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天的夜很静，墙上的大挂钟已经敲过11下了，李永信坐在家里的太师椅上，斜扭着身子，就着中间的八仙桌不停地写着。家里的灯棍不太亮，好在窑洞是今年秋天新粉刷的，不吸光，李永信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写着自己花了十来天功夫拟好的集资信。
李永信几乎坐在这儿整整一天了。今天是腊八，早上九点喝了老婆桂琴做的腊八粥，他就坐到这儿了，除了晌午饭前桂琴收拾好馅儿，他帮着包了一下饺子，连每天一个小时的午休都放弃了。
永信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六份已经誊完了，这就是最后一份了，今天一定得誊完。眼看着马上收尾啦，哎呀，一检查，怎么又把火焰的焰写成掐了，不行，重来，这上面不能有一个错字，也不能涂一个字，这封信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看呢。永信摘下老花镜，喝了口水，又坐下来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所幸这笔和纸真正好用，这是昨天晚上孙女妮妮专门赞助他的。笔叫中性笔，写出来是黑字，不像他打底稿时用的圆珠笔，写出来的是蓝字，一看就不够正式。而且这中性笔写字色儿也匀称，不像年轻时用过的钢笔，刚灌上水是吐水吐得不行，写多了又经常会有写不清的笔划。现在的东西真是好，这信纸也比原来的厚，白，红道道格格也似乎比原来宽了，写着写着永信还要用力地顿一顿，写上几行再端起来瞅一瞅。这是他这辈子写得最俊的字啦。
挂钟敲了十二下了，永信也快收尾啦，又写到这几个字了，一写到这几个字，永信就有点激动，“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他好几宿琢磨出来的最得意的一句，每次写到这几个字，它都有意地放大了些，有些笔划还又重重地描了描。
这次永信使劲盯着纸，一点也不敢走神，终于顺利地誊完了。
永信站起来，一张一张看一下，说一句，大哥的、二哥的、三哥的，大姐的、二姐的、三儿的、四儿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啦 ，睡觉。
永信终于躺下了，上炕时还扫见一眼的蛾眉月已经看不见了，桂琴在旁边轻轻地打着鼾，永信想，今天该好好睡一觉了。这十来天，一直琢磨着这集资信怎么写，都没睡个囫囵觉。今天，他有点高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走出这一步了。
忽然，他差点叫出声来，哎呀，大哥不在了，这中儿、正儿得送两份呀，他们俩条件都不错，不能有厚薄，再誊一份吧。永信立马从被窝里坐起来，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桂琴，永信拿起了枕头旁的手电筒，披上衣服，轻手轻脚下了地，又坐在桌前写了起来。
2.
“四哥，按说咱俩挨得最近，我跟你也最亲，可你做的这事，我不赞成。”润英罕见地跟永信硬邦邦地说话。
“你赞不赞成，我该发得都发出去啦，该送得也都送到啦。你这儿是最后来的，我早晨都没吃饭，准备在你家吃晌午饭呢。”永信跟润英从来都是这么有理。
“我们吧，没得说，肯定支持你。你咋还给大姐发啦？她在天津都吃低保，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没钱还有她儿女们呢，城市里一浪费点儿吧还是小数儿？怎么家还不比我强？”
“那四儿你又告得干啥？这可是农村老太太呀，全靠儿们养活呢。”
“人家伟子每年给村里唱戏，都花2万多呢，有的是钱。”
“你怎么啥也不明白呢，那是伟子想竞选村干部咧，实际上他开得厂子贷了好多款，经常愁得周转不开，你不听四儿说？”
“那就更不在这两个钱上。”
“这么说，你也给大嫂啦？恓惶的守孤伴寡的。”
“给了中儿、正儿啦，他俩都有。”
“四哥，让我咋说你呢？大哥没的早，那会儿人家孤儿寡母的，咱这当姑姑叔叔的也没能力，都没怎么管过人家。你现在问人家要钱，好意思啊？”
“人家中儿开饭店、正儿开土产日杂的，这几年可挣了钱啦，还不该帮凑帮凑我？”
润英气得不说话了。只闷头擀面，永信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就打起了盹。
3.
“中儿，你咋有空回来啦？”
正在弯腰扫院的耀华慢慢直起身子，看见了中儿推着摩托进了院。
“二爷爷，进屋说吧。”
中儿自己打起棉布帘把耀华让进了屋。
“二爷爷，你听说来没，我四叔要在前面公伙的那块地上盖房子呢。”
“好像有这回事，怎么，那地还是公伙的？”
“我们都进城啦，我二叔、三叔又在太原，我爷爷给他们分的房子都没要，谁还主张捯饬那块地呢。”
“要说，这盖房该建文张罗呢。你四叔快七十的人啦。哎，建文不争气呀，他儿在外念得什么中专也快毕业啦，我看也找不下啥工作，回来就该娶媳妇啦，还不如在家受苦还早挣两个钱。”
“可不是，这还真得盖房了。”
“是你四叔找你来？”
“没，没，我也是听人说呢。路过村里进来问问咱本家，看看清楚不清楚。”
耀华送中儿到院门口，中儿还又嘱咐了句：“二爷爷，那我就走啦，见了我四叔也别说我回来来，我还急着去进货呢。”
4.
“爷爷，有你的信了，是老家来的。”李林开门后边往进走，边高声说着话，手里拿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李永义蹭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爷爷，你别着急，慢点，现在啥社会啦，急事儿都打电话呢。”李林紧走几步过来一把扶住李永义，搀着他慢慢坐下了。
李永义定了定神，头略微有点晕。他拿起茶几上的老花镜，接过李林拆开信封打开的那张纸，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哎了一声，说：“啥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呢，都拾你家去啦。”边说边把这张纸慢慢地撕了。
李林要抢，李永义拿手一打，瞪了他一眼，“没你的事”，看着李林不解地看着自己，就又说了句，“过了年跟你爸回趟老家，你四爷爷过年要杀一只羊，等你们回去吃呢。”
李林更糊涂了。
5.
“爸，你咋这时候催我回去呢，现在店里人正多呢，有啥事晚上我过去再说吧。”志刚边招呼客人边和老爷子通话。
李永智不听他的，大声说“你忙得回不来那我就现在电话里跟你说，我就把你一句话，我上次跟你说的，你四叔盖房子的事，我都应承下挑大梁啦，你准备出多少？”
志刚无奈地摇摇头，说：“爸，你说吧，你说出多少，我就出多少。”
永智说，“行，我就要你这句话，我要赶紧给建文打个电话呢。让你四叔好安心。”
永智挂了电话。戴上老花镜又核实了一下自己工资本上的余额，确实是15023.45元。
以前，一到一万，永智就取出来转了定期了。可是，谁怨自己过中秋节回老家，替永信出了集资盖房的主意呢？我得带好这个头。赶快给建文打个电话。
志刚也趁客户看货的空儿，赶快给志龙、志虎各发了一条内容一样的短信：“老家的正式来要钱啦，你们有个思想准备。出多少，我让老爷子定。咱今晚都回去一趟。”
6.
学礼边给兰香倒茶，边说：“你妈，我总觉得他四舅这个做法不太合适。盖房子就盖房子吧，还要把中间一间当祠堂用。不怕人家说他搞封建迷信？”
兰香笑了，你可真是，一辈子了，都是被你家的地主成份吓怕了。人家这会儿谁管这呢。
“那你看这咋办呀？”学礼一贯听兰香的。
兰香说：“我上午都跟大姐通过电话了。她说孩子们谁也不告了，我们俩各人出2000块，大姐直接从天津汇过去。”
“行，那咱的钱咋给呀？”
“我明天取出来，给三哥送过去，他咋给把咱的捎上就行了。”
“三哥肯定给的多吧，咱少不少呢？”
兰香说：“各尽其心吧，我有大姐比着呢，再说姑娘们还，给是人情，不给他也说不出个啥来。”
说完，兰香又嘱咐道：“孩子们来了，你可别多嘴乱说这事啊。他们都紧紧巴巴的。”
7.
“三舅呀，我在路上呢。”伟子边接电话，边靠边把车停了下来。
“伟子，都二十八啦，你还在外面忙啥了？”永智强压着心里的不高兴。
“客户还没看完呢。三舅有啥指示呢？”
“哼，还敢指示你，大老板。你四舅的事你咋黑屁白屁没放一个呢，连你中儿哥、正儿哥都给送回钱去啦。就差你啦。”
“三舅你说啥呢？我四舅咋地啦？”
“你不知道啊，你妈就没告你？”
“三舅，到底咋啦？”
“你四舅要盖房子呢，问大家凑点钱，初九就告了你妈啦。你四舅也不好意思问你。”
“三舅，你别说啦，你还不知道我妈的性格，一辈子穷怕啦，自己吃喝点都舍不得。我明天就去给我四舅送钱去。”
永智想了想，半天说，你妈身体还好吧？正月里回去了带她来太原住两天散散心。
伟子说，三舅，见了面你别在我妈跟前再提凑钱的事，也别说我给钱的事。正月里回来了，我去四舅家看你们。
8.
“爸，我三伯打回电话来啦，说伟子这段时间跑外呢，明天回来就过来啦。”建文打起棉布帘，冲着院里喊。
李永信正在院里剔羊骨呢。好像听不太清，又问了句，伟子多会儿来？明天来？
“是，明天来。”建文应了声又钻回西屋去啦。
李永信想，快晌午了，趁着这院里有阳阳赶快干完，他动作越来越快，身子也热乎乎的。他想，今年这只羊长得真不错呢，就正月初四吧，男的们应该能凑一桌吧，中儿、正儿、伟子，太原不知道回来几个呢，二哥身体不好，林儿父子俩至少回来一个吧，三哥肯定能回来，志刚弟兄们忙，不知道回来不？哎呀对啦，伟子爱吃炒羊血。李永信赶快放下手里的活儿，边往东屋走边大声叫喊着，桂琴，盆里的羊血呢，放盐了没？明天伟子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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