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少女(下)

作者: 否月么么哒 | 来源:发表于2019-07-14 10:32 被阅读15次
    耄耋少女(下)

    五:

    第二日天还未曾彻底放亮白宛霖便已经梳洗完毕,拿好了扫帚准备收拾昨夜留下的残局。

    门一推开便看见烟雨楼的掌事姑姑正一脸谄媚地看着她,一面将她手里的扫帚夺了去,一面笑脸相迎:“宛霖姑娘身娇肉贵,怎么能做这些粗话了?来人啊,还不把顶楼的房间给宛霖姑娘收拾好!”

    “姑姑这是作何?”女子不解其意。

    掌事姑姑亲昵地笑道:“西烛公子已经吩咐过了,宛霖姑娘不仅从今往后可以在莲花台上起舞,就连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呢。”

    说着只见中年妇人手掌相击,一众丫鬟依次上前,手中的托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精美贵重的饰品。

    “这些也都是西烛公子送给姑娘的。”

    宛霖什么也没说,看那模样算是默许了这一切。可等到入夜西烛来到烟雨楼时她才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将一盒珠宝扔到了他的胸前。

    “你大可不必如此。”她又换回了那一身红衣,没有掩面的轻纱,表情淡然而宁静,“把你送来的东西都拿走,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西烛凤眼一凝,嗤笑道:“你在开玩笑吗?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何时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袖袍一拂将周身的人都震退半步,疾步上前便拦腰抱住白宛霖的腰身脚尖点地身形便跃上屋檐,转瞬不见了踪影。

    西烛还未走出多远,身侧的女子突然挣扎着张嘴便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他吃痛叫了一声,只好将女子给放了下来。

    “登徒子!”白宛霖还未站稳反手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西烛的脸被扇得偏向一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喜欢扇人巴掌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啊。”

    白宛霖见他仍是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手底下立马又要招呼上前。西烛吓得赶忙一把握住了她的拳头,慌忙道:“我这是在救你!”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烟雨楼的方向忽然火光冲天,伴随着一阵嘶杀呐喊之声,一时混乱不堪。

    西烛不敢再耽搁抬手便将白宛霖拦腰抱起,脚底生风了一般向前方疾驰而去。

    一支箭矢突然刺破空气,带着无比刁钻的角度飞掠而来,速度之快西烛根本无法在怀抱一人的境况下安然躲过。可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将宛霖撇下,而是侧过身子直接让箭矢稳稳地刺在了自己小腿。

    西烛脚底一软便从屋檐之上直直地摔了下去。白宛霖骇然得尖声厉叫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正被他紧紧地护在了怀里,毫发无伤。她眸光微动,

    那些杀手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西烛虽然武功不弱但却双拳难敌四手,又要护住白宛霖毫发不伤,每每紧要关头都是以自己的身体为肉盾将宛霖护在身后,所以不过百招之后身上便已经伤痕累累。

    一前一后两支箭矢此刻都对准了中心的西烛,利箭脱弦,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红绫突然飞了出来,将西烛的身体生生向后平推了数尺,得以躲过一劫。

    而白宛霖却是来不及逃脱,那两支利箭则稳稳地扎在了她的腹部和后心,她眼前一花身体便直直地往下坠去。

    六:

    白宛霖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时便只觉得身上一阵疼痛来得无比强烈,让她原本直起了的身子忍不住又弓了下去。

    她低首垂眸朝自己腹部的伤口看去,却发现血已经止住,还被人清洗包扎好了伤口。

    “你……”她恶狠狠地朝细烛瞪了过去,若不是此时太过虚弱恐怕直接红绫一绕将他吊打起来。

    “事出紧急,我也是为了姑娘性命着想,不得不看姑娘身子的……不管怎么说,我可都算是姑娘的救命恩人了!”西烛连忙举起双手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女子一怒之下将他掐死。

    “你!”见西烛还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宛霖气得咳嗽不止,险些血气翻涌吐出一口鲜血来。

    西烛连忙上前封住了她周身几处大穴,又轻拍女子的后背帮她顺顺气,却不想白宛霖趁机反手便扼住了他的咽喉,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哪知眼前的男子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将掐在自己咽喉其实早已没了气力的玉手握在了自己掌中。而后揽过女子的香肩,柔声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又没说不对你负责。”

    白宛霖怔愣片刻,随即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她抬手便欲将男子推开,身子却虚弱无力得厉害,推搡了几次却发现自己仍是好端端地靠在西烛怀中。她索性便安静了下来,借着窗子望向了夜幕之中姣姣月色。

    她问:“你究竟干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西烛闻言双眸忽而如潭水般幽静深邃,他缓缓开口解释着这一切:“我姓墨,是灵国丞相墨西烛,其实像今晚这种对我展开的刺杀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在大约半年前的时候我曾入朝觐见王上,请下了一道圣旨。”

    白宛霖问道:“难道和那道圣旨有关?”

    “自然,我请的那道圣旨可不同寻常,那是剿灭南域的圣旨!”西烛的眼中是罕见的凝重。

    “剿灭南域?以巫术见长的南域?”

    西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错,南域虽然地域广袤,但大都环境恶劣,听闻这一任的女巫巫术强大更甚以往,且野心勃勃似有不臣之举,所以为了灵国万千百姓的安危,我不得不防,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白宛霖忽然有些疑惑,她问:“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事情,你为何要告诉我?”

    西烛终于勾唇轻笑,他说:“因为我当你我的人,我的妻子。”

    七:

    天色将明西烛本想将白宛霖直接带回自己的相府以便照顾。但宛霖却觉得此举欠妥,二人如今尚且无名无份,便执意拒绝了。于是西烛只好将她安排在了府外的一处别苑里。

    西烛晨时便要进宫上朝,同王上商量要事,如今的灵国更是内忧外患他更是不得不呕心沥血、未雨绸缪。这一来二去便有些顾不上住在别苑的宛霖了。

    所幸宛霖也并非不识大局的姑娘,西烛不来见她,她便每日写信让丫鬟送去相府,再在别苑里等着他的回信。

    这一日正在书房里御笔疾书的西烛被门外一阵敲门声生生扰乱了思绪,他也不气不恼:“进来。”

    一个丫鬟便将一个别致的锦囊递到了西烛眼前,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里面的字条取出展开一看,发现竟是宛霖耍起了小姑娘的性子,非要今晚与他相会。他自知这段时间亏欠了她许多,自然不忍再拒绝此番邀约。

    夜半,西烛如约赶到了凉水亭,清风徐来,满池花香。

    “这丫头倒是会挑地方。”

    他低声打趣道,殊不知这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正暗潮汹涌,一柄柄利刃毫无征兆地破水而出,在皎皎明月下反射出了冷冽的光芒。

    西烛毫无防备,险些被一剑封喉,他疾步后退,可这凉水亭附近早已埋伏下了天罗地网,他只身前来根本逃无可逃!

    一柄柄冰冷的刀剑迫不及待地刺穿了他的身体,吸允着他的鲜血,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将要倒下之际终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落云终于带领相府侍卫赶到了此处。

    “大人!”

    “落云……”西烛才刚迈出一步膝盖一屈便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一直利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右膝,在那样的痛楚下他却焦急地问道,“落云,宛霖不见了!快,不要管我!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

    落云却仿若未闻,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墨相成了如今这个落魄狼狈的模样:“大人,是那个女人将您邀约至此,您如何不怀疑她……”

    “落云!”西烛此刻的表情让眼前的女子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你是我府中的谋士,为本相出谋献策才是你的本分,至于其他事情,尤其是本相的私事你最好不要过问更不要妄加揣测!”

    女子一愣,这才垂首无比恭敬地退至了一侧。

    找到白宛霖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落云按住了腰间的佩剑正打算上前质问却被西烛一个冰冷的眼神生生制止住了动作。

    对于遭到暗杀的事情白宛霖表现的毫不知情,她看着满身伤痕的西烛眼底是藏不住的心疼之色。

    落云毫不客气地将那封信摔在了宛霖身上:“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你的字迹!”

    她呜咽哽咽的模样完全没了当日骄傲倔强的影子,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才解释道:“这是我的字迹,而且也是我将公子约到了凉水亭……”

    落云闻言腰间长剑顷刻出鞘,一把架在了宛霖的脖颈之上,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你好大的胆子!”

    利刃的寒芒惊得白宛霖一个激灵,但她丝毫没有慌张和惧怕,双眸仍旧清澈无比:“虽然那封信确实是我亲笔书写,但我写下的时辰分明是此时,而你们却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才中了埋伏。”

    西烛恍然大悟,看来这封信是经过了有心人之手,将信上写下的时辰篡改提前了一个时辰。

    他愈发觉得皇城脚下都已经如此动荡不安,再也无法安心将宛霖一个人留在别苑,不论她如何挣扎不愿西烛仍旧把她带回了相府。

    八:

    西烛的伤养了足足一个月才大致痊愈,右膝曾被利箭洞穿如今甚至连走路都有些颠簸,为了不让宛霖看出端疑他出行一直都乘坐轿撵。

    当日佳人有心邀约却被一场刺杀生生搅乱了心境,西烛有心想要补偿,于是这一次即便国事缠身,他也主动提出想带着宛霖古湖同游。

    宛霖柳眉微蹙,本意是要拒绝的,她带着深深的担忧犹豫着开口道:“你的伤……”

    “已经无碍了。”西烛笑着牵起了她的玉手满脸宠溺。

    到了傍晚府邸大门前已经备好了的马车,西烛先一步上了马车,转身蹲下便朝着宛霖伸出手来。

    女子依旧一袭明艳红衣,在夜色中夺目耀眼。她的双手正绞着衣襟,眸光微凝,她说:“你的伤还未大好,我们改日再去吧。”

    西烛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上了马车,车夫马鞭高扬,骏马嘶鸣一声,转瞬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古湖上泛着不少河灯和游船,灯火璀璨,热闹不已。西烛拉着宛霖立在了船头,月光银线洒落在他们周身,宛如一对璧人。

    他说:“等南域之事一过我便求王上下旨将霖儿风风光光地娶进府,我要让霖儿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新娘!好吗?”

    怀中的人儿闻言身体轻颤,张嘴似乎有些哽咽。

    没有得到回应西烛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地追问道:“好不好?”

    “好……”女子的声音极轻却又极其认真。

    西烛一对上挑的桃花眼顿时不可遏制地笑弯成了月牙的模样。他的眸中仿若带着星子,流转着熠熠光彩。

    他上前一步却脚下一软,本以为是伤势初愈的缘故,哪知半响过后头脑也跟着愈加昏昏沉沉。

    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盯着宛霖的眼睛竟也开始模糊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她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夜色朦胧下让人看不真切是何表情,她朱唇轻启,声音释然而又忐忑,她说:“西烛公子,忘了我吧……”

    西烛一愣,即便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他仍是下意识地一把紧攥宛霖的腕子,不肯让她离去。

    白宛霖却轻易地从他怀中抽身而出,她沉默了一瞬才有勇气接着道:“对不起……我是南域之人。”

    男子一愣,身体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个恍惚出神整个人便轰然倒在了地上,腹部被尖锐的物体洞穿,鲜血汹涌。

    谁能想到,那样一位灵国权臣有朝一日竟也会落到如此境地。他一动不动,看着宛霖的神色一时复杂得可怕,有惊疑,有悲戚,有不忍和无奈,但唯独却没有怨恨。

    她离开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几点夜雨打湿了西烛的眼睑,他不知紧闭了多久到双眸这才缓缓睁开。

    忽然眼前竟又出现了那熟悉的鞋面,竟缓缓勾起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嘴唇竟轻笑出声:“你来了……”

    白宛霖去而复返,西烛欣喜若狂,她到底是放不下自己的。

    可眼前的女子低头看他,神色却是无比淡然和清冷:“是啊,我来了,不亲眼看着你直到气绝我又如何放心得下?”

    倒在血泊之中的男子瞳孔骤缩,他挣扎着抬头死死地看着她,不可置信随即又心如死灰。

    宛霖的耐心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她蹲在了西烛身前,抬手在他头顶轻轻掠过,男子微弱的气息顷刻间便停了下来,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机。

    九:

    几乎同时,一道破风声从宛霖身后急速飞掠来,她回身一看却发觉赶来之人竟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就连额上的发饰和身着的红衣都一般无二。

    西烛身边的宛霖轻笑一声,她说:“他已经死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声音幽远而绵长,好像在宣判一个王国的兴衰起落。她抬起玉手,对着眼前之人轻轻一指,其后赶来的宛霖身形一晃便恢复成了落云的模样。

    四目相对,却仿佛隔着亘古的距离,无法跨越,从此陌路黄泉,不复相见。

    宛霖死了,在抵达南域的第二日。

    她带来了灵国丞相墨西烛的死讯,她本应该是位凯旋而归的英雄,受万人敬仰,受女巫拥护,可实则她的存在甚至都成了多余,她的回归便更是多此一举。

    南域巫族从来都只需一位天命所指的女巫继承人,落云出生的那一日彩雀衔云、霞光漫天,在众人无比热切期望的目光中发出了婴孩的第一声啼哭。

    心细的产婆却眸色一凝,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夫人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娃,头已经出来了!”

    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凝固,谁都未曾料到,竟然是一母双生。

    巫族族长悄然走到了产婆身侧,声音低沉喑哑,他命令道:“这个孩子留不得……”

    一母双生,只能存活其一,若如两者并存,则都无法善终。

    产婆心领会神,手下使力便不再打算让这个孩子活着降生。

    待孩子出来的那一刻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生产了几个时辰,早已累极的女子却挣扎着坐起身来将孩子一把夺来护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苦命的孩子啊……”

    所有人都未曾料到,那个本已经气绝身亡的婴孩忽然“哇”地一声竟哭出了声来,并且哭声嘹亮,在场之人全都听得真切无比。

    其母一面将额头不停地磕在地板上,一面哽咽着向众人不断乞求,才为那个后出生的孩子换来了一个长大成人的机会。但她的名字终其一生都不得入巫族族谱,就连与生俱来的面容也在出生的那一天便被女巫夺走。

    只因为女巫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而那个人不是她。她低贱卑微,就连活着的机会也是奢求而来的,所以自然不配与堂堂女巫继承人顶着同样一张面孔。

    她为什么要回来了,就那样死在灵国不好吗?

    一时间,南域的万千百姓均是摇头不解。

    尾声:

    巫落云继任女巫之位的当晚房间内烛火彻夜不息,第二日天明时分,所有南域之人亲眼目睹原本二八年华的姑娘一夕之间花白了三千青丝,如玉的皮肤爬上了可怖的纵横沟壑。

    她如花般的缤纷年华分明才刚刚开始,转瞬却又即将结束。

    几经辗转她终于来到了落尘阁,想要拿回宛霖和西烛的灵魂,助二人起死回生。

    “施展了禁术耗尽了灵气寿命,把自己弄成如今这番模样,当真值得?”

    老妇不语,白衣女子却从她混浊的眼中瞧见了执着和不悔。

    “可你要知道,我这落尘阁收藏的只是你们南域女巫的魂魄,那灵国丞相的魂魄我这儿可是没有的。”

    老妇神色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她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巫族禁术一个女巫一生只能施展一次,而这一次也只够救回一人,我是来救妹妹的。”

    白衣女子垂眸瞧了瞧被墨渍侵染的落尘簿微微蹙眉,她复又抬首看了看眼前的老妇,带上了一丝歉意:“方才的记录被墨渍染花,看不真切了,我便再问一回吧。姓氏?名字?”

    老妇缓缓勾唇竟是笑了,一张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纵横沟壑,她的眼睛却忽而异常明亮。

    “姓白,名宛霖……”

    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走出这间楼阁,她便不再是自己。

    从前活着是奢望,而如今活着却只能以别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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