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温暖的往事都在阳光明媚下进行,带着麦子刚刚晒干的味道。
2014年。
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三十岁,距离上次离开,是15年。
站立在这里,15年前,眼前是大片大片在风中狂野舞动着的绿色农田。
现在,眼前的是由于村里出租土地使用权三十年而建着的机械厂房以及一望无际的干涸开裂的土地。
荒芜的土地上,竖着一根根水泥柱子。
走在这片现在变得无比陌生的地方,过往一幕幕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离乡的这些年,我在城市里做过苦力,在社会上混过,卖过轮胎,自考过文凭。
儿子出生后,我把抽的烟从八块的红塔山换成了四块五的哈德门,挪出来的钱给小崽子买好一点的奶粉。有了孩子以后,很多心态都变了。
一直依赖的乡土,在的十五岁那年被剪断了脐带。
学校后山田间的老树被连根挖走卖掉了,树下偷情的男男女女仿佛在村子里根本就没存在过。
我记得我在15岁左右的时光在树下藏过一个女人微卷的长发,那头发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眼下,一个疯癫的披头散发看不清面貌的老女人从远处荒凉的村落中跑了过来,后面追着几个人。追着她的人我认识,是村里的几个长辈。
长辈们看见我,一个大娘试探性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突然有些忐忑地问询那个疯掉的女人,他们回应我说这是白洁难道你不认得了吗。
我楞在那里,
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记忆中面目姣好的白洁与眼前疯疯癫癫脸颊脏污已辨不出样貌的老女人的脸重叠,又浮现出长相与白洁酷似的母亲的脸。
脑海中闪回过15岁那天夜里我逃离村庄的画面。
我突然想起,那时的白洁和母亲一样漂亮,甚至是有几分像母亲的,母亲曾是村落里数得上的漂亮女人,只可惜嫁给了我爸。
1997年左右。
村落里的广播上播着代课老师转正程序和区县名额的消息。
父亲就这样出现在镜头下,头发理得很整齐,胡子刮得干净,整个人看起来一板一眼的。
母亲在旁边的小屋里梳头打扮。
父亲一边数着家里今年刚收完庄稼赚的钱一边叹息三亩贫瘠地不养人。
吃饭的大桌上放着的却是墨迹未干的毛笔字。
父亲在村人眼中是个怪物,生活习惯与周围村里人格格不入,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习惯性读书写字,经乡里推荐,他成了一名代课老师。
村里人都说,谁家有代课老师,谁家准穷。那时候,代课老师的工资与正式老师的工资相差甚远,就连从贫瘠不养人的土地里刨食所得都比代课拿的钱多。
母亲的本家表哥敲门,打扮好的母亲喊几声父亲不应,便自己开了门。
父亲数钱的手顿了顿,他几乎是颤抖地将部分票子揣进了自己口袋里,一家之主的他突然莫名奇妙地回头问我你表舅对你好不好。
我对他说表舅人挺好的,你不在家他来找我妈的时候经常给我糖吃让我跑出去玩,不像你不是让我下地就是写作业。
还未听完我的话,父亲就像有很重要的急事一样跑出了家。
妈妈的表哥来看她,表舅给了我糖吃,恰好虎子来找我耍,那时小,没想太多,就跟着虎子出去了。
只记得那天,妈妈打扮得很漂亮。
晚上我和虎子在地里耍的时候,父亲沿着山路从城里回来。
父亲买了一把二胡抱在怀里,没错,这个村子里世代从土里刨食有时甚至连饭都吃不起的男人用一家人半年的口粮钱买了一把二胡。
他抱着二胡的样子,宝贝得像护着蛋的母鸡。
当父亲在村里小学无比认真两眼发光而颤抖地拉着他根本拉不成调的二胡时,他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最滑稽的笑柄。
母亲在那天晚上摔碎了家里所有的粗碗。她抱着头放声哭,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细心打扮的漂亮样子。
她撕心裂肺地控诉着自己的命不好,怎么嫁了这么个败家的王八蛋男人。
父亲不着调的二胡声在遍地碎掉的粗碗片中凄凉地响起。父亲说人活着不能光想着吃饭还要有精神追求。哈,多么可笑的说法。
母亲跑出门的时候,父亲拦住了欲追的我。
我问父亲我娘去哪他也不关心吗,他说过几天我娘消消气之后就会像以前一样回来的。
那天天气很暖,阳光特别充足,照得人连头发丝儿都发亮。
我和一堆比我大的男孩子上山打柴。
他们眼尖地发现了后山田里的一场不可告人的野合,打头的那个男孩吹着口哨呼朋唤友躲在草垛后面去偷窥。
一条巨大的黑色毯子盖在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面目的男女身上,看上去像一条两只头的巨大的黑鱼。
风吹过我前面这些偷偷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孩子们的脸,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息。
远远看去,那不像是在偷情的男女,更像是一尾离开了水快要窒息而死的挣扎蠕动的黑鱼。
在偷窥的孩子们各种玩笑与猥琐戏谑齐飞的小声交谈里,我看着远处下面那女人的轮廓,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就那样在所有人诧异的眼光里发疯地跑了过去。
下面偷情女人的那张脸,
是我母亲的。
在对没本事的父亲格格不入的行为失望后,她选择了更为怪异的报复方式。
母亲搞破鞋的事是继父亲那把二胡后这个不大的村子里又一大闲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
村里的小孩喜欢高声欢快而得意地对我说你妈是破鞋。
我跟他们玩命撕架打到头破血流。
那事儿之后,母亲没有回家也没回娘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踏进屋门。
父亲难得在晚上亲自下厨做了荤腥的东西,黑鱼汤。
我问父亲我妈去哪里了,他告诉我,娘跟野男人跑了不要我们爷俩儿了。
我看着碗里的黑鱼鱼肉,不由得一阵作呕,条件反射地推了开来。
父亲突然一反平时温和的常态,一把强硬地摁住我,硬生生逼我喝了下去。
后半夜,父亲带着他的二胡和锄头去了他不得不刨食一辈子的土地。
天上没有星星,广阔的地里,四周黑压压一片。
他一个人在风里拉着不成调的二胡,直到天亮。
我找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母亲。
田间依旧忙碌。
广播声中新出台的代课老师转正政策刺激着食不果腹的人的耳膜。
父亲练字的手在听到广播时顿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
村里从来不缺正式老师,只缺代课老师。
漂亮的白洁的出现是小村落里新的稀奇事。
在我与村里的孩子撕架的时候,这个长相酷似我母亲但要比我母亲年轻很多的女人就这样在我面前走过。
她有着姣好的脸,微微自来卷的长头发,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一身素淡的衣裳。
她一路在乡人和单身汉们好奇地上上下下各种打量的目光里和校长一起走进了乡村小学。中老年男校长一脸谄媚地帮她拿着行李。
据说,她是校长新找的代课老师,白洁。
她带着一个半岁多看上去病秧秧的小孩,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在村里,代课老师的工资是一月一结,待遇是正式老师的十分之一。
我几乎以为是我失踪的母亲变年轻了。
我无数次在路上跟踪白洁,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朝着白洁远远地喊我母亲的名字,然后躲起来,她莫名其妙地转过好看的脑袋。
我无数次问父亲,母亲是不是变年轻回来了。
父亲沉默。
村里大娘说你妈早跟野男人跑了,狐狸精都长得一个样。
白洁来了不到一个月,四周就冒出了不堪的话语。
我站在那里,村里的男孩子们玩耍间说着关于她的幻想和戏谑的言论。
没有母亲在的日子,我半夜起身时看见父亲像个疯子一样每晚准时去后山田里拉根本拉不成调的二胡。
父亲后半夜去后山田里后,我和村里的小虎偷偷鬼使神差地跑到白洁家的门前,从门缝里偷偷往里观望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她的孩子似乎是得了重病,每天总是一哭一整夜。
她夜里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哄,给孩子喂奶。
······
······
我和小虎偷偷在门缝里看得清楚。
父亲总说我是吃糊糊长大的,从小缺母亲的奶水。我有时会在晚上盯着白洁的孩子看。
若是那时我妈有奶水不给我喝糊糊,在我妈怀里喝奶的样子应该也很像白洁的孩子吧。
1999年市里下来代课教师转正或清退的红头文件,一向看似不在乎这些俗事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叹了口气说了句,
不就是靠关系吗。
人们不止一次私下议论着白洁的儿子,说那是校长的种。
校长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工作多年临近退休、晋升空间已没有太多可发展的地方,吃穿基本有保障,唯一的嗜好就是找一些年轻点的女人满足新鲜感。
白洁代其他年级的课,她上课的时候,窗口总是有很多人围观,我便是围观者之一。
村里女人背地里说白洁是个破鞋,就像他们当年在背地里这样说着我母亲一样。
只有我跟虎子知道,白洁家里没有人进去过。
只是在某一日,我和虎子藏在白洁屋外的大树上看到了那一幕······小虎拉住了想从粗壮树干上跳下来的我。
那天下着小雨,泥土是湿的。
只记得她素白的衫子和发卡一起掉落在泥土里······全程她没有什么话,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我和小虎在树上屏住气息心惊肉跳地看着。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母亲当年如濒死的黑鱼一样在田野上滚动的画面。
她离开时,全身已经湿透了,衣脚原本干净的衫子上带着点血渍······男人咳了一声,是校长的声音,他说转正和钱的事情都可以办,以后每周·······
树影在田地里晃动,一粒粒水滴猛砸在一望无际的农田上,雨越下越大了,冲刷着刚刚的痕迹。
只剩下我跟下来小虎两个人后,我从树上跳了下来,她的发卡掉在土里,我捡起来,里面夹着几缕微卷的长发,我把那几缕发丝小心翼翼地缠绕下来放在口袋里。
白洁的孩子每日哭得越发厉害了,她把孩子送去了医院,大夫说不能拖了必须尽早手术。
我偷偷潜入白洁的住处,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站在她床头的镜子旁,眼前仿佛出现她每日清晨起床、洗漱、换衣的错觉·····
我偷偷在盒子里拿走了一张她的小照片,很恬静的一张,她的模样像极了我母亲,但要比我母亲年轻很多。
那天以后,我几乎不再偷进白洁屋里,只在门口看着。
因为那天以后,她开始往住处带人,有时是校长,有时是校长带过去的人······
父亲是在上课的时候被清退的。
那天下午,校长推开父亲教室的门,让他出去。
我是在白洁教室窗外看她的时候刚好看到离去的父亲,他看见盯着白洁的我,将我拽走。
之后的两个星期,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习惯性每天后半夜去田里拉着他不成调的二胡,仿佛那里有人在等他似的。
村里人问他张大学问你今天怎么不去学校啊,他沉默不语。
转正的名额定给了白洁。
半夜,虎子翻墙找我,他告诉我白洁的屋子今晚空了,孩子也不在。
我诧异地跟着他翻了出去。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虎子的话被夜里从地里回来的父亲听到,
在家憋闷了好几天的他偷偷跟在了我们的后面。
白洁的孩子那夜在得到钱进行手术后死去。
眼前白洁屋里的灯亮着,平日睡不着的时候,我无数次幻想和回忆着她屋子里的那些陈设,光线里带着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紧接着是进入白洁房间的那些男人的面孔和姿态,脑海中浮现出那一碗被父亲强硬地按着灌下的黏腻膻腥的黑鱼汤。
幻想中的画面继续,我突然变得有力气,强硬地打走了那些男人,将她丢失的发卡放在她的手心上,对她说,跟我走吧。
每每是幻想未完便已经快天亮,天亮的时候胃里开始犯呕,她给孩子喂奶的样子在我呕得只剩下血丝的胃里不断翻涌。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失神地回来的时候,头发全被雨打湿,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她孩子死去的消息在这个雨夜里没人知道和关心。
我和虎子藏到了她家屋外。
屋子里,整个人神情呆滞地湿着坐在床上······像是一切对她而言都毁灭了似的。
后半夜校长像以前一样进屋,看到她的样子时稍稍愣了一下,旋即视线转移到她紧贴着单薄的湿透了的衣服的曼妙肉体上。
她已经没有反应,连眼珠都是呆滞的······但是花过钱的老男人不会管这些,他猴急地扑了上去。
虎子再也按不住想要冲进去阻止的我·······
白洁的屋门被踹开。
紧接着闯入的是一大堆人,校长和白洁被抓了现行。
校长被带走后,在闯进来的那伙人最后面,我看到了我一向所谓自恃清高的总是控诉不公平的父亲,他是举报并带人抓奸的人。
白洁的面目表情一直是呆滞的。
与抓校长的人同来的还有校长的老婆以及同来的村里的女人、无数被惊动因此来围观看热闹的人群。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白洁衣衫不整地被众人推进泥里拉扯、扭打着,她无意识地叫了几声,却换来更混乱的后果,那些女人极尽残忍地疯狂着似要发泄什么······
男人们有些冷漠地看着已经脏污得面目全非像个泥人一样的白洁,有些则猥琐而饶有趣味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被女人们几乎撕扯干净衣服的躯体。
我挣开比我大很多的虎子跑进混乱的人群里,想要拉她出来。
我抱住她,两个人像大泥球一样在雨天的泥土地里滚动,周围是密集的暴风雨般的发泄的拳脚和撕扯扭打。
父亲和几个村民把我按住拉了出来,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挣扎和反抗。
他们又把我挣扎着的手脚按住,四肢都无法挣脱的我只能选择痛苦地大喊大叫,最后他们受不了那刺耳的叫声,干脆打我后脑勺把我弄晕了事。
我在失去意识前,记得白洁全身被泥水浸透,在人群的撕扯和殴打中连挣扎都无力,在夜里像一条连喘息都困难的濒死的鱼。
下定决心离开这里是在15岁那年。
收拾东西离开时,我最后看了一眼后山的田地,小心翼翼地装好白洁的发夹和照片。
离开前我来到了白洁的屋外。
白洁静静躺在床上,她穿着素淡的衫子,微睁着眼,月光透过窗户投过去将她原本姣好的脸切分成一明一暗,暗的地方眼睛是淤青且肿的。
她整个人看上去是有些呆滞的,生命重心的儿子死去······与村里男人们之间的事情被告发,转正自然取消,又被村里人弄成这个样子。
白洁的门没有锁,我第一次正式地走进了 这间以前我无数次偷窥、几次趁人不在来过的屋子。
斑驳晃动的树影投在她的衫子上,屋外田间传来虫子的叫声,她微卷的柔软的长发像一条黑蛇般缠绕过脖颈。
我握紧了她的发卡,勒了勒身上背负着的行李。
我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的她,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她说话,想说的内容却令我心里极度紧张和忐忑。
慌张中口不择言喊她的却是学校里的一个称呼,白老师。
她的眼睛朝我看了一下,认出了我是告发者的儿子,而我全然过于激动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我几乎是在那一刻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对她说了一句我多少个夜里睡不着时想的话,白洁,跟我一起离开村子吧,我娶你。
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完好的发卡放在她的身侧。
她终于把整个头部都转过来看着我,忽而嘲讽地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尖锐,像是歇斯底里地笑骂着这个荒诞的世界,又像是听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
她像是使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将发卡扔出窗外 。她抬手时,月色下原本雪白的手腕是青紫的。
她告诉我,小屁孩儿,快滚吧,早上被你爹抓到又要打屁股。
我背着行李走出村子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村外跑向村口。
那个男人叫住了我,向我打听有没有见过他离家出走的妻子白洁、还有他们半岁的儿子。
他告诉我他因为出轨和赌钱欠债太多导致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孩子离家出走,现在他后悔了想尽全力挽回。
清晨的村子太阳还没出来,黎明还是黑的。
我抬起走路时低下的头,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那男人也开始细看起来他眼前这个小男孩的样子。
认出对方时,彼此一愣。
这寻找妻子白洁和儿子的男人是当年在田里与母亲偷情的表舅。
我问他表舅你不认识我了吗,你把我妈藏到哪里去了,现在又来找自己的妻子。
他看着我,满脸恐慌,然后拔腿朝村落里跑去。
父亲以前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他说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不要我们爷俩了。至于是哪个野男人,他没说过。
目送着男人向有白洁的村落跑去,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她们与同一个男人好过。
我突然一下子释然,那些恶心感仿佛淡了。
白洁的丈夫会接她回去,她或许会有新的生活。
我现在只想彻底地离开这个村庄。
我掏出了怀里白洁的小照片,边看边离开了村子。
二零一四年。
15年后再次踏上这片已经面目全非的土地,我所保留的过往记忆只有一张白洁的小照片。
照片中笑得甜美的白洁的脸渐渐与眼前苍老脏污几乎认不出的疯癫老女人的脸重合。
村里人说就在那年我离开的那天下午,白洁的丈夫找到了她。
他们的孩子早已病死。
所有村上的人都指证她是个被人捉奸在场的破鞋。
她的丈夫最终选择将她扔下,独自走了。
后来的岁月里,我不知道白洁又经历了什么。
二零零六年,市里代课老师清退或部分转正,此后,代课老师这个词在这片地区彻底被遗忘。
眼前,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疯掉的白洁突然从我身边跑开,奔向那原本种着大片庄稼而今已是荒草丛生的废掉的土地,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儿。
十五年后回到故土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将母亲的骨灰下葬。
母亲找到了。
村领导以坑骗和诱导村民的方式将大部分土地三十年的使用权卖给了开发商。
挖土机在后山的田里挖出了一具女人的尸骨,经证实,那是母亲的。
我突然想起,以前每次问父亲,母亲去哪了,他总是说母亲跟野男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候,父亲常常夜里一个人去后山的田里拉着他永远拉不成调的二胡,仿佛那里有人在等他似的。
在监狱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在劳改处最破的土房里混猪饲料,灰头土脸,全然没有了过去为人师表和追求所谓精神追求的样子。
终其一生,他始终无法摆脱村人对他所谓精神追求的嘲笑。
我走在从父亲所在的劳改处回来的路上。
已经疯了的白洁披头散发、手里抓着一根已经枯掉的杂草在大片大片早已荒废干涸的土地上叫喊狂奔着。
我从未见过,她那般愉快的神情。
她依旧穿素淡的旧日衣服,只可惜白色的衫子早已染成了黑色。
村子里早已不见青年人,只有老者和儿童。
粮食供应早已靠买。
村落此处,再无耕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