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2岁生日这天,我在心里偷偷发誓,将来出狱了,我一定好好过日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想女儿一样好好照顾林妈妈。
可是老天爷就是看不得我好的,临出狱前三个月,林妈妈在上班的时候,突然就捂着胸口倒下去了。
那天是个周六,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本来林妈妈应该休息的,可是旁边监舍里一个姐姐,因为家里有人探监,得知了自己儿子因为她这个当妈的入狱,而被其他孩子看不起,从口角升级到武力,被群殴,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的消息,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状态,哭着喊着要出狱去看孩子,几乎和狱警动手。
林妈妈在电话里得知了这种情形,假也不休了,匆忙从家里赶回来,一边劝着那个姐姐,一边联系上级,看能不能特事特办,让那个姐姐见见孩子,实在不行,录像也好。
可惜,林妈妈打的报告并没有被批准,林妈妈没办法,只能从上午劝到中午,又从中午劝到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勉强劝住了那个精神几近崩溃的姐姐。
等到狱警将那个姐姐重新送回监舍的时候,林妈妈在她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当倒地的声响惊动了狱警,大家这才七手八脚地开始抢救。
救护车第一时间将林妈妈送到医院抢救,我在监舍里和其他姐姐们哭成一团,我甚至都跪在地上求所有我知道名字的神仙鬼怪,只求林妈妈能够平安归来。但是救护车再快,也还是快不过死神手里的镰刀。林妈妈还是没能等到我出狱……
我们在监狱里给林妈妈开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希望她在天堂里能够过得很好,这也算是开了特例了吧,但是天知道,这样的特例,谁都不想要。
林妈妈走后,我一蹶不振,我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亲生父母待我如猪狗,十七岁的人生又灰暗看不到生路,即使从监狱出去,也未必活得好些,我真的想放弃我自己了。
一连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拼命地反抗,不服从教导,不去干活,甚至想绝食一死了之。我的异常现象,很快引来监狱里其他狱警的注意,新上任的王大队也苦口婆心地劝我,可这些,我都当耳旁风,左耳听,右耳出。
王大队后来找了林妈妈的妹妹——林心逸,她拿了几张影印件给我——是林妈妈的日记,那上面写得满满都是对我的期盼:
李姜花——林安翠,但愿姜花丫头以后的日子能够快乐,开心,充满希望。人的一生,有很多遗憾不可避免,有很多期盼化为泡影,有很多梦想不可实现。
可是这些都不可怕,因为舍得舍得,当你的人生有所缺失的时候,在其他地方,必定会有一些得到,有舍方有得。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放弃。
我能带给她的,就是生活下去的勇气和热情,是对幸福怀有热忱和渴望,是对未来坚定的信念和追求,希望她出狱以后,能够好好生活……
抓着那几张纸,我蜷缩在监舍里直接哭昏了过去,林妈妈的妹妹劝我:“我姐这辈子没孩子,她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对得起她吗?李姜花,哦,不,林安翠,你连林安翠这三个字都对不起,你不配叫林安翠!”
林妈妈妹妹的这番话,就像一记耳光,打醒了我,我的林妈妈见我这副样子会生气的,她那么疼我,那么期盼我,我怎么能让她失望呢,我不能!
我老老实实在监狱里又呆了三个月,2002年年底,当大雪漫天飞舞的时候,我出狱了,那年我22岁。
和我料想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来接我出狱,我站在监狱门口,提着林妈妈给我买的几件衣服,看着飘雪的天空发呆。
雪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犹如洁白的精灵,衬托着我污浊的身心。我伸手接住一片六边形,小小的精灵在我的手心里稍作停顿,瞬间化成水的模样,静静地呆在我的手中,圆滚滚的,颤抖着。
地上的雪已经积的没过鞋底了,每踩上一脚,都会在身后留下一个脚印,北风吹过,好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该去哪里,甚至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转身,敲开监狱的大门,再回到那个小小的监舍里。
面对茫然的未来,我恐惧了。
都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为什么我的人生里无处不是飘雪的日子,而春天却如白驹过隙呢。
我提着小小的兜包,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像十七岁那年……
身后急切的跑步声传来,我没有回头去看,在我的认知里,是不会有人如此焦急地来追我的,我没那么重要。不过,事实证明,我错了,这真的是来追我的——林妈妈的妹妹林心逸!
她左手抓住我的胳膊,没说话,也没时间说话,弯着腰,曲着腿,右手先是冲着我挥了挥,示意我等一下,接着撑在弯曲的膝盖上,狠狠地喘着粗气,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左手在微微地抖着。
好半晌,她缓过劲儿来,撑起身子,冲我善意地一笑:“哎,不行,累死我了,老了,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跑没两步就喘得不行。抱歉哈,姜花,我刚遇到朋友,多说了两句话,到监狱门口你都走没影了,要不是地上还有脚印,我还真不定能找着你呢。”
我没说话,瞪着不解的眼睛看着她,对于这个女人,我仅有的印象就是林妈妈的妹妹,其他的一概不知,不过因着林妈妈的缘故,我对她的印象不坏。
可是现在看她这么急匆匆地追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想了想还是叫了声大姐:“那个,大姐,你这是……”
“哎,你看看我,光顾得喘了,那什么,姜花,我来接你出狱,来,走,跟我回家!”林心逸二话不说,拖着我就往回走。
我冷不防被她拽着往前走了三两步,这才想起来追问:“那个,那个,大姐,大姐你等等,回家?回哪个家?”说实话,我有点儿懵,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这个孩子,回哪个家!你叫我一声大姐,当然是跟着大姐回大姐家。”林妈妈的妹妹笑开了脸,一双大手抚摸上我的头发:“丫头啊,你的事呢,我都听我姐说了,我姐原打算,等你出狱,上她那里住一段时间,直到你找到工作为止,可是啊,没想到,她……
哎,不说了,走,你既然叫我姐一声妈,以后,我就是你小姨,跟小姨回家,家里包了饺子,鱼肉馅儿的,你尝尝,是小姨的手艺好,还是你妈的手艺好。”
林妈妈的妹妹不由分说,抓着我的手,拖着我走。我呆愣楞地被她拖着走了十几步,这才回过神来,使劲儿拖住林心逸:
“那个……那个……小……小姨……”天知道,我从来就没叫过谁小姨,这声小姨叫得支离破碎的,叫完,我就觉得脸烫得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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