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老姐妹的闹心事

“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回我的旧房子里去。”爱珍下了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回去活受罪呢，怎么这么固执呢？”姐姐秀珍有点心疼，还在竭力挽留。

“人家们盼着我早点死呢，可我偏要活，我还要活得好好的。”爱珍话里发了狠。

“说这话多伤儿们的感情呢。”秀珍想阻止爱珍。

“我和你不一样，你多活一年就为儿们挣几万块钱呢。我多活一年是要花儿们几千块钱呢。你不比我会做人，你只是比我有钱罢了。”爱珍说得话越来越伤人了。

秀珍和爱珍是一对老姐妹，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秀珍今年80岁，爱珍76岁。

秀珍是退休老教师，爱珍是普通的家庭妇女。一对亲姐妹，嫁在同一个村子，当初爱珍的婆家还是姐姐秀珍帮着选定的，姐妹俩一辈子相亲相爱的，两家人也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可最近，姐妹俩闹了点不愉快。这不，快过年了，妹妹爱珍愣是给姐姐秀珍甩了个脸，从秀珍家楼房里搬走了。

原本是两家人的姐妹俩怎么就住到一起了呢？话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近年来，农村富裕起来了，一些企业主做生意挣了钱，便在村里搞起了房地产开发，高家村也陆续建起了两个低层住宅小区。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无论老的还是少的，都希望改善住房条件，所以，村里面条件好些的人家宁肯花销大点，也愿住进新楼房。住楼房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冬天不用自己生火取暖，卫生又方便，特别是老人们，上厕所、用水都比住院子舒服得多。

秀珍年轻时是村里的正式公办教师，又赶上这几年政策好，退休金一个劲儿地往上涨，儿女们成家立业也好些年了，秀珍手里有了些积蓄，她给自己买了一套两居室，80多平米，老人们住正合适。

前年年底，楼房顺利交工。去年开春，秀珍出钱，儿子们张罗着搞完装修，又晾了三个月。到了夏天，秀珍自己挑了个好日子，在六月初八那天，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楼房。

一辈子住院子的秀珍，八十岁了才住上楼房，她亲身感受到住楼的便捷舒适，想着不住楼房时还真是受罪呢。秀珍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享福了，总是想着怎么能与人分享，当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妹妹爱珍。

秀珍是真心疼自己的这个妹妹的，也老是想着妹妹爱珍的好。想当年，秀珍因为教书，常是忙得不能按时按点做饭，也顾不上给孩子们做鞋，缝缝补补的也总不及时。爱珍是家庭妇女，时间宽裕，就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给姐姐家孩子做手工活儿的重任，还经常招呼姐姐一家子来家吃现成饭，让当老师的秀珍的着实省了不少心。

现在，秀珍和爱珍的老伴都过世了，亏得她们老姐妹能经常走动，互相做个伴。爱珍因为年轻时经常下地干农活，也吃过不少苦，如今腿脚也不太利索了，冬天生火取暖想来更是受罪。所以，去年冬天，楼房里送上暖气后，秀珍就让儿子们把爱珍接到楼房里来同住。她对爱珍说：“你来，跟我做个伴，咱老姐妹互相也有个照应。”

爱珍一开始推着不想去。一来自己靠儿女养活，手头不富裕，姐姐平常就总不断地在银钱上接济自己，现在哪好意思再住到姐姐家去？再一来，自己也有儿有女，活得也有头有脸的，当妈的住到别人家，不是给儿子们丢脸吗？

但是，爱珍架不住秀珍一片苦心相邀，用秀珍的话说：“我头一年住新房，虽然比原来的一间小房子敞亮，但也不比院子里出入方便了，儿女们也不能常来守着，你来了就当给我作个伴，过了冬天你想回再回去。”

亲亲的姐妹，再推诿就太见外了。去年11月份，爱珍就住到姐姐家来了。虽说被褥不用自带，但是衣服药品等日用的也不少，爱珍让自己的孙子晓宇拿摩托车跑了两趟才搬过来。

爱珍跟着姐姐住到楼房里，舒服自然是舒服了，老姐妹俩在一起，又能经常说说话，一起锻炼身体，一起吃饭、打麻将，日子看起来过得很惬意。但一段时间下来，爱珍心里不踏实起来。

转眼间，爱珍搬到秀珍这儿已经两个多月了，两个儿子大宝二宝一次都没来看过她。爱珍心里直嘀咕：是不是当初就应该主意坚定点儿来,是不是就不应该搬到姐姐的楼房来？

当时，爱珍决定往姐姐这儿搬时，专门去见了大儿子一家。大宝媳妇一听她的话就说：“去吧，人家让长住才好呢。看人家有退休金的人多好，自己想住楼就能买楼，比我们都阔气。”

“咱没有人家的条件好，但人家我大姨让你过去也是好意，去住两天吧。”儿子大宝把媳妇的话拦了下来。

爱珍有点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她决定去住一段是因为她们的姐妹情份，如果不去就显得生分了，至于儿子这儿，本来也是走个过场，更何况，她有自己的主意，她还想趁机考验一下儿子们的态度，自己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了，一个人住着终究不是个事。

就这样，爱珍跟大儿子打个招呼，就算跟他们商量过了，只是大宝临了说了句：“自己屋里条件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住人家的，再亲也不行，你住上两天就知道了。”

爱珍冷冷地笑了笑，心里说：“这道理我还不明白？我压根儿也没想过长住。”是的，爱珍住过来时就想好了，有个年管着呢，她总不能过年也不回去吧？所以，她给自己的打算是，最多也就住三两个月。更何况，她也想趁机考验一下儿子们，看他们过年怎么接自己回去。

爱珍心里盘算的功夫，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就要过腊八了，可两个儿子连面都见不上，更不用说接她回去了。但爱珍总不能主动去找儿子们吧。寻思嘀咕间，她的觉也睡不踏实了。

爱珍睡不着觉，姐姐秀珍觉出来了。便劝导说：“只管在这儿住着，过年再回去，大宝二宝家谁家呆不了一两天呢，过了年，就过来，等天气暖和了再回去。”

爱珍只叹气，并不说话。她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毕竟是有儿子的人，快过年了，应该尽早回去呢。只是，自己平常一个人住在旧院里，房子一冬天不生火了，肯定是不能现回现住的，那去儿子们家住几天可行得通？他想等儿子们来接她时，顺便看看他们的态度。

可等着等着，爱珍的心就有点儿凉了。眼看着过了腊月十五了，大宝小宝连个照面都不打。爱珍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天晚上，爱珍终于和秀珍说了句伤心话：“姐姐，儿子们谁也不要我了。”

秀珍只是劝她：“你啥也别想，到年底直接回儿子们家过个年就行了。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可爱珍真是有点儿急了，说：“狗儿的们是不是过年也不来接我呢，让我自己回去不成？”

秀珍说：“你这么想早回去，那我就让我家老大送你回去。但得先把旧院里的火给你生着，总得烧几天火才能回去住吧，这不是明摆着大家都受罪嘛 ，何如到过年时去儿们家凑合一两天，他们家都有土暖，就省得你再生火了。”

爱珍说：“一两天谁家也好说，我就想看看多呆两天谁家要我呢。”

“怎么，你又想去儿们家住呢？”

“怎么，他们家都有暖气呢，不能多住几天？”

“那咱明说就行了，我明天就让老大去找大宝去。”

“不能，得等他们来唤我才行，我不比你，我是没钱的大人，没人稀罕。”

“你也别把孩儿们都想得这么不好，有啥直说就行了，耍这些心思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呢！”

爱珍听了这话，首先就一阵不痛快。心想：老姐，你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了，还一年挣四万多块钱呢，哪知道我们这一分钱不挣的人的可怜呢？

但爱珍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叮嘱姐姐说：“你要真为我好，就等等吧。我看他们把我晾到多会儿呢。”

秀珍听了，不再说话了。但第二天，她悄悄地叫来自己的儿子，让给大宝传话，请他主动过来接母亲回去。

腊月十八这天，大宝果然过来了。

看见大宝过来，爱珍一下激动得。她也想让秀珍看看，自己的儿子们还是经受住考验了，来唤自己回家了。

可大宝是个实在人，没说两句话就露了底：“妈，住得好好的，你咋又闹着回呢。过年就剩十来天了，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要不过年再回来，要不就早点儿回来，这生上几天火也不值当，住我们家吧时间还长着呢，要是过年一两天了住就住吧，这十来天让咋弄嘛？”

爱珍一听大宝的口气，分明是有人叫才来的。而且你听听说的这话，气人不气人！爱珍一贯敏感倔强，死爱面子，这不争气的儿子，最是经不起考验的儿子，让她失望透了。

爱珍又羞又恼，不禁怒了：想来是姐姐自作聪明，擅自找了孩子们牵线，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这么没脸。

爱珍受伤了，伤到不屑骂真正伤她的人，她只能把气撒到爱自己的人身上，她出口了：“你有两个钱，也不能不把我当回事，我不稀罕你的楼房，我现在就回去。”

大宝见状，知道说错了话，但冒然接母亲回去，又怕交待不了媳妇，只得说：“妈，你要回去我也得先生火热上几天家才行呀，你还是在我大姨家再凑合两天，过两天我再来接你。”

爱珍看着大宝的怂样，更火了:“大宝，你现在就给我回去生火去，我谁家也不去，过年也一个人过呀，我就回我的旧房子里去。”

……

秀珍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爱珍竟然把火都撒到自己头上来了。秀珍悄悄地让大宝来接爱珍，本来是想让爱珍高兴高兴，可现在听了大宝的话，她也认清楚事实真相，才知道没有收入来源的老人是多么可怜，要说，大宝二宝都不能算不孝的儿女呢。

秀珍看着爱珍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太替妹妹伤心了。看来，自己不是有这两个退休金的话，日子还不定是什么样呢，妹妹骂自己的也许是对的，谁比谁会做人呢？不是自己有点儿积蓄的话，还指望着住楼？去儿子们家住两天也许都是奢望。

秀珍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可她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劝自己的妹妹了，她想起当年自己的爷爷奶奶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自己的娘可真是受气的小媳妇呢，哪敢这样对自己的长辈？怎么这个时代变得成了这样了？也不知道社会进步到哪儿去了？

秀珍心里寻思着，这农村老人确实太苦了。一旦没有经济来源了，也没有积蓄的话，完全靠问儿女们要，真是没有一点尊严。哎，怪不得，以前看《今日说法》里有父母因为赡养问题把子女告上法庭的，她总以为那些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可现在看看，自己的妹妹就是个例子，难怪她那么伤心呢。

秀珍还在替爱珍难过，爱珍已经在一旁收拾东西了，嘴里还嚷着：“我现在就回去呀，火也不用提前生了，我今天回去自己生。”

秀珍难过地说：“生我的气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赌气，想回去，就让大宝先回去生火去，暖和上三四天再搬回去，行不行？我的祖宗？”

爱珍听了，头一个劲儿地摇晃，两眼泪汪汪的，冲着大宝说：“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也有儿子呢，住在人家姐姐家算怎么回事？！”

说着，爱珍手里提个小包袱就往门外走，还嚷嚷着：“不行，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今天就回去 ，你们谁家我也不去，就回我旧院，冻就冻吧，我死也死在自己家，不用谁来可怜我。”

大宝跟在身后叫：“妈，妈，你这样子才是丢我的脸呢。”

爱珍回过头，朝大宝狠狠地啐了一口：“去你的，你们还要脸呢？！”

爱珍继续决绝地蹒跚着往前走，头也不回。

秀珍木讷地看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