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故事061
子华和他的弟弟子臧，都是郑文公的嫡夫人所生。夫人当初得宠，子华因此被立为世子。后来，郑文公又立了两位夫人，分别都生下了儿子。嫡夫人却渐渐失宠，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南燕国姞氏的女儿，作为陪嫁女进入郑国后宫，一直没有与文公接触。一天晚上，她忽然梦见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手持兰草，对她说：“我叫伯儵，是你的先祖。现将国花赠予你作儿子，保佑你的国家繁荣昌盛。”说完，把手中的兰花递给了她。她蓦然惊醒，发现满屋馨香扑鼻，就将梦中的情景告诉了同伴。同伴和她开玩笑说：“你要生贵子了。”这天，郑文公到了后宫，看见了这个女子，非常喜欢。左右侍从都忍不住相视而笑，文公好奇地询问缘故，大家就争先恐后把这个梦告诉给他听。
文公高兴地说：“这是吉兆呀，我来让你梦想成真。”便命人采来兰花，给她佩戴在裙子上，说，“凭此作为信物。”夜里便宠幸了她。这个女子怀孕之后，生下儿子，取名叫做兰，自己也渐渐得宠，被称为燕姞。
子华见父亲的爱宠很多，恐怕他日后有废立世子的打算，便私下与叔詹商议。叔詹说：“得失自有天命，公子您恪尽孝道就好。”子华又和孔叔商量，孔叔也规劝他尽孝，不要有其他想法。子华满心不悦，告辞而去。
子臧天性喜欢猎奇，收集了鹬鸟的羽毛做了帽子戴在头上，师叔说：“这种穿戴不合礼仪，请公子不要如此。”子臧讨厌他说话直接，批评不留情面，就告诉了兄长。所以子华和叔詹、孔叔、师叔三位大夫，心中都有芥蒂。
盟会在即，郑伯派子华代为赴会，子华生怕齐侯见怪，不愿前往。叔詹催促他赶快启程，子华心中更加怨恨，仔细考虑了一个保全自己的策略。见到齐桓公后，请他屏退左右，然后说道：“郑国的军政事务，都由叔詹、诸叔、师叔的‘三良’家族所掌控。郑国中途退出首止之盟，实际上是这三个家族的人在背后主导。如果托君侯的福，能够除掉这三位大臣，我愿将郑国依附于齐国，做齐国的附庸。”
桓公立刻说：“好。”便把子华的这番话告诉了管仲。
管仲连声说：“不行，不行！诸侯之所以顺服齐国，是因为齐国守礼、守信。儿子违逆父亲的意愿，就不能称为守礼。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国家、阴谋作乱，就缺乏信义。况且，我听说这三个家族，都是贤良忠厚的大夫，郑国人称他们为‘三良’。作为盟主，最重要的就是顺应民心。任性妄为，违逆民意，必招灾祸。依我的推测，子华将来必定自身难保，您千万不能答应他！”
桓公便对子华说：“世子所言，确实是国家大事。等您的国君来了，我一定当面与他商议。”子华顿时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便告辞回了郑国。
管仲厌恶子华的奸诈，故意把子华对桓公说的话泄露给郑国人，有人就报告给了郑文公。子华回到郑国，汇报盟会的情况，编瞎话说：“齐侯对您没有亲自参会十分恼怒，不肯与郑国和解，不如我们投靠楚国吧。”
郑伯大喝道：“你这逆子，差点把我们郑国给出卖了。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让左右把子华囚禁在暗室中。子华在墙上挖洞，企图逃走，郑伯一怒之下把他杀了，果然如管仲所料。公子臧逃奔宋国，郑伯派人追杀，在途中结果了他的性命。郑伯感激齐国没有听信子华的诡话，又派孔叔再次到齐国致谢，并请求加入齐国之盟。这是周惠王二十四年发生的事。
这年冬天，周惠王的病情加重了。世子郑恐怕惠后谋划变乱，预先派遣大夫王子虎向齐国告急。没过多久，惠王去世。子郑与周公孔、召伯廖做了商议，决定暂不发丧，连夜派人密报给王子虎。王子虎又告诉了齐桓公，齐桓公便通知各国诸侯在洮地（曹地名，今山东鄄城县西南）会合。郑文公也亲自前来入盟。齐、宋、鲁、卫、陈、郑、曹、许，一共八个国家的诸侯歃血为盟，各自写下陈情奏章，分别派遣大夫前往周朝。这些大夫分别是：齐大夫隰朋、宋大夫华秀老、鲁大夫公孙敖、卫大夫宁速、陈大夫辕选、郑大夫子人师、曹大夫公子戊、许大夫百佗。
八国大夫的车马鱼贯而至，仪仗威严盛大，假托问安为名，集结在王城洛阳之外。王子虎提前过来给世子郑报信，世子郑派召伯廖一一慰问各国大夫，然后安排发丧。大夫们坚持要求谒见新王，周公、召公便奉立子郑作为丧主。大夫们就随机应变，声称是应国君之命前来吊唁。于是，众人恭请世子继位，文武百官一同上朝道贺，这就是周襄王。惠后与叔带暗暗叫苦，不敢再轻举妄动，打消了篡位的念头。襄王在次年改换周朝的国号，传谕诸侯各国。
襄王元年，春季祭祀结束，襄王便派周公宰孔赏赐祭肉给齐国，以表彰他辅佐拥戴周王之功。齐桓公预先已经得到消息，再次召集诸侯在葵丘（宋地名，今河南兰考县境内）会合。
齐桓公坐车赶往葵丘，在途中偶然和管仲谈到周朝的事。管仲说：“周王室嫡庶不分，差一点酿成灾祸。现在您的储君之位还空缺，应当尽早确定人选，以杜绝后患。”
桓公说：“我的六个儿子都是庶出的。如果以年龄来看，最年长的是无亏；如果以贤能来看，最出众的是昭。长卫姬服侍我最久，我已经答应她立无亏为世子。易牙、竖貂两人，也三番五次提到这件事。可我很喜欢昭的贤能，一直犹豫不决。现在请仲父为我决断。”
管仲知道易牙、竖貂两人奸邪谄媚，一向得宠于长卫姬，恐怕将来无亏当上国君后，出现内外勾结，扰乱国政的局面。至于公子昭，是郑姬所生，而郑国新近加入齐国盟会，借此可以和郑国交好。考虑再三，管仲对桓公说：“如果您要光大霸主之业，非用贤能的国君不可。您既然已经知道子昭十分贤能，那就应当立他为储君。”
桓公叹了口气，说：“我恐怕无亏以年长为由，与子昭争夺。该怎么办呢？”
管仲说：“周王的人选，是由您这位诸侯之长确定的。这次盟会，您可以挑选诸侯当中最具贤德的人，把子昭托付给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桓公点头同意。
等桓公和管仲赶到葵丘时，诸侯们已经全都来了，连周公宰孔也到了，众人各自到公馆下榻歇息。这时，宋桓公御说去世，世子兹父将国君之位让给公子目夷，目夷不肯接受，兹父这才不得不继位，他被称为宋襄公。襄公遵从盟主之命，虽然还在举国服丧期间，但不敢不参加盟会，于是身穿黑色孝服赴会。
管仲对桓公说：“宋国的国君有谦让之美，气度非凡，真是贤德呀！而且他穿戴孝服赶来赴会，事奉齐国也相当恭敬。储君的事，可以托付给他。”桓公听从了管仲的话，便让管仲私下到宋襄公的公馆中去拜见，说明了齐侯的来意。
宋襄公亲自来见齐侯，齐侯握着他的手，谆谆叮嘱公子昭说：“他日还要依仗于您，请您费心主持，让子昭掌管齐国社稷。”襄公口中连称愧不敢当，但心中感激齐侯殷切相托之意，已经心许了。
到了盟会之日，各国诸侯衣冠楚楚，环珮叮当。先是周天子的使者登坛，接着是诸侯按位次顺序登坛。坛上设有周天子的虚位，诸侯面向北方稽首叩拜，如朝觐的礼仪一般，随后各自站定位次。
周公宰孔捧着祭肉向东而立，传达新任周王之命：“天子有祭事于周文王、周武王，派我向伯舅赏赐祭肉。”齐桓公准备下阶叩拜接受。
宰孔制止他说：“天子还有命令：伯舅年老功高，赏赐一级，无须下阶拜赐。”
桓公正想照办，管仲在一旁提醒他说：“周天子虽然谦让，但我们作为臣子不可不敬。”
桓公便回答道：“天子离我们近在咫尺，小白怎敢贪求天子之命而不下拜？岂不是废弃了臣子的本分职守？”说完小步快走，下了台阶，两次叩拜稽首，然后登堂，接受祭肉。与会诸侯都对桓公的恭敬有礼心悦诚服。
桓公因诸侯们聚集一堂，便重申盟约之好，诵读周《五禁》：“勿要阻断水源，勿要阻碍购买粮食，勿要变更太子，勿要立妾为妻，勿要让妇人参政。”然后一同宣誓：“凡我同盟，言归于好。”这次盟会，只将宣读了的盟书放在家畜身上，而不杀祭祀的家畜，诸侯无不信服。
盟会结束后，桓公忽然问宰孔：“我听说夏商周三代有封禅的事，有什么典故吗？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宰孔答道：“古时候封祭泰山，禅祭梁父。所谓封祭泰山，就是筑土为坛，祭祀所用书函用金泥封口，记载于玉简上，用来祭天，向天汇报功德。天在高处，因此以高山来象征天之高。所谓禅祭梁父，就是打扫地面而进行祭扫，用来象征土地的谦卑。蒲草裹住车轮的车子，干枯的麦秆编成的垫子，祭扫之后就掩埋起来，用以报答土地。夏商周三代从天地获得佑护，受天命而兴盛，因此要特意举行封禅加以报答。”
桓公说：“夏朝的国都在安邑，商朝的国都在亳，周朝的国都在丰镐。泰山和梁父，离开这些都城很远，尚且不辞劳苦封禅祭祀。现在这两座山都在我的领土之内，我想要贪求周王之宠，举办封禅大典，您认为怎么样？”
宰孔看到桓公趾高气扬，一副骄傲自大的神气，便回答说：“您认为可以，谁又敢说不呢？”
桓公说：“等明天我再和您商议这件事。”诸侯们都散去了。
宰孔私下求见管仲，说道：“封禅的事，不是诸侯应该谈论的。仲父能不能说句话，来劝阻一下齐侯呢？”
管仲说：“我们国君争强好胜，只能委婉规劝，不能正面驳斥。夷吾今天就试着说服他。”于是夜晚造访桓公，问他：“您想要封禅，这是真的吗？”
桓公反问道：“为什么不是真的？”
管仲说：“古时候封禅，自无怀氏到周成王，可以考证的有七十二家，都是受天命成为帝王以后才得以封禅。”
桓公生气地说：“我南征楚国，到达召陵；北伐山戎、令支，扫平孤竹；西涉流沙，登上太行；诸侯无人敢违抗我。我为平乱伐叛等武事召集诸侯会兵三次，为政治外交等文事集会了六次，前后九次集会诸侯，一统天下。与以往三代受天命为帝王，又有什么两样？我要封祭泰山，禅祭梁父，以示后世子孙，难道不行吗？”
管仲说：“古时候受天命的帝王，先要有祥瑞之兆，然后备好祭祀之物才能筹办封禅大典。典礼要隆重，物品要丰厚。鄗上的嘉黍、北里的嘉禾，用来做祭天的粢盛。江淮之间生长的三脊茅，在帝王受天命时才会生长，被称为“灵茅”，用来编织荐神的席子。东海进贡的比目鱼，西海进贡的比翼鸟，还有不求自来的吉祥物，一共有十五种。这些写进史册中，给子孙后代带来荣耀。如今什么祥瑞也没有，凤凰、麒麟没有降临，鸱鸮等恶鸟屡次飞来，嘉谷没有生长，而田野中的蓬蒿杂草茂盛。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封禅，各国有识之士回去必然会耻笑于您呀！”桓公哑口无言，便不再提封禅的事了。
桓公自葵丘回去后，自认为功高盖世，大肆修建宫室，务求华丽壮美。凡是衣服车马的规格，都比照周王来制作，齐国人议论纷纷，都说他僭越。
管仲在府中修建了三层的“三归之台”，寓意是百姓归，诸侯归，四夷归，又树立了只有诸侯和天子才有资格使用的屏风，以遮蔽内外，还设置了诸侯宴饮所用的坫台，用来招待各国的使臣。鲍叔牙对这些事深有疑惑，问道：“国君奢侈铺张，你也奢侈铺张；国君行事僭越，你也行事僭越，这样不好吧？”
管仲说：“君主不辞劳苦，成就功业，也是图一朝一夕的快乐。如果用礼制来约束他，他会觉得苦闷，产生倦怠。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给我们国君分担诽谤舆论呀。”鲍叔虽然口中唯唯称是，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周朝的宰孔从葵丘告辞回国，在途中遇见了晋献公，原来他也是来赶来参加的。宰孔说：“盟会已经散会了呀。”
献公顿着脚恨恨地说：“我们晋国路途遥远，赶不及参加盛会。真是太令人惋惜了！”
宰孔说：“您不必怨恨。现在齐侯自恃功高，骄傲狂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齐国既亏又溢，指日可待。您没有参会，也不会什么有损失。”
献公便调转车头向西回国，在半路上忽然得了病，刚回到晋国就去世了，晋国于是大乱。
改编自《东周列国志》、《左传》、《国语》等，原创作品，持续推出，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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