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敢面对。

她那淳朴的话语，那毫无埋怨的眼神，都像针，刺我的良心的针。

那条叫做忏悔的小虫子，也总是躲在我的灵魂深处，不停的提醒我：莫让嫉妒摧毁你的心智，不要去做别人噩梦里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