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祭外婆

作者: 秋天的树洞 | 来源:发表于2017-09-05 19:40 被阅读29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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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我的思念变成一只飞鸟,衔着我的口信飞向天堂,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只是很想您。

    2017年9月5日    星期二  雨

    外婆去世已经十年之久。十年,在时光的轮回里不过是一个微小的节点,但对于我,却足够漫长,漫长到她离开带给我的悲痛,从浓烈如酒到清淡如水,从思念时呛出眼泪到缅怀时饮之温润。时间可谓神奇!

    记忆中的外婆瘦弱佝偻,几乎驼成九十度的背,见证了她负重前行的一生。

    (一)外婆与大姨

    外婆是外公的第二任妻子,她进门时,外公已有一个年近十五的女儿——我的大姨。外公脾气暴躁,大姨早早失去母亲,又得不到父爱,年少老成,青春年华却枯寂一片。外婆生性温和,总是谦让包容外公,对大姨也疼爱有加。她的到来,让原本阴冷的家泛起温暖和生机。

    时光缱绻,外婆有了二姨,平凡的日子喜乐融融。大姨是外婆的好帮手,做家务,帮忙照顾孩子,勤快细致。但外婆不想大姨在这些琐事俗务中浪费大好青春,就拿出家底送她去读卫校。大姨很兴奋,但外公知道后狠狠把外婆骂了一顿,说:“败家子儿,女孩子家读什么书,过两年找个人家就嫁出去了。”外婆不还口,乐呵呵地照常忙家务。

    大姨没毕业,外婆就病倒了。干农活时腹部意外受伤,感染化脓。外公请来赤脚医生为外婆医治,并未见好,脓包却越来越大。暑假,大姨回家,看见外婆疼得躺在床上呻吟,心疼得暗暗落泪。她收拾好一辆架子车,就拉着姥姥去20里外乡医院。

    医生见了外婆那大大的脓包,把大姨一顿臭骂:“怎么现在才来,早干嘛去了?再不来,皮都快化穿了。”大姨忍不住嘤嘤啜泣,紧张地说:“求你救救我娘。”

    医生将外婆的脓包切开,里面的脓水流出来,散发着一阵恶臭。大姨带着医生开的药拉着外婆回家了。遵照着医生的嘱咐,大姨每天为外婆换药,让她安心休养,自己包揽了繁重的家务和农活。

    大姨毕业,如愿成为令人尊敬的医生,后来远嫁北方。外婆一直惦念她在那边孤苦无依。多年以后,外婆让大姨在那边帮忙物色好人家的男孩,介绍给小姨。如此以来,小姨也远嫁北方,与大姨相伴。彼时,大姨已经人到中年,但外婆这才放下心来。

    (二)外婆与二姨

    外公重男轻女,一直想要个男孩子。奈何外婆接连生的都是女儿,二姨三姨之后又有了我妈妈,后来终于盼得舅舅的出生。可时运不济,赶上59年大饥荒,外婆没吃过饱饭,没有奶水,舅舅饿得半岁了还抬不起头来。

    二姨已然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她看着外婆为一日三餐发愁,还填不饱肚子。就偷偷拎着篮子在夜色里潜入生产队,悄悄地去偷蚕豆。二姨满载而归,兴奋地告诉外婆:“这下有吃的了。”不料被暴躁耿直的外公听见,拿起烧火棍朝二姨挥过去。二姨躲躲闪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外婆制止不了外公,看着怀里气息奄奄的舅舅泪如雨下。

    二姨虽然被外公毒打,但并不害怕,因为饥饿更可怕。秋收时节又到了,生产队种了很多黄豆和红薯。二姨白天干活时瞄好了地点,半夜待人们入睡后,去摘黄豆,挖红薯。凌晨回来,脚上一双破旧的布鞋被露水打得湿透,双脚冻得冰凉。

    外婆心疼地帮二姨脱掉鞋子,将双脚捂进自己的胸口暖着。外公即使知道二姨偷东西,也不再打骂了。因为不偷,一家人真的就会饿死,尤其是他的宝贝儿子。

    二姨在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去偷红薯。运气不佳,被生产队的人抓住。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二姨是小偷。外公爱面子,气得在家里骂骂咧咧。他们罚二姨挑二十担大粪,二姨认了。

    二姨一担一担挑着大粪,经过指指点点的人群,将头抬起,目不斜视。她的肩上磨出了血泡,却并不抱怨叫屈。外婆将舅舅交给姥爷,抢过二姨的扁担和粪桶,把剩下的十五担大粪挑完。

    夜晚,外婆抚摸着二姨血肉模糊的肩膀,泪流不止:“娘没本事,让你受苦了。我看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二姨抱着外婆说:“娘,要嫁也不是现在嫁,我走了,弟弟妹妹还有你吃啥?”

    那一夜两人抱头痛哭。

    时至今日,二姨还是那个大字不识的二姨,勇敢,果断,能担当,虽然没文化,但人活得通透,为人婆婆,深得两个儿媳的尊重。但外婆却早已不在。

    (三)外婆与三姨

    三姨嘴馋,最喜欢吃。有了舅舅之后,家里经常食不果腹。三姨饿得十分瘦弱,就喜欢到处爬树,寻野果子吃。

    59年之后几年,家里情况慢慢好一点。外公赶集回来,时常会捎点好吃的给舅舅。三姨眼巴巴地看着,却分不到一点。

    那天,三姨看见了外公给舅舅买的柿饼,就藏在墙上挂着的那个袋子里,就悄悄偷了两块,躲在灶屋里狼吞虎咽。外婆看见了,笑她:“慢点吃,你爹不在家。”

    后来外公再去拿柿饼,发现少了,立刻就知道是三姨干的。他怒气冲冲地抓住三姨的胳膊,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在三姨的屁股上。外婆拉开哭泣的三姨,跟外公狠狠吵了一架。那是唯一一次,外婆跟外公针锋相对。

    后来外婆病重,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人基本是糊涂的,根本认不清人。三姨去看她,她摸摸索索从被窝里拿出一个苹果和两个柿饼。舅妈的脸一下沉下来:“老太太,我虐待你了吗?还在被窝里藏吃的。”

    外婆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柿饼举到三姨的面前:“阿英,吃,吃,吃······”三姨突然就明白了,忍不住跑到隔壁房间哭起来。舅妈悻悻地对外婆说:“妈,对不起。”

    (四)外婆与我

    外婆晚年都在为舅舅操心。舅舅是家里的独苗,于是像外公一样想要个儿子。可是舅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待怀上儿子的时候,计划生育风头正紧。外婆就带着大表妹到处躲藏,后来不得不在几个阿姨家轮流居住。

    外婆轮到我家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开心。那时候,我刚上小学,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得特别快。用外婆的话说就是嘴馋得像我三姨。外婆总是做好了饭,等着我放学回来。我最喜欢吃她做的葱油饼,两面金黄,里面酥软喷香。每次都能吃完一张饼。

    记得有一年秋天,爸妈忙着秋收,外婆中午做了面条。我不喜欢吃面条,就嚷着让外婆给我做葱油饼。外婆答应晚饭给我做,可我任性地要她立刻就做。后来我赌气没吃饭,就跑到学校去了。

    我正跟同学玩得热闹,基本就忘记中午发生的不快。这时,外婆牵着五岁的表妹赶来了,她买了一包方便面,借来小卖部的碗和水泡好了,递给我,慈祥地说:“快吃吧!”我却倔强地把她端着碗的手往一边推,开水不小心洒在她手上,她并未松手,只是飞快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使劲地吹了吹手。

    我内疚地低下头,看她的手被烫得红红的,担心得不得了。外婆说:“没事,不疼,快吃吧!”我乖乖地往嘴里扒着面,含着泪把汤也喝了个精光。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跟外婆任性过。

    那时的日子总是温暖而美好,忘记了季节的更替,仿佛一直活在春天里。晚饭后,在皎洁的月色下,外婆开始给我讲鬼故事。而我望着深邃的夜空,看繁星闪烁,总会假想着故事里的主人公如果没有死,那么最后会怎么样。那时对于“死”完全没有概念,直到有一天死神降临在外婆身上。

    我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外婆,轻轻问她,是否记得我是谁。她浑浊的双眼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缓缓地说:“你不是小秀吗?”我鼻子猛然就酸起来,外婆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舅舅在旁边安慰着我,要我不要伤心。

    半夜听见她沉重的喘息,想咳嗽却又咳不出来,我心疼不已。就在外婆生病前的一周,我陪她坐在院子里削苹果,她还说,我买的苹果特别甜。就在那时,她用温暖的大手握着我的手,摩挲着说:“年轻人皮肤好,看我这手就一张皮了。”那时我还开玩笑说:“姥姥年轻时皮肤肯定更好。”她高兴地笑着。

    时间真是个怪物,恍然之间,便把美好囚禁,放纵死神的造访。

    多年以后,我还是时常想起外婆给我讲过的鬼故事。那时,她总是说:“人不能作恶,有因果报应。”而我总是不相信人死后还会变成鬼魂进入天堂或地狱。假若真如她所说,我希望我的思念变成一只飞鸟,衔着我的口信飞向天堂,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只是很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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