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叔

瘸叔

瘸叔住在我家隔壁，小时候从不敢跟他说话，大人们说他会吃小孩子的脚趾头。

我从不曾了解瘸叔，有关瘸叔的记忆很少，但不模糊。

<初一寒假里的一天>

我去找邻居家姐姐玩，恰好瘸叔也在，我不敢过去，好奇的躲在门口偷看。

【我把这个鞭炮点了吧？】

瘸叔那傻里傻气的声音里带着些乞求，双手不停的擦拭着鞭炮上的污泥。接着，瘸叔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一块石头旁，双手托了一下右腿很是笨拙的蹲了下来，将炮筒里的火药摊洒在石头上，从麻灰色上衣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着后深吸了一口，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引燃了点点火星，谨慎的将烟头放在火药上，慌乱中将自己的身子扯开好远。

（我偷偷笑了，不会抽烟还学人家耍帅，动作还没个孩子麻溜。）

【瘸子，哪有连动静都没有就跑啊，你是害怕吧！】

【我才不害怕，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我瘸子害怕的事儿了。】

瘸叔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竟然很深邃，很犀利，还闪着光，像伺机俯冲向猎物的鹰。不过，那犀利的神色很快黯淡了下去，我曾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瘸叔用右手中指擦了一下火药，竟然用舌头舔了一下，我整个人跟着牙碜了起来。

【这种火药再加点料能做成枪里的子弹。】

瘸叔整个人完全没了傻里傻气的样儿，满脸大义凛然的模样，我还看到瘸叔很确信的点了点头。

【瘸子，你吃火药是不是也吃过子弹？】

天上的云一缕一缕似青烟，滑行的很快，风将它们吹向哪儿，它们就飘向哪儿。那在天空中漂浮着的云到底是眷恋着风，还是厌恶着风呢？

就在我看着天空发呆的一秒钟，石头上闪过一簇耀眼的亮光，随即消失了，甚至都没有烟雾。

<瘸叔瘸了，回家了>

瘸叔的家族是我们村最大的一个家族，只是他们常年在外几乎不回家，村里人对他们在外面世界里的生活不关心，只是有时候会猜测一番，羡慕一下。

我10岁那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瘸叔回家了。

村里沸腾了，想象着瘸叔穿着奢华的皮衣，开着时髦的轿车，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瘸叔家被围的水泄不通，不过村里人很快就散去了，满是叹息，满是猜测。

瘸叔成了瘸子，成了瘸叔，一头被雨水浸湿的稻草般的头发，眼神呆滞，见人就笑。

没人知道瘸叔到底经历了什么，有人说他在外面欠了赌债，被人追债打瘸打傻了；有人说他睡了一个厉害角色的老婆，那人痛恨之下残暴血腥；也有人说他的老婆找了小白脸，卷了他的钱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瘸叔，还不知道瘸叔那呆滞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渴望的双手上缠满了胆怯，傻笑的脸上爬动着痛苦。

<十天前>

持续了好几天的雾蒙蒙湿哒哒的天气终于转晴了，久违的阳光温暖着寒冷的冬日。

弟弟央求着我让我陪他打羽毛球，妈妈也嚷着让我的眼睛离开电脑；外面的暖阳滴溜溜的跑进我的房间，就是不肯上我的床；隐约中，我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嘹亮却很折磨人。

思路刚爬出冰封就被热闹的世界给惊扰了，或许，运动后思路就不会凉了，我赶紧爬起来跳进了阳光里。

好暖。

弟弟一个用力过猛，羽毛球一头扎进了瘸叔家。

记忆中，瘸叔家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一览无余的小土地上废弃的青砖红砖这一块那一块，小树枝乱七八糟的堆得到处都是。

还没走到瘸叔家门口，我就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新收的玉米杆站成了一个小围墙，清风吹来会有丝丝清香；小院儿内废弃的砖头看不到了，零零散散的树枝也没了踪影。

突然，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窜到了我面前，咯咯咯的笑。

难不成瘸叔结婚了？还有了女儿？

小姑娘手里举着的羽毛球，稚嫩的小手高高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我笑。

我不知如何是好了，我不能跟一个小娃娃抢羽毛球吧？正转身离去之际，一双手扯住了我，我一回头就被瘸叔乐呵呵的笑温暖了。

小娃娃身上穿着粉嫩的羽绒服，粉色的绒裤，脚穿红色小皮鞋，全身干净的很；瘸叔依然穿着家里缝做的老棉鞋，衣服里里外外裹得一层又一层，不过看起来却很精神，完全没了邋遢和傻气，脸上洋溢着慈爱幸福的笑。

瘸叔满面慈爱的将羽毛球放到了我手上，小娃娃却哭的哇哇响，尴尬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瘸叔抱着小娃娃一瘸一拐，一座粉嫩多彩的小城堡立在墙角儿，那定是小公主温馨豪华的大宫殿。

我这才发现，瘸叔那满是皱纹的脸其实一点都不恐怖，有着很温暖的温暖。

【妈，瘸叔结婚了？】

【没有啊，你是说那个孩子吧，都一年多了，有人说是他老婆扔给他的，有人说是捡来的，也有人说是偷来的，谁知道呢？】

瘸叔的笑温暖又干净，我才不信是偷来的。

【现在瘸子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每月领的低保60块钱全花在了孩子身上。用捡来的树枝整了个城堡，买了彩色泡沫包了一下，还真是能人呢，都没想到。今年秋收，挨家挨户的问玉米秆要不要，这年头，谁还把玉米杆砍了拉家里啊，直接粉碎在地里了。没想到瘸子跑了几个村，拾掇了几十捆，差点被人送去派出所，大家都指责瘸子，谁竟想瘸子整了个围墙。有时候觉得，孩子跟瘸子在一起挺可怜的，也或许是那孩子的福气。】

一阵阵糖葫芦般的笑声在空中跳跃，温暖着瘸叔，也守护着瘸叔。

我相信瘸叔和孩子都是有福气的，阳光这么暖，怎会忍心冰冻一颗努力的心呢？

<惊恐的昨夜>

昨夜我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惊醒了，整个人吓得蜷缩在被窝里。

【妈，今天小家伙挺安静的，不哭也不笑了。】

【孩子不见了，昨天上午瘸子去镇上给孩子买衣服，回来孩子就没了，瘸子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说，孩子要是被人贩子拐跑了，能去哪找啊！昨天晚上瘸子像是疯了，扛起孩子所有的衣服，要连夜去找，把拦他的人咬了一遍。有人说，孩子本来就不是他的，现在走了也好，听了这话瘸子给那人了一砖头，跟野兽一样。】

我心里一凉，楞在那里没了动静。

村里未曾有人了解瘸叔的过去，今后怕也无人会挂念瘸叔的安身去处吧？

快过年了，我在心里一遍遍的祈祷，瘸叔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